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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瀾這些日子過得不好。

她在某個忙亂後的晚上掐指一算,覺得自己這倒黴日子應該就是開始于集仙殿外,她見到玉媱和檀喆見面那一晚。

從那以後,沒有一天的好過。

坊間傳言長公主和檀喆不和,甚至檀喆稱病請假三天,反被長公主許了半年假期。檀喆被準許半年不用上朝,竟然是長公主一時負氣的結果。

玉瀾聽了這些傳言懶得理會,她甚至沒有那個精力去聽這些話。

檀喆不在,玉瀾賜喬淮書同平章事,成了新的左相,喬淮書年過不惑,且和玉瀾相知甚少,還需要磨合。

好在喬淮書做事沉穩,玉瀾也對其以禮相待,是以這個調度對兩人來說合作尚可,但喬淮書沒有延續之前檀喆高頻度來集仙殿彙報的傳統。官員笑言,這側面做實了玉瀾和檀喆關系匪淺。

但喬淮書終究是地方調到京城不過一年的官員,資歷淺是他最大不足,雖然和玉瀾合作尚可,卻還沒有檀喆那樣的影響力,雖然檀喆比他年輕很多,但在統領百官上,喬淮書卻更加吃力。

玉瀾看得出來,是以又從宣州把剛剛處理好水災後續事宜的顧玉章重新調回京都,任刑部侍郎,賜同平章事,讓喬淮書和顧玉章共同協理朝中之事。

這架勢,俨然是要架空檀喆的節奏。

百官瞅着這動靜,敏銳地嗅到了不對勁,私底下也在讨論如今的情勢有些怪異。但很快宮裏又傳出長公主如今另有新歡,一位奴籍出身的男子被玉瀾賜姓陸,還讓雲麾将軍陸寒尋收其為義弟,直接任命其為羽林騎中郎将,比江照才剛矮了半級。

如此洪恩寵愛,簡直比當年的檀喆還要風光。

與此同時,檀喆不知道怎麽回事,當真閉門不出,凡事都不過問,任何人都不見。過了沒幾天,檀喆就和母親一起,離開洛陽城,回了檀母長大的北方邊塞。

這下子百官坐不住了,私底下小動作特別多,自然是想找個靠山,大家紛紛覺得,長公主要是在這麽胡鬧下去早晚要倒臺的。

畢竟這時候,玉瀾和皇帝的關系快速惡化了。

自張太後死後,楚景澈就沒消停過。

先是在朝堂給玉瀾下馬威讓她當衆下不來臺,此後又要親自批閱奏折過問政事,也不再顧及什麽姐弟情誼,擺明了一副要收回權力的架勢。現在兩人不和已經擺在了明面上,從洛陽城傳到了民間,再也掩蓋不了了。

楚景澈既然不顧情面,玉瀾自然也不再客氣。她這幾年的籌謀耕耘也不是楚景澈想奪就能奪了去的。楚景澈一直沒有發诏令收回玉瀾監國長公主身份也是因此,他雖然一直在折騰,但還是懼怕玉瀾的勢力。

尤其他發現,檀喆走後,玉瀾并沒有如他所想的潰敗,至少前朝目前照常運轉,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撼動的。

這難免讓楚景澈陷入焦躁,行事也越發激進,反倒是玉瀾這邊靜觀其變,直到楚景澈以謀私罪将江照直接貶為平民,這才讓玉瀾和楚景澈的關系從不和直接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玉瀾去大業殿找楚景澈算賬時,楚景澈正歪坐在軟榻上聽幾個樂女彈奏。

曲是他譜的,詞兒是他填的,曲譜好了他還會手把手教舞女跳舞。

看到玉瀾出現在大殿門口,幾個舞女樂女慌忙下跪,楚景澈聽曲子停了,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玉瀾,他不以為然,連姿勢都沒動一下。倒是揚了下巴,讓那幾個樂女趕緊走。

等人走光了,玉瀾才壓着火氣問:“聖上為何突然裁撤金吾衛中郎将江照?”

她開門見山,讓楚景澈有點慌,但很快穩了心神,笑了笑,答非所問:“原來長姐還知道我是聖上?”

他慢騰騰站起來,十六歲的少年,雖身體纖瘦,個子卻高,走到玉瀾面前,玉瀾都得微微擡頭看他。

“長姐既然知道我是聖上,今日就不該來這大業殿問我。”

他這一笑,就露出了身為天子的倨傲。

玉瀾忍着氣:“即便是聖上,處置臣子也應該有個理由。”

“謀私罪還不是理由嗎?”楚景澈攤手反問,“若我不嚴懲江照,怎麽以儆效尤,約束百官?”

他看玉瀾回答不上來,心裏升起得意:“長姐,這件事暫且為止,新的中郎将即将上任,長姐無需擔心。”

他伸手直接送客,玉瀾面容冷峻,楚景澈渾然不怕。

在這多呆一秒,都是對自己的侮辱。

玉瀾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可她如此離開,又能有什麽尊嚴?

玉瀾如此想着,回了集仙殿。

不過四個月的時間而已。

距離張太後去世到現在,不過四個月的時間而已。

玉瀾卻覺得這四個月過得十分漫長。

她一路上神色恍惚,讓旁邊的珞明香染十分緊張,這幾年已經鮮少看到玉瀾這副模樣了。就連回了集仙殿,玉瀾也不想吃飯,只靠在軟榻上休息,末了乏了就直接靠在軟榻上睡着了。

檀喆來的時候玉瀾還在睡,檀喆也沒讓珞明叫醒她,就在旁邊等着。也沒有坐在榻邊,似乎是覺得如今兩人沒有以前那樣親昵,坐在榻邊不合适了。就只在不遠處的凳子上坐着,順手拿了本書看。

檀喆本想這樣等着玉瀾醒,不想一陣微風吹進殿內,檀喆看衣衫單薄的玉瀾,猶豫了一下站起來想給她找個薄毯蓋一下。

結果人一湊近,玉瀾就醒了。

玉瀾看着拿着薄毯身形僵住的檀喆,只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她睡眼惺忪,半夢半醒之間只當檀喆是夢中人。檀喆看她笑了一下,卻翻過身蜷起身體又睡着了,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好輕輕地把薄被蓋在她身上。

遲疑了一下,他還是坐在榻邊,看玉瀾背對着自己蜷着身體睡。

玉瀾格外喜歡在軟榻休息,不管是集仙殿還是上陽宮的仙居殿都有不止一個,她能靠在這看書發呆乘涼睡覺,也能倚靠在靠窗的軟榻看外面的風景。

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靠在軟榻上的時間越來越長的?

檀喆想了想,約莫是她監國兩年後。

監國兩年後,長期勞作讓她的腰越發不好了,自那之後集仙殿裏所有的桌椅都放了厚厚的軟枕讓她倚靠着。玉瀾也就越發喜歡靠在軟榻上,這裏可以緩解她的腰部不期然的疼痛。

檀喆這樣想着,沒察覺玉瀾已經醒過來,正靠在軟榻上看他。等檀喆發現,吓了一跳,立刻站了起來,還後退了幾步。

玉瀾:“……”

她神色疲倦,但眼神清明,語氣也極淡:“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日。”

檀喆站在一邊,回答得簡潔。他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別處,手也抄在前面。玉瀾看他的模樣,莫名想起她之前受傷住在檀家小院那會兒,檀喆也是如此,不會和她目光交接,堅持與她保持距離。

這讓她不自覺低頭冷笑了一下。

“來問我怎麽不過離開一個多月,朝堂就已經變天了?”

檀喆身體微微一僵,他動了動唇,沒有說話。

其實他想說不是的,但玉瀾此刻眉眼太過淩厲淡漠,讓他的否定說不出口。如果他說不是,那是為什麽?他無法回答,潛意識裏他覺得就算回答了,玉瀾似乎也不會相信。

可讓他最終說不出口的,終究是玉瀾眼神的陌生和疏離。檀喆不适應,十分不适應,這讓他咬着牙強撐着不想說什麽解釋的話。

“那現在,檀大人倒是有個選擇,”玉瀾在軟榻上坐起來,對檀喆微一挑眉,“要麽檀大人好好陪令堂去邊塞暫且休息半年,等半年後我消了氣兒,興許還能讓檀大人回來官複原職。倘若檀大人不肯,那我只好給檀大人找個其他的職務讓檀大人過渡一下了,到時候官職變小了,檀大人還得多見諒。”

她眉眼間似笑非笑的模樣,像極了她過去和那些世家宗族周旋博弈的樣子,慵懶,玩世不恭。

檀喆抿了抿唇,神色複雜地望着她。

他告訴自己不能這麽輕易的一走了之,眼下不是随便賭氣的時候。

于是平複了一下呼吸,檀喆避開她的話鋒,直接問道:“眼下聖上對親政收權一事虎視眈眈,也一直在前朝拉攏自己的勢力。長公主如今貿然調動自己這麽多官員不是明智之舉。尤其喬淮書雖年長但常年在地方做官,對京都官場還不熟悉,顧玉章心高氣傲,雖有雷厲風行的魄力凡事卻少了一份回旋的餘地。長公主擇人還需再考量一番為好。”

他言辭懇切,沒有絲毫含沙射影的心思,是為她考慮。這些玉瀾聽得出來,她低頭默默地不說話。

檀喆看她沉默不語,以為事情有了回旋,正想再多說幾句,玉瀾卻淡漠地開口:“檀大人的話我記下了,可這大殷若只有檀大人一個人能擔左相之職,那想來是大殷的悲哀。能擔此任的人想來還是有的,至于是誰,不用檀大人操心。”

她仰頭沖他微微一笑:“想來靈犀最近也盼着與檀大人重敘舊情,我也給檀大人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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