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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過後,官将軍的大帳裏就突然來來去去多了很多人,他也不再站着練字一整天,也偶爾出帳。
我從那天跟他說話之後,就沒再和他搭過話,他是貴人自然不會來主動跟我敘話。只是每每有人來找他商讨軍務大事都見我一個小姑娘杵在他身邊,都好不奇怪,甚至有人問他,我是不是從鎬京将府裏跟着來的。
我權當沒聽見,更是練就一副站着睜眼休息大法。次數一多,就發現軍事一件一件地記在了腦海裏,今天聽見魏都統和另一個程副将說起胡人的左翼突襲兵襲擊了我方一路士兵,我冷不丁地就豎起耳朵仔細聽起來。
“将軍,顧将軍是斷不會冒險行事,但以末将之微見,此時不兵行險招,恐怕之後正面交鋒我軍也難以為繼啊。”程副将是個看起來精神飽滿的年輕男人,大概三十歲不到,說話文绉绉的不像魏都統,有點兒軍人脾氣。
魏都統這會子倒是也點了點頭,加了一句道:“将軍,顧将軍經過糧草一事對您應該已摒棄偏見,你何不直接去找他說道說道,幹等着,咱們也等不出個結果來啊!”
我也弄不明白官将軍和顧将軍是怎麽一個關系,只聽說顧将軍是兵馬大元帥,年将知天命,是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
“維壬你也這麽看?”官将軍問程副将。
程副将似乎有點兒猶豫,莫名地瞅了眼我,才回答官将軍,“此非上策,但絕非下策。”
這程副将說話就是特別有意思,我抿着唇側過臉去笑了笑。
大概是這動靜不小,惹得官将軍詭異地看過來,而魏都統和程副将也都看向我。我立馬挺直腰板,嚴肅以待。
官将軍也沒說程副将說得對不對,就說自己知道了,讓他們先退下。
等他們一走,官将軍就站在我身前頭打量我,“你笑什麽?”他今天穿得很規整,腰帶正中間還鑲着一塊玉,整個人似乎說書人口裏形容的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只是瞪着我的眼神不善意。
我努努嘴,半晌兒才說,“程副将人有意思。”
“莫不是看上程副将了?”他似乎欣然一笑的說,“不過你現在還太小,等過一兩年,我把你配給他倒還成。”
這哪兒跟哪兒啊,純粹是拿我打趣。“你才看上他了呢!”我瞪他一眼沒好氣的說。
這人壓根兒跟我不對付,我們倆就沒好好說過話。他這麽大個人,光氣我玩算是怎麽回事兒?
晚上睡覺我越想越氣不過,呼嚕呼嚕地故意吵着他睡覺。
誰知道他突然把我連着毯子夾抱起來,我正想說話呢,同時就聽見士兵們亂糟糟的聲音,還有人闖進來:“将軍您沒事兒吧。”是魏都統!
軍營被人偷襲了!
我被官将軍連人帶毯子裹成一團摔在他背上,整個人五髒六腑都差點兒颠出來,好在肩膀傷勢穩定了沒撞疼,我也不好再多說話,只從他肩後邊兒看見魏都統也神色極為怪異地看了我一眼,動作異常快速地将懸挂着的将軍佩刀遞給官将軍。
外帳已經呼啦啦站滿了人,程副将為首,應該是來保護官将軍的。
“什麽情況?”官将軍一邊問一邊将我扔給程副将。
我這麽大個人,整個人被甩來甩去當包裹,簡直難堪。程副将當然不敢怠慢我也把我如官将軍一般背在背上。
大概許多人都瞧見這一幕,都覺得奇怪。但是大戰在即誰也不再走神,一心聽官将軍的指揮。
他們這行人大約兵分幾路去行事,我就跟着程副将,他倒是帶着人手去了另一處大帳。真是難為他了,護着我還要上馬。好在我會騎馬不必他太留心。
我騎在馬上,看見極遠的地方似乎動靜很大,那應該就是胡人突襲的地方。
全部的十萬精兵都在此處,白日裏就全然看不見營帳的頭尾,更何況是這深更半夜,只能看見火光和人馬聲音。
我坐在颠簸的馬上,看着火氣沖天,知道又得死傷許多人,心裏直念叨阿彌陀佛。我隐約看見官将軍和魏都統帶着人是朝那個地方去的,而我和程副将是另一個反方向,我抓住程副将的手臂問他,“将軍是去殺敵嗎?那我們去哪裏?”
