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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一瞬間,玉瀾覺得玉媱還挺善良。
但凡她這句話說成“檀喆和少昂我用得不錯,姐姐覺得可還行?”,就能把反擊變得低俗又誅心。
她沒有這樣說,只能說明要麽她很善良不知道說些假話空話傷人,要麽就是她沒和檀喆發生過什麽讓她想不到這樣回答,甚至只是單純的,玉媱還不夠聰明。
于是玉瀾就笑了,且不顧玉媱臉色難看越笑越大聲。
她笑了許久,輕輕搖了搖頭,随即看向玉媱:“玉媱,我給你個忠告,別穿這樣繁複華麗的衣服,別戴這樣珠光寶氣的首飾,別做你本來就做不了的事,比如想坐到我這個位置。”
玉瀾對她一笑,這一笑,冷淡,不怒自威。
“我這個位置,你做不了,小心物極必反。”
明明玉瀾是側躺,玉媱是坐得直直的那位,反倒讓玉瀾有一種睥睨的感覺。
她的高傲刺痛了玉媱。
要是還有些冷靜,想必玉媱不會把話在這時候說得這樣絕。
“姐姐既然這樣說了,那我不試一下肯定是不甘心了。”
玉瀾臉色微冷,玉媱心裏反而輕快:“更可況以姐姐如今的境況,若姐姐自認自己有縱橫治世之才,反而可笑。”
“不過……”玉媱微微一笑,“姐姐确實有我學習的地方,姐姐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姐姐,喜歡到姐姐要罰的人,我都留下來了。”
她招了招手,那大殿外晃出一個身影。
玉瀾本來是無意一瞥,但看到來人後臉色大變,她猛地坐起來,手裏的書都掉在了地上。
“雲,雲舒……”
那站在殿門口的,正是被她杖責的雲舒。
“姐姐,她如今不叫雲舒了,叫流光。”
玉媱在旁邊輕輕說道,玉瀾不看她,她不在意。
雲舒一臉冷漠地望着她,額頭上還有一條淡紅色的傷痕,她只望着玉瀾,不跪,不言。
“她是姐姐的貼身侍女,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怎麽能如此待她?就讓我替姐姐好好照顧流光吧。”
她滿意地看玉瀾的臉徹底冷下來,看玉瀾額頭青筋都冒出來,玉媱微一福身洋洋而去。玉瀾看着她的身影,看着跟随她一同離開的雲舒,她死死地咬住唇。
玉媱見玉瀾這一面後第二天,一道聖旨下來,玉瀾就被囚禁在了集仙殿徹底出不去了。
這倒讓玉瀾見識到了玉媱和楚景澈有多親近,想必楚景澈對玉媱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而軟禁的集仙殿外,看守的正是少昂。
被玉瀾許以貼身侍衛的少昂,又被玉媱将計就計升了軍中官職,現在專門負責看守集仙殿。
集仙殿沒有了以往的熱鬧,殿內的人開始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少昂看着殿裏的燭光在晚上熄滅,不像平素一般一整晚都燈火輝煌,他的一顆心也在煎熬着。
少昂是和靈犀公主表了忠心的。
玉媱當初的計劃沒有瞞過玉瀾的眼睛,玉瀾自然是少昂企圖安插到玉瀾身邊的卧底,當初玉媱囑咐他,若一日得長公主青眼,需把長公主每日的行程告訴她。可笑的是,這個計劃完全沒有實行,少昂被玉瀾領回來的第一天,玉瀾就跟他攤牌了。
玉媱也意識到自己這個小計謀被玉瀾識破,但又不以為意,畢竟這會她已經通過和楚景澈的聯手正一步一步瓦解玉瀾的勢力,所以少昂這一環的失敗她雖窩火但不放在心上。反倒接着玉瀾的安排給少昂升了職位,多少也膈應一下玉瀾。
但少昂卻難熬。
即便已經恢複良家身份,依然身如浮萍,在如今權力的旋渦中身不由己。曾經沒入奴籍時他對生活沒了指望,可如今他卻想,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少昂想過去見玉瀾,但玉媱盯他盯得也很緊。且如今玉媱居紫微城飛香殿,時常夜晚召他去殿中。
每次少昂去飛香殿,看玉媱穿着薄衣側躺在軟榻上,明明對他微笑,他的心裏卻如掉入深潭般難過。
他總覺得沒臉去見玉瀾。
當然,少昂也知道,玉媱一直在找檀喆,只是一直找不到。
整個洛陽城裏都沒有檀喆的消息。
沒人知道檀喆去了哪,玉媱找了檀喆兩個月,最後打聽到檀喆的母親如今居住邊塞,想着檀喆應該也去了邊塞,那邊疆那麽大,找一個人不容易。玉媱也覺得去了邊塞太遠,縱然洛陽城有什麽事檀喆也反應不及,想想也就罷了。
她也不是完全相信檀喆去了邊塞,派了士兵在檀府和檀家小院重兵把守着,隔三差五就調查坊市搜查檀喆,整個洛陽城都知道靈犀公主在搜尋檀喆。都以為檀喆是去了邊塞,卻不知道檀喆這些時間其實一直在洛陽城。
在哪呢?反正沒在自己家。
那日被玉瀾言語中傷後,檀喆就沒回自己家,而是去了宣風坊。
和修文坊不一樣,宣風坊雖也是富人坊,但這裏住的大多是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雖然也是高門府邸,和修文坊相比又少了許多世族的冷酷。如今住在這裏職位最高的,就是如今大理寺卿賀蘭策。
