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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一直想,檀大人當年名動教坊司,能讓教坊司最紅的樂女為你譜曲唱曲兒,定然不是一個不吭聲的悶葫蘆。後來知道了,檀大人确實如我所想,遇到喜歡的女子,當真溫柔生動。”

玉瀾在大殿內走動着,沒了那些侍女,大殿顯得空曠,仿佛有了回聲。

“檀大人和玉媱當年兩情相悅,一起逛遍了整個洛陽城,帶着她去南市北市玩耍,陪着到郊野騎馬,與她一起泛舟湖上,在她的府上飲酒看她起舞。檀大人在靈犀公主府風姿倜傥妙語解頤,當真放松活潑得緊。”

“你喚她媱媱,她叫你檀郎。”

玉瀾輕喃着,那聲音若銀絲,困住了檀喆。

檀喆的手蜷曲了一下,他只覺得身體的感覺極其怪異,仿佛在冰水澆凍又仿佛在熱火煎熬,飽脹的痛楚充斥全身,仿佛已經聽不到什麽話,眸光卻滿滿的都是玉瀾這個人。

解釋些什麽,檀喆,你該解釋些什麽。

可我該說什麽,我該說什麽,她才會信我?

“可你在我面前,就是這麽個樣子,”玉瀾比劃了一個手勢,“這麽不甘不願,束手束腳,想必世人也覺得我一個成過親的婦人,霸占着英俊潇灑的白衣卿相。”

玉瀾說到這,倒真有了傳聞中肆意縱情的模樣,她哈哈一笑,後退幾步,笑完就抿唇望着檀喆。

“檀喆,我累了。”

這句話,玉瀾不是含着怒氣說的,她語調平淡,過盡千帆。

“那年我去小院拜訪你,你對我處處懷着敵意。我想那時候開始,應該就是錯的。”

仿佛命中定數一樣,注定了和檀喆的不對付。

頓了一下,玉瀾又笑:“不,更早,更早以前,當年你從太子別苑牆頭摔下來,從玉媱給你手帕,而我瞪你一眼的時候,一切就都是錯的。”

她的話,讓檀喆恍惚了一下,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讓你官拜左相,讓你位居高位,我承認,是出于私心,我需要你的能力,也出于對你的喜歡。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想要靠近你,也不管我的方式是不是讓你厭煩。”

她淡淡一笑:“可現在我懶得再看你和玉媱藕斷絲連的樣子,也懶得看你們在集仙殿外牽手的小動作。既然這麽多年還是這個結果,現在我累了,檀喆,我給你一條活路。”

檀喆身體顫了一下,他猜到了什麽,安靜了許久後終于開了口:“你別……”

“走,別再來這。”玉瀾打斷他。

檀喆身體一震。

玉瀾面容疲憊,冷若冰霜。

“去找你的媱媱也好,去投靠楚景澈也好,去雲游四方也好,你去哪無所謂。別再來這,我不想再見到你。”

這應該是玉瀾對他最後的告別。

下了最後的通牒,玉瀾似乎不想再和他說一句話,她轉身就走,那件暗黃色的衣服依然如此不合身,如枯木,如落敗,如此刻潦草落寞的結尾。

珞明香染站在門口,憂心地看看殿內。

還是香染先做出了決斷,上前對檀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這是要趕人了。

珞明看檀喆仿佛只剩了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架子,雖然依然走得很穩,但眼神黯淡,珞明覺得,他似乎不是被玉瀾罵得難過,反而像是失望。

思及此,珞明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微一福身朝旁邊讓了一下,看檀喆一步一步下了臺階,她就知道,這興許是檀喆最後一次來這集仙殿了。

檀喆這一走,果然就沒再來。

此事過去一月後,已經入秋,天氣轉涼,秋桂飄香的日子裏,檀府的大門就此緊閉,據說遣散了裏面所有的人。

檀喆究竟在哪去哪已經沒有幾個人關心,畢竟這時候朝堂動蕩不安,檀喆徹底丢了官位,沒了左相的身份。新任戶部尚書是崔炯,是玉瀾那和離前夫的親哥哥,據說與靈犀公主玉媱私交甚密。

調令來自皇帝聖旨,這一調動,将皇帝背後的軍事玉媱徹底暴露在世人面前。

長公主落魄已是不争的事實,沒成想又來了一個公主協理朝政。

世人對靈犀公主的印象,還是她曾經除夕宴的一舞動京城,是位絕代舞姬,可這舞姬,能治國?