程副将這時候了還極有禮,說話也不疾不徐的:“将軍命我前去守衛顧将軍。”
他不是皇帝陛下禦封的文鼎将軍嗎,怎麽還要親自上陣殺敵?難道不是應該跟顧将軍一樣被人保護起來?我不明白,不過也容不得我想,顧将軍的營帳便到了。
這水洩不通的營帳外守着無數兵馬,殺氣十足。有人瞧見程副将趕來,立即策馬迎上前,“程副将,顧将軍問及官将軍人呢?”聽他說話的聲音,完全看不出這是被胡人偷襲的境地。
程副将回答說,“官将軍已帶人過去,請顧将軍放心。”
“好,好。”那人只說了兩個好字,兩眼精光一掃,将我們這裏的人盡數看去,然後安排程副将去見顧将軍。
我緊跟程副将之後,一進到營帳就聽見幾個男人在争吵。
“你怎知此次偷襲是胡人故意為之?胡人之根基遠弱于我大盛,若不一舉攻滅,假以時日,更難除盡。”
“此言差矣,老夫以為,胡人此舉不過是試探我軍,我軍若安然不動,胡人必以為我軍糧草富餘兵強馬壯,斷不敢輕舉妄動。在等天氣好轉,我們再一舉攻克胡人據點!”
有人再要說話,便只聽見一陣咳嗽聲。
程副将單膝下跪,“末将參見顧将軍!”我忙跟着雙膝下跪往地上磕頭。
“起來吧。文鼎将軍是上陣迎敵去了?”顧将軍的聲音比我想象地要老邁與滄桑許多。
程副将利索起身,“是。官将軍命我前來禀告将軍,将軍且寬心,他定取領軍者首級來見将軍。”
“哼!狂妄小兒!”
我站在一邊,也好奇是誰這樣說話,聽年紀應該是個年長官将軍許多的将軍。但是顧将軍揚了揚手臂說,“年輕人氣盛,是好事情。”
說罷,眼下數個将軍都陷入了沉默中,方才的對峙也不再繼續。
我想,他們大概是在等消息。
我守在程副将身側,拉住他輕聲問他,阿盧和毛爹他們會在哪裏,他也搖頭不知,但大約是為了讓我寬心,對我說:“據你說來,他們住的地方離糧草極遠,想必軍中號角一吹便已經安置。你且勿多擔憂。”
程副将也是個奇妙的人,聽他這麽一說,雖于事無補,但令我深信不疑,我便專注地去擔心官将軍了。他人可在第一線,胡人又是暗地裏鬼祟的偷襲,多少很危險。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帳外有人高呼:“報!”然後一個人沖進大帳。我遠遠地瞧見他臉上似乎還有血跡往下流,也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鮮血。
顧将軍一行人立即正襟以待,“如何?”
“劉将軍已守住糧草!胡人死傷過百,我軍損失近千。餘下胡人共計兩百人,分兩批往西南腹地逃去。”
我差點就沖過去問他官将軍呢?
但是極為奇怪,沒人問,連程副将也沒開口。
顧将軍部署下去,原先說話的幾個将軍都領了命出去,只剩下一個綸巾老者站在顧将軍身側。
我沒奈何只得眼睜睜沿着天色一點一點亮起來,終于能從大帳裏望見外面的魚肚白,我徹夜未睡清醒得很,恨不得拽着程副将去找官将軍。
顧将軍也是一夜未眠,授命出去的将軍們時不時派人來報軍情,他整個人都疲憊不堪。
天大亮,程副将才道:“末将告退。”
顧将軍也沒說話擺了擺手就讓我們走了。
我拔腿跟上,快步走出營帳,才敢小聲問程副将,“為什麽沒人回禀官将軍啊的情況啊?”
程副将柔和的目光看向我,苦笑一番,還是将我抱到馬上,“我便即刻帶你去找将軍。”說罷他領着一衆人駕馬而奔。
我們回到官将軍的大帳,我這才發現,文鼎将軍的大帳與顧将軍的營帳相比竟如此普通簡陋,甚至空氣都冷得逼人。
我一眼就知道這裏沒人,沖到門外正要拉馬轉頭的程副将馬下攔住他的大馬:“官将軍呢?他在哪裏啊?”
馬兒驚擾,揚蹄後退,程副将面有急色,“将軍自會安然回來。我尚有軍命在身。”他環顧營帳外守護的士兵,“你且呆在營帳內,不得踏出一步。”
我放下伸起的手臂,趕緊給他讓道,望着他揚鞭策馬而去,心裏惴惴不安。
走近冰涼的大帳,我呆不住,只能裹着我的毯子坐到營帳口子上,和一群陌生的士兵大眼瞪小眼。我想找士兵去看看阿盧,但是舉