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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氣急敗壞、消極怠懶了好多日,整個人才漸漸從手臂的陰影中緩過氣兒來。
阿盧代替毛爹跟我說,我這胳膊萬幸能得個完全,不然得話這輩子都毀了。
可是我現在晃着它,心裏真是一片涼水漫過的感覺。昨兒夜裏我總算能自己脫衣翻身,我将裏衣扒拉開,肩膀上原先的紅腫已經跟疼痛全部消退下去,前邊兒看不見什麽疤痕,只是稍稍将胳膊一擰就疼得我腦門兒出冷汗,我左手摸來摸去就在肩後邊兒摸到稍稍突出去的一塊骨肉,按了按也是疼死人。
阿盧每每看着我垂頭喪氣地不聲不響也不知道怎麽跟我說話,只安慰我,“沒事的,你是姑娘家,往後我給你找個好人家讓你嫁過去不必做粗活。”
這種安慰話簡直要氣死我,我沖他嚷嚷:“我這樣怎麽嫁人?誰要一個殘廢?!”
阿盧大略也是沒見過我這段時間這麽大的脾氣,朝我幹瞪眼,停了停手裏正在碾壓的藥草,過會兒又搖搖頭繼續忙活。
和胡人的戰事吃緊,兵馬大元帥派出去的前鋒已經去了數日探路,尚未回來;之前官将軍押送的那批糧草又全部被胡人劫走,有一些從遠方被征用來的士兵已經受不了北寒之地的氣候病得不輕。
我左手拿起一側搗藥罐子裏的搗錘,有一下沒一下的搗藥。
營帳是打開的,突然站了個筆挺的将官,阿盧放下手裏的活計上前請示,“魏都統有什麽事找小的?”
我沒見過魏都統,但是知道那日是他帶着阿盧救了我,我趕緊站起身來垂着手臂站在阿盧身後。
“今天起,流火姑娘去官将軍帳子裏候着吧。”魏都統說話帶着點兒口音,聲音很洪亮,話也特別幹脆。
阿盧和我不明白什麽狀況,他小心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魏都統轉了個身,我瞧見他又寬又長的軍靴轉個角,他沒回答阿盧的話,就說,“現在就跟我走吧。”
我一想起那人就不樂意,憑啥讓我去伺候他?他且不知道我一條手臂已經沒有半分用處?我又能做些什麽?
阿盧雖然也迷糊,但他對官将軍有一貫的莫名的崇拜,就囑咐我說:“那趕緊去吧,你乖一點,不要惹是生非。”
我不甘不願的拖着腳步跟上魏都統,他大官人高腿長走起路來威風凜凜,苦了我小步颠兒颠兒地跟上。
路上好多人跟他招呼行禮,也都怪眼瞧着我。
我連日來都躲在營帳裏,整個人被大太陽一照有點兒萎靡,耷拉着腦袋跟魏都統進了官将軍的營帳。
官将軍的營帳極大,應該是裏外兩處,裏面是晚間居所,外面擺着案子。
進去的時候官将軍正站在案後面寫字,連眼皮子都沒掀。魏都統抱拳回禀了一聲“人帶到末将告退”就走了,留我在原地孤零零地站着。
他今天換了一身蘭青的衣衫,依舊寬袖。我方才來的路上已經看見好多士兵沒穿盔甲但是衣服都是窄袖窄腿,現在看他的身姿,又覺得還是我大盛的廣袖長袍來得好看。
“過來。”他微微擡頭看我,長發在肩上流瀉下來,似乎要碰到桌案。
我皺了皺眉,不情願地挪過去,注意到他手裏握着的毛筆是像是一杆樹枝,蒼青色,筆尖的飽蘸墨水濃黑發亮。
“磨墨。”他沒什麽情緒的瞧我了一眼,光潔的下巴高傲地點了點擱在一邊兒的大硯臺。
我将視線挪開,不經意掃過桌案上的紙才發現,上面已經寫了一半的我的名字——我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好歹認得自己名字。
明明白白流火兩個字,端正漂亮,要比邊度城裏代寫書信、對聯的老伯寫得好看。我瞪他一眼,左手一指硯臺,“我不會!”
