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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喆再來找玉瀾,是鼓足了勇氣的。
他很有點怕在見玉瀾還是上次那樣不歡而散的結果,但心裏的疑問讓他還是決定過來。
結果人不讓見。
珞明親自在殿門口拒絕他的,稱長公主今天不想見人。檀喆看了看來時的路,心裏思索了一下,又懇請珞明到長公主面前給他通融一下。
他這趟可來得不容易,畢竟沒有左相實權了,來時還是撒了個小謊才進了這後宮的,這出去以後想再進來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不想聽到檀喆的懇求,珞明神色慌張,她臉都白了幾分,低着頭急促地說:“檀大人切莫難為奴家了,想必您也知道雲舒她……”
當然,她知道雲舒和聖上聯手陷害長公主罪有應得,甚至長公主給她一條生路已經是開了洪恩了。可珞明也心驚膽戰,她不明白為什麽朝夕相處的姐妹背地裏竟然能做陷害長公主的事。現在珞明是草木皆兵,看誰都覺得有問題。
檀喆看了一眼遠在高處的殿門,耐心地勸珞明:“姑娘只需要再通傳一聲便可,長公主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得力忠心的自己人。姑娘只是通傳,又沒有擅自放我進去,長公主肯定不會生氣,還會覺得姑娘為她着想。”
聽他這話珞明很為難,朝後望了望,檀喆也跟着朝殿內看了一眼,見她猶豫趁機又說道:“如今姑娘與我在外面交談甚久,要是回去後不彙報些什麽,想必公主會更惱火,倒不如這樣再去禀報一聲,要是長公主再不見我,我也認了。”
珞明猶豫一下,終于被說服了。檀喆看她進去通報的身影,心裏微微嘆了口氣。當初珞明和雲舒同是玉瀾的貼身侍女,雲舒頗有自己的主見,有時候還會自作主張一下,珞明就太乖巧聽話,寧願多禀報長公主一下。這兩人風格還是頗有不同的。
玉瀾到底是見了,檀喆聽到珞明的傳報只覺得心裏突的一跳,說不清是開心還是緊張。
他整了整衣服進入,看到的是玉瀾正整理她殿裏的花花草草。
她穿的格外素淨簡單,只着一件暗黃色襦裙。玉瀾這兩年有刻意把自己打扮得老成穩重一點的習慣,可那黃色暗淡,上面繡着淡棕色的花紋,襯得人老氣而不是老成。連帶着她的氣色都顯得很差。
就像秋日的草木,玉瀾仿佛在不易察覺間就從盛放轉到了落寞。
前朝左相換人,後宮失了從小到大的貼身侍女,裏裏外外,玉瀾都過得十分不順心。
檀喆不想看到她如今的樣子。
玉瀾此時的模樣讓檀喆想起那年大朝會的時候,她一襲紅衣盛裝而出,站在城門口接受萬國朝拜,尊貴雍容端方大氣,那才應該是玉瀾的模樣。
“檀大人究竟有什麽事?”
玉瀾只顧剪着花枝,也不看他,聲兒也冷淡,不複以往。
檀喆心裏一痛,定了定神:“聽聞長公主昨天杖責流放了侍女雲舒。”
玉瀾什麽表情,檀喆不知道。檀喆只聽到靜默一會後玉瀾含着笑意的聲音:“怎麽,難道檀大人已經對雲舒暗生情愫,今天找我求情來了?晚了,人已經送出洛陽城了。”
換平時玉瀾說這話,檀喆肯定生氣。其實現在也生氣,只是今非昔比,事情那麽多,這點兒氣顧不上了。
“長公主對貼身侍女這麽重的刑罰,是不是因為張太後之案與她有關?”
只需要一個是,就一切明了了。
玉瀾沉思一會,似乎在掂量着要不要回答,最後她放下剪刀看他:“是,那又如何?”
檀喆微微一怔。
他不顧玉瀾的冷淡:“那你現在的處境豈不是很危險?”
他不經意間洩露了自己的擔心和急切。
玉瀾擡眸看他一眼,複雜的情緒藏匿在她的眼睛裏,她淡淡一笑:“不管我現在處境如何,又與檀大人何關?”
檀喆因為她的話,心裏重重一沉。
他沉默良久,不知道如何面對玉瀾如此生分疏離的話。
“檀大人來這就是想問這一件事?那……”
玉瀾想要趕客,檀喆突然說:“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麽?”
他擡眸凝視她,希望從她這裏得到一個答案:“你是不是在計劃着什麽,隐瞞着我?”