黎民百姓不知道,但随着玉媱的活躍,變化也顯而易見,最直接的一個就是玉媱重修靈犀公主府,大肆動土,為此她所在的修文訪三分之一的住戶不得不遷往其他坊中,因為重修後的公主府,面積是以往的三倍。

這一舉措引得老百姓的關注和怨言,但玉媱終究是皇族貴女,這怨言只是背地兒裏說說,沒人敢鬧,甚至百姓還是認定,人家到底是公主,擴建公主府也是應該的。

但折騰歸折騰,有一點,楚景澈和玉媱倒是一直沒做,就是沒敢撤掉玉瀾監國長公主的身份。

某個金秋午後,玉瀾正靠在軟榻上看書,如今奏折基本都直接送往楚景澈那,她不需要批改政務,倒多出很多時間來看書了。

玉媱就是這個時候來見她的。

香染來傳報時神情憤憤,她那表情把玉瀾逗笑了,喝了口安神茶,玉瀾讓香染請玉媱過來,不想香染還沒出門,玉媱已經先到了。

“姐姐。”

玉媱微一福身,笑盈盈地望着玉瀾:“冒昧來見姐姐,還望姐姐見諒。”

玉瀾穿得單薄簡單,一身淡青長裙基本沒有任何裝飾,就像這幾個月清冷的集仙殿一樣,樸素得帶着一些落寞的暗淡。以至于玉媱踏入這集仙殿,大家都有些不适應。

無他,玉媱穿得太隆重了。

從小練舞的瘦削身材卻穿了大紅灑金滾邊襦裙,上面金線繡成的牡丹富貴明麗,裙擺迤逦着拖了很遠,長發也盤成高聳的發髻,金簪玉墜交相輝映,整個人亮晃晃明燦燦。

她張口先讨原諒,玉瀾卻坐在軟榻上動也未動,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這一身華貴的裝束,收回目光微微笑笑:“妹妹哪裏話。”

玉媱徑自坐在軟榻邊上,和玉瀾的距離顯得很親昵,玉瀾也沒動,靠在軟榻上看着她。

“怕姐姐這幾天悶得慌,想邀姐姐去我府中坐坐,我新學了支舞,跳給姐姐看可好?”

玉媱俏皮地對她眨眨眼,華貴的裝扮還在其次,這個小動作倒格外的孩子氣。

玉媱這話讓玉瀾微微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挂着客氣的笑:“妹妹的府邸如今正在重建,等日後建好了我再去觀賞。”

玉媱聞言一怔,低頭微微一笑:“姐姐說得不錯,我那公主府正建着,亂得很,等建好了再邀姐姐去。我倒也有一事相請。”

“妹妹這話客氣了,但說無妨。”

玉瀾和她拉扯着,她寒暄玉瀾也就跟着寒暄,且語氣平和面帶微笑,聽到這話,玉瀾覺得她要步入正題了。

“姐姐通遠坊的公主府,借我一住可好?”

玉瀾:“……”

也是這時候,她覺得這位和自己朝夕相處一同長大的妹妹,确實是個人才。

玉媱說這話時,微微垂眉,睫毛輕顫,配上她那水盈盈的眸子,把宣戰的話竟說得如情人喁喁私語般纏纏綿綿。

卻又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了自己的野心。

通遠坊的長公主府,都知道,以前是先帝做皇子時的府邸,玉瀾當年以十二歲稚齡開公主府,先帝在南邊給她建新公主府的同時,讓她住進通遠坊他曾經的皇子府,因為先帝覺得玉瀾最像他,也是對玉瀾的寵愛。

但玉媱說要,就是另一碼事了。

玉瀾手撐着頭,細細打量了許久玉媱的臉,直到玉媱微有不自在,對她笑了笑:“姐姐不願?”

“自然不願。”玉瀾倒也不客氣,她更清楚的是,玉媱哪裏是想住通遠坊的公主府,分明是借此暗示她。

玉媱一怔,臉色些難看。

玉瀾靠在軟榻上看着玉媱,既然玉媱這麽直接,她也就不用跟着寒暄了。

“是沒想到吧,”玉瀾淡淡問道,“是沒想到,江照被你弄走,檀喆也走了以後,皇帝和你,還是沒辦法打理好這個朝堂吧。”

玉媱淡淡望着她,倏爾一笑:“姐姐莫冤枉我,陛下天資卓絕,自有治世之才,我不過一介婦人,既沒有參政的本事,亦沒有資格。”

“妹妹這話實在是自謙了,”玉瀾被她逗笑了,心裏卻氣,這是含沙射影誰呢,“你們以為把這倆人弄走,朝中就沒有為我說話的人,軍中沒有為我效力的人,可事實與你們想的不一樣。或者說,和外界傳言的不一樣。”

玉瀾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将她望着:“你也培養了自己的人,蕭涼川現在就在你麾下,這些人怎麽願意追随你的,你心裏清楚。”

玉瀾說的前半段話,玉媱一直面無表情地聽,唯獨後面這句,玉媱不以為然地笑笑。

“姐姐臨朝稱制多年,是如何布局如此大的勢力的?且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為和不可?”

說罷玉媱笑笑,笑得像小姐妹女兒家的私語:“姐姐難道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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