如今長公主派罷官的罷官貶谪的貶谪,他這個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卻還能當得好好的,簡直讓人懷疑他是不是聖上安插在長公主身邊的間諜。對此賀蘭策很生氣也很冤枉,并苦笑說說不好明天他也被貶到什麽下州當個縣令去了。
但賀蘭策确實是個神人。
賀蘭策之所以能在如今動蕩的朝局獨善其身,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他确實不争不搶。賀蘭策獨好審案斷案,長年任職大理寺卿,專心做分內事,很少參與其他事務。
再者,賀蘭策确實有做官的智慧,此人出身清貴世家,耳濡目染深谙官場門道,很有官場智慧,至少能在旋渦中保全自身。
又因為背後的家族如今漸漸沒落,他一個嫡次子也沒什麽光複家族的大志向,再加上以前長公主做他的後盾,是以斷案審案從無掣肘。
又能過斷案的瘾又能身居正三品高位,還有一個雖落魄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家族,只要別想着光耀家族,賀蘭策的日子簡直不要太快活。
也正是因為他斷案如神,又沒有向上爬或培養自己勢力的心思,才能在如今皇帝和靈犀公主掌權的現在還能落得片刻的茍活。就像賀蘭策說的,不知道第二天是不是收到什麽聖旨他就去當個地方官了。
賀蘭策這話不是空穴來風,因為賀蘭策和檀喆在多年前就是朝中皆知的好友。
兩人本來就有些師徒情誼——檀喆之前任職大理寺,上司就是賀蘭策,不管怎麽說也是從他這學了些東西。後來檀喆平步青雲,也沒和賀蘭策斷了聯系,漸漸就有了些情誼。
玉瀾被軟禁的那天,賀蘭策看檀喆站在他家涼亭裏看紫微城方向的月亮,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讓他想起檀喆那天來他府中的情形。
那天檀喆說是從宮裏回來,他這樣說不用再多解釋第二句,賀蘭策就知道是集仙殿回來的。但檀喆臉色很差,看起來身體也不好十分受打擊的樣子,什麽也不說,只讓賀蘭策備酒菜要喝酒。賀蘭策看他那臉色慘青的樣子也不敢說什麽,連忙陪他共飲。
三壺酒後,賀蘭策坐在小酒桌對面,神色複雜地看着喝得酩酊大醉的檀喆。
現在他已經知道檀喆來時為什麽臉色那麽差了,也知道他為什麽來他府裏了。
不對,他應該沒有醉,要不然不能這麽條理清晰地囑咐他半天。囑咐的全是在皇帝的步步緊逼中如何保全玉瀾。
檀喆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會,覺得該囑咐的都囑咐完了,站起來:“我走了。”
他身體搖搖晃晃,賀蘭策哎哎叫着連忙扶住他坐回來:“醒醒酒再走也不遲。”
結果檀喆坐下,不光沒醒酒,還拿了酒壺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賀蘭策攔都攔不住。
喝完酒,檀喆又給自己倒一杯,賀蘭策連忙扣住酒壺,結果被檀喆燈了一眼,賀蘭策躊躇了一下,收回了手。
他嘆了口氣,都是混在官場的人精,他看得出來檀喆狀态不對。檀喆以前有情緒波動,也有憤怒生氣的時候,但絕不是現在這種困獸一般壓抑的狀态。
檀喆不想說話,賀蘭策也不說什麽,看檀喆一杯又一杯的和,他狠了狠心也給自己倒了杯酒,直愣愣地跟檀喆碰了下杯,先他一步一飲而盡,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樣子。
檀喆眯着眼睛看他,知道他是想用這法子組織自己喝酒,偏偏将計就計。賀蘭策酒量遠沒有他好,喝了幾杯人就微醺了,撐着頭說:“行行行你厲害,你先喝着吧別管我。”
檀喆頓覺索然無趣,放下酒盅靠在椅子上,用力揉了揉眼睛。
賀蘭策看他一眼,真心覺得檀喆是老天賞飯吃的好身體。喝了這麽多酒皮膚也不會發紅,一張臉和平時幾乎沒有什麽區別,只是眼睛稍微眯着,平白有點慵懶和深邃。喝多了酒也不多說話,就這麽靜靜地坐着,抱臂,微微防禦的姿态,但人是真好看。
這個人的皮囊真是任何時候都這麽體體面面的。
賀蘭策不是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來找他,又突然喝那麽多酒。
他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長公主那邊的事,你就暫且等等,休完這半天的假,等長公主這股氣順過去自然還會叫你回去。”
檀喆哈了一聲,反應倒快,嘴也毒:“誰稀罕她再把我叫回來!”
賀蘭策皺眉看着他,一副不能茍同的樣子:“那你來我這兒囑咐我半天怎麽保護她做什麽呢?”
檀喆擡眸看他一眼,這一眼刀很淩厲,但賀蘭策不以為然,他又反問一句:“你有沒有想過,正是因為你這樣子,才讓長公主今日爆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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