他将毛筆擱在一個怪模怪樣的石頭筆架上,側過身來,拿起長長的墨條,做了兩個動作算作是教我。
我看他白皙的手指映着金黑色的墨條,說不出的好看。不得已,從他手裏接過墨條,開始磨墨。
這官将軍也是個奇怪的人,我就站着給他磨了一下午一晚上的墨水,他一直在寫字。自然不是寫我的名字,寫得什麽文章我自然也看不懂,只是字體越發流露狂态,他表情卻是越發凝重。
期間有人送了飯菜茶水過來,我也跟着簡單吃了些,還以為将軍帳裏能吃上什麽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粗茶淡飯。
晚間我睡在裏帳的角落裏,倒是暖和得很,也不必伺候他做什麽,他幾乎一句話都沒對我說過,全部用眼神或者動作指使我給他倒茶送水。
我站了大半天,累得很,一躺下就呼呼大睡。哪知道半夜醒過來要起夜,才看到一雙明亮似星的眼睛挂在我的腦袋頂,吓得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打,卻被他小心捉住右手臂。
他輕罵道:“不想要手了?”他動作挺輕柔地将我的手臂擱下來。
“你怎麽還不睡?”我吓得尿意全無,也不知道他半夜發什麽瘋病這麽看着我。
“你鼾聲如江南夏日的陣陣驚雷,又似兩軍對壘的轟轟鼓點,叫我如何安然入睡?”他站起身撣了撣身上根本瞧不見的灰塵霧氣才回到自己的床邊。
我大為窘迫,被他這麽形容真是令我想要挖地逃跑;想半天才說,“那我去外面睡。”說罷坐起身子。
“倒不必,有你在,想必胡人也不敢輕易來驚擾我與周公下棋周旋。”他優哉游哉的說道。
我氣急了左手捶在厚厚的羊毛毯子上,索性将毯子一拉一裹将自己整個兒埋進去,好過再被他嫌棄!
淩晨的時候我随着外面的動靜醒過來,卻看見那人已經端坐一處打坐吐納,白生生的一張臉上水墨畫似的五官悄無聲息,幾縷黑發垂在兩側臉頰處,倒是跟青山似的安穩不動。我悉悉索索地穿衣服,好不容易穿戴好,額頭上已經沁了汗珠子,右手實在是疼得不行,我又躺回去想歇會兒,卻聽見外面兒有人已經送了洗漱吃食來正喚我呢。
來人是我昨兒就見過幾次往大帳裏送茶水的孫大哥,他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對着我的時候笑呵呵的,跟阿盧似的,我不怕他。他跟神仙似的知道我右手不能使力氣,也不讓我拿重東西只是讓自己自己在外間先洗漱。
等官将軍從裏帳出來,孫大哥已經制備好了矮桌,桌上是兩碗小米粥和三個白馍馍。
官将軍委身坐在地毯上,對站在一側的我招招手,又指指自己對面。
我立馬心領神會地坐過去,有吃的在眼前,再讨厭的人也先不管他,我右手連筷子都拿不了也只能用左手舉着湯匙喝粥,正吃得□□的,卻見他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待我以同樣探究的眼神望過去,他才極難得地彎了彎唇角,也開始喝粥。
我一邊埋頭喝粥一邊打量他的動作,心裏想到,昨兒一同吃飯他也這麽用好奇的眼色打量過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吃相太難看?按他的脾氣應該會直接攻擊我,不至于只是瞧着我不說話呀!我低頭不語,只待将吃的全部消滅。
我一連在營帳裏磨了四天的墨水,都生出怪異的錯覺來,那墨條壓根兒就不會減少,這官将軍也壓根兒不是來打仗的!
一天下午疾風大雪的,我頂着風雪去了趟阿盧的營帳,卻見裏面坐了三四個人。應該都是士兵。阿盧還是手裏在搗鼓草藥,他們正講話,說得極開心,有個長着短胡子的男人唾沫四濺的。
阿盧見我冒冒失失闖進去倒也沒奇怪,其他人也似乎都知道我,大家臉上都露出質樸的笑容。我呵呵地朝大家招呼,湊過去問道:“說什麽呢?好玩的事情嗎?”
