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交卷後
夜色下的紅山, 空得遼闊,靜得蒼涼。歷經了四百多年風霜的鎮北臺, 再沒有白天如織的游客, 靜靜伫立在山頂凜冽的風中, 像一個武将,瞭望着他守衛的這片疆土。
忽然, 半空中出現一個紫色光點,慢慢變大, 眨眼就成了井蓋大小的紫色旋渦,接着四個大活人從裏面掉出來,噼裏啪啦落到鎮北臺上。
落地的悶響裏夾着“哎喲”的痛叫,一下子就打破了山頂的靜谧。
如果這時在鎮北臺上方俯瞰, 就會看見四個呈大字型的身影, 皆仰面朝天,或喘粗氣,或深呼吸, 透着死裏逃生的慶幸和疲憊。
錢艾:“我怎麽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給扔出來的……”
徐望:“能活着出來就不錯了,你還指望八擡大轎送你回家啊。”
況金鑫:“才四點二十……”
錢艾:“四點二十?我感覺像過了四十天……”
吳笙:“歇兩分鐘就趕緊撤吧,山頂風硬。”
然而過了兩分鐘, “通關”帶來的成就感在疲憊裏一點點冒頭,讓人後知後覺地有了一絲興奮。
“這關能活着出來絕對得給你記頭功, ”突然閃回的戰鬥畫面讓錢艾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低頭特認真地看吳笙,“機尾爆炸的時候你要是沒拉住門框, 我們幾個都得飛出去!”
“還好吧,”吳笙站起來,拍拍衣服褲子上的灰,狀似雲淡風輕地謙虛,“那種情況裏,找穩固依靠是本能,我就是反應和動作都稍微敏捷了一點。”
徐望躺在那兒,斜眼看着吳笙嘴角眉梢那快飛起來了的得意,真想勸錢艾兩句:別誇了,再誇他能登月。
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錢艾還真沒繼續誇,而是話鋒一轉:“不過你‘一帶三’的時候我是真驚呆了,你這幾年怎麽練的,身體素質這麽好了?”
這話吳笙就不樂意聽了:“我身體素質什麽時候差過?”
“高中啊,”錢艾說,“記不記得有一回,徐望和七班那個挺狂的在走廊裏打架,我們怕被老師抓着,誰也沒敢動手,就你上去幫徐望,結果七班那小子推你一把,你就暈了。”
吳笙:“……”
“他不記得我記得,”徐望來了精神,三兩下爬起,給這段回憶續上,“後來老師來了,哪還顧得上我倆啊,先把他送醫務室了,沒辦法,年級第一多金貴啊。”
“對對,”錢艾一個勁點頭,“後來七班那小子怕被處分,不是還和你串供,說你倆沒打架,是鬧着玩嗎?”
“切,”徐望撇撇嘴,“我一開始都沒想搭理他,處分就處分呗,反正只要別讓那小子好過,怎麽都行,”說着說着,他瞥了吳笙一眼,“誰知道後來這家夥醒了,非說我們是鬧着玩兒。”
“他那是幫你,”錢艾聽不過去了,仗義執言,“他要不那麽說,你倆都得記大過。”
“你怎麽總說他幫我呢,”徐望忍半天了,“剛才就說他上手是為了幫我,他是為了拉架好吧,中立的。”
“你倆都給我等一下。”吳笙才是真正忍不了了,必須打斷,為自己的青春正名,他先看向徐望,“第一,我就是上去幫你的,連老錢都看出來了,你領悟力是負數嗎?不然你以為為什麽最後你就落個口頭批評。”說着,他又掃了眼錢艾,“第二,該不會這麽多年,你倆都以為我當時是真暈了吧?”
徐望還沒從“拉架還是拉偏架”的混亂裏出來,又再次收到新信息,大腦有點轉不動了:“啊?”
錢艾這回也意外了:“不是真暈?”
“當然是裝暈。”吳笙理所當然道,“我要不暈那不就成三人打架了嗎,我說我是拉架,那小子能認?所以我必須暈,我暈了,那小子就怕了,只要他認慫,後面的一切都好操作……”
“我懂!”況金鑫猛地坐起來。第一關他們遇見徐望,而徐望只看見吳笙還沒注意到他和孫江在旁邊的時候,倆人就曾敘舊過高中徐望被三個虎背熊腰的踹球門裏而吳笙叫老師過來的事,當時吳笙就說過,“這叫智取!”
錢艾:“……”
徐望:“……”
吳笙倍感欣慰。高山流水遇知音,名字叫做況金鑫。
聊着聊着,四人才發現他們所處的位置不是什麽荒野山頭,而是實實在在的2/23坐标點——鎮北臺。在“鸮”裏,這個坐标和登機口是重合的,所以他們從航站樓走到登機口,對應的現實裏就是從賓館來到鎮北臺,這沒毛病,問題是是後來飛機又飛了那麽久,難不成是原地起飛原地降落,中間都在天上繞圈玩兒了?還是說坐上飛機以後,再移動的就不算了?