長風吹過,要入秋了。
穿着單薄的玉瀾,穿着如此不合時宜的玉瀾,與檀喆站着兩丈遠的距離,冷冷的與他對視。
許久,她露出一個玩世不恭的笑:“檀喆,要是看不慣我現在的落魄,你就直說,不必抱什麽不必要的期待。”
“還有,”她笑容微斂,“過去我真是太慣着你了,讓你以為自己如今能站在這問我問題。”
檀喆呼吸一滞,随着玉瀾臉色微沉,他也當即沒了表情。
随着表情消失的,還有那顆變冷的心。
“要是看我落魄看不慣,趁着現在你沒了職權,倒不如去找找你的老相好,興許她還能幫你些忙。”
玉瀾這樣玩世不恭陰陽怪氣的樣子讓檀喆不适,當然她說的話更讓他心頭起火。
“楚玉瀾,你這樣說太過分了!”
他終究沒壓住火氣,甚至尾音都有些顫抖。
這句話不知道怎麽觸動到了玉瀾,她看着那盆即将零落的花,突然笑了一聲。
“檀喆,這還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她輕輕說着,眼神悲涼。
檀喆一怔。
玉瀾歪頭笑看着他,只是這笑容怎麽都有種自嘲。
“這麽多年,你從來沒有叫過我的名字。”
檀喆張口想要說什麽:“不,不是……”
“長公主,長公主,你對我的稱呼,永遠都是長公主,”玉瀾陷入回憶,似乎在細細回想檀喆究竟有沒有叫過她的閨名,最後确定了沒有,她又無可奈何的笑了一下,“君臣之禮,檀大人遵守得極好。”
這話似乎讓檀喆覺得委屈,再度否認:“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意料之中的,他的反駁激起玉瀾的情緒。
“那是哪個意思?”
玉瀾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将他望着。
“是因為……”
檀喆撇過頭,很氣悶的模樣,他似乎覺得憋屈,又覺得解釋這些太麻煩,以至于不想老老實實乖乖開口。
玉瀾難得的沒有和他急,只是看他的模樣笑了笑:“罷了,興許對我和對靈犀,你的态度就是不一樣,這些改不了的。”
她又提到玉媱,讓檀喆着了急,措辭也沒了之前的尊卑禮節:“要我說多少遍,我沒有去見過她!”
這一次,他終于激怒了玉瀾。
“沒有,對,你沒有去見她,難道她沒見過你?”
玉瀾一下扔掉剪刀走到他面前,檀喆也是因為委屈,明明見玉瀾來得氣勢洶洶,竟然站在原地寸步未動。
“自元日到如今,檀大人你敢說,靈犀沒有去找你嗎?”
檀喆垂眉神色未變,一字一頓:“她每次來檀府我都拒不迎見,你可以查。”
玉瀾與他對視,聞言冷笑一下:“那又如何?擺在明面上的不見,私底下誰知道?”
“楚玉瀾!”
檀喆低喝一聲,眼神痛楚,痛的原因反而不是因為她揪着不放冤枉他,而是她為什麽如此不信任他。
“檀喆!”
玉瀾毫不示弱的吼回去。
明明沒動手,兩人卻仿佛打了一架一樣劇烈地喘息,身心俱疲。
“我知道玉媱自休夫後,就一直找你再續前緣,”她冷笑,“玉媱如今傍上皇帝,找你是什麽目的,這還用我說。”
檀喆神色依然沒有變,連眼睛都沒有恍惚一下,玉瀾看得出來,他應該是猜到這件事了。
玉瀾的臉色更加嘲諷了。
這件事,她可誰都沒說。
當然,聰明人也都看得出來。
皇帝楚景澈從之前懼怕玉瀾,到如今朝堂當衆給玉瀾難堪,除了因為他長大了,有親政的想法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背後有人慫恿。
玉瀾能看得出來,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支撐楚景澈和她對抗的。至于這個在背後出謀劃策的人是誰,其實不難猜。
楚景澈沒有中宮,沒有妃嫔,身邊小宦官由玉瀾親信懷恩打理,一年就換掉一批,為的就是不給小宦官成為皇帝助力的機會。
而先帝諸子中,活到成年的皇子不過三人,都在外開府,老三生性怯懦,娶了媳婦兒安生過日子,老四倒是聰慧,可身體很差一年到頭靠藥養着身體,基本不出府。再就是老七楚景宏。
當年先帝廢太子惹得皇子奪嫡,這三個人就是因為對皇位沒那心思才幸免于難。
還有就是幾位公主,玉嫤遠嫁,玉媛玉婵被玉瀾許給了高門如今相夫教子,家庭美滿,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沒本事跟玉瀾掰手腕兒,都安分守己。
餘下的有誰,還能有誰?
檀喆望着她,緩緩說道:“所以你不信我,你始終都不信我。”
玉瀾冷笑一下,眼睛卻有了薄薄的一層水意。
“我也想信你,我曾經說過,這麽多年,我從沒掩藏對你的喜歡。”
她又嘲諷一笑:“檀喆,你當真以為當年的靈犀公主府裏,沒有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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