短胡子哈哈一笑,帶着濃重的鼻音說着:“你不是跟在文鼎将軍帳子裏,難道不知道胡人吃了癟?”
胡人?我腦際滑過藍眼睛,“怎麽吃癟了?”說實話,我就壓根兒沒見過有人來找官将軍說話,他整日介不是看書就是習字,根本像是讀書人,哪裏像是聲名赫赫的文鼎将軍?
阿盧接過話茬,“就是那批跟你一道被胡人劫走的糧草。那是官将軍下了慢藥的,若是人吃了半個多月就開始生病。”
我一驚——“那會死人嗎?”
衆人驚訝地看着我,短胡子說,“不是毒藥,死不了人,就讓那些野人打不了仗而已!”
打不了仗?那不也就意味着他們會死?我不敢想,拽住阿盧搗藥的手,“所以我們将他們打敗了?”
“這可是百十年來最大的一仗,哪能這麽容易啊?”有人喝了口酒,不無感慨地說,“那只是胡人側翼中的一路,昨夜被我軍突襲,全部覆滅。可還有好幾路胡人,也不知道藏身何處。哎。”
“哎,也願大将軍能真的重用文鼎将軍。”也有人嘆氣附和道。
有人偏偏呸了一聲,“他文鼎将軍算是個什麽将軍?黃毛小兒。”
竟然還有這樣的聲音,我不禁朝這人望去,敢說文鼎将軍是黃毛小兒的,估計是不多見的,只見他迎着我打量的目光,手裏拿着酒袋子猛灌了一口酒,他滿臉絡腮胡子,看起來年紀不輕,生得虎背熊腰,說話也是中氣十足。
有人似乎撞了撞他的腰然後朝我一努嘴,我也不知道幾個意思,只沒說話,靠着阿盧有點兒心緒不寧。
接近傍晚的時候雪停了,我回官将軍那裏,一路上都看到滿臉振奮的士兵在談論什麽。
我望着天邊絲毫沒有縫隙的雲層,心裏壓抑得很。
若是藍眼睛将糧草盡數燒了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難道我護着糧草也不對?
那可是白生生的大米粒啊!怎麽會被人下了藥呢?
我思來想去也覺得難過,雙手插在袖筒裏,直往前快步走,卻不料直直地裝上個人,又被他攬住左肩膀穩在地上。
原來是難得出大帳的官将軍,他身後還跟着兩個帶刀的軍官,都滿臉森冷。我瑟瑟一抖,掙脫開官将軍的手臂。“我……你……”
平日裏我都沒稱呼過他,這下子也不知道說什麽,情急之下亂了思路。
他舉起手朝身後的人擺了擺,那兩人便走遠了。
我看見他手上戴着嚴嚴實實的皮手套。這還真是一個怕冷的人。我一臉防備地站遠一點,看着他不陰不陽的面容,想到藍眼睛可能已經被他害死了,總覺得心裏極度不自在。
“去哪裏了?”他站在我身側,似乎要同我一道走回營帳,不輕不重地問我。
憋了很久,我才回答他,“找阿盧玩了會兒。”
他好像心情很不錯,沒話找話,“怎麽玩得不開心?”
我氣悶,只得搖搖頭。藍眼睛還有個跟我一般大的女兒呢,叫沙朵。要是沙朵知道她爹可能已經被殺了,那肯定得傷心死了,我脫口而出問他,“你有女兒嗎?”
我側仰着頭看他,他似乎被我問住了,英武的眉擰了擰,抿着唇搖頭。
我不知道同他說什麽好,想半天才扯了個慌說有個好朋友的爹死了,特別傷心。
但是他好像聽明白了,忽然面色變得十分沉重,開口問我:“那你可知道當日糧草遭劫,我大盛死傷多少人馬?這些人或許皆上有其實老母下有幼兒?你可曾想過?”
冷風在我們倆之前灌過去,寒意從來沒有這樣令我害怕。
我也只得學他的樣子擰了擰眉毛不說話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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