四人一頭霧水,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瞎聊一通,那點點交卷後的興奮也慢慢散了,倦意重新襲來。踏着夜色,他們做賊似的離開景區,用手機叫了個車,前後不過十五分鐘,就回到了賓館。
站在賓館門外,他們才想起一個嚴峻的問題——零點進“鸮”的時候,他們正在和賓館阿姨隔門溝通,後來他們全被卷走了,門外的阿姨會怎麽反應?滿腹疑惑離開?沖進屋裏發現沒人?或者幹脆直接報警?
不管哪種情況,他們都需要給對方一個合理的解釋。
而現在,落地玻璃門裏,那位阿姨正趴在前臺打盹。
“怎麽辦?”錢艾有點犯愁地抓抓頭。
“進。”徐望當機立斷,“該來的總會來,見機行事吧。”
語畢,他第一個走了進去,吳笙緊随其後,況金鑫和錢艾互相看了一眼,也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像有感應一般,阿姨偏巧就在這時候起身睜了眼,本來是想打哈欠,結果剛張開嘴,就看見他們四個從外面進來。于是哈欠停住了,眼睛和嘴巴還瞪得大大。
四人原地站定,不向前,不後退,只靜靜看着阿姨,采取敵不動我不動的策略。
“你們……”阿姨終于說話,不過語氣裏沒任何質問,就是單純的疑惑和奇怪,“你們啥時候出去的嘛?我一直在這裏咋都莫看見?”
四人被這意料外的提問弄蒙了,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徐望說:“呃,就先前出去的,吃個夜宵,您可能睡着了,沒注意。”
“哦。”阿姨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解釋,末了還不忘熱心提醒,“夜裏風冷地很,娃們多穿些。”
她的态度很自然,說完就打了個哈欠,手往櫃臺上一放,大有繼續打盹的架勢。
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出不對勁了,徐望豁出去直接問:“阿姨,之前你到房間找我們……”
他的話只說半截,一是為謹慎,不想挑明太多,二是後面也的确不知該怎麽接,總不能說你到房間找我們然後我們消失了你對此有什麽觀後感吧。
阿姨等半天沒等來後續,只得針對前半截給回應:“啥?我啥時候找你們了?”
空氣,突然安靜。
徐望壓下不可置信,不死心地又提醒一句:“就晚上十二點的時候……”
“你這娃說啥嘛,”阿姨樂了,看他們的眼神像在看幾個說胡話的孩子,“我一晚上都在這裏,啥時候上過樓嘛。”
空氣,徹底安靜。
他們看阿姨,阿姨也茫然地看着他們。
漫長對視裏,四人終于确定一件事——阿姨,失憶了。
這場一句挨不上一句的對話,以阿姨的莫名其妙和四人的心驚肉跳作為結尾。
他們驚于“失憶”這件事的荒誕,更驚于“鸮”的力量。可冷靜下來再一想,“鸮”能将現實中的人活生生卷入它的世界,甚至在那個世界受的傷都可以帶回現實,篡改一個人的記憶,又有什麽不可能呢?
但,還是太恐怖了。
這樣恐怖的力量模糊了“鸮”與“現實”的界限,讓原本将夜晚與白天分得極清、将“鸮”徹底剝離出生活之外只當做一場夢或者一場考試的人們,心生寒意。
回到房間內的四人或坐椅子,或坐床邊,靜默着,久久無言。
“其實換個角度想也是好事,這樣一來我們就不會被當成神經病了,也不用為了掩飾奇怪的失蹤而撒謊,”況金鑫先開了口,他拍拍自己的臉,眼神裏重新染上活力和樂觀,“睡覺吧,明天起來又是新的一天。”
徐望嘆口氣。
是不會被當成神經病了,但也徹底失去了求救的機會。
不過在這個剛剛苦戰完的夜晚,還是別聊這麽沉重的話題了。
“同意,”他拍拍雙腿,從床邊站起來,大聲附和況金鑫,“睡覺!”
“我不回屋,”錢艾第一時間舉手,“我現在很沒有安全感,我要和你仨睡一起!”
“老錢,”吳笙嚴肅糾正他,“我們三個住一間,不代表我們三個就是睡在一起。”
錢艾愣了下,繼而吐槽:“還不都一個意思,你摳這麽細的字眼幹嘛。”
“不不不,”吳笙堅決搖頭,“這裏面的差別很大……”
“你能不能聊點有用的!”徐望聽不下去了,直接抛出可行性操作,“那就把三張床拼一起,咱們四個睡。”
“別拼了,都是床縫睡着也不舒服,”況金鑫自告奮勇,“錢哥,我去那屋睡吧,陪你。”
“也行,”徐望覺得這個方案不錯,走過去拍拍錢艾肩膀,“放心,不管發生什麽,小況都能保護你。”
錢艾看看一本正經的徐望,再看看一臉真摯的況金鑫,最後瞅瞅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吳笙,感覺自己的武力值受到了侮辱,但……
“我看行。”
送走錢艾和況金鑫,屋裏就剩徐望和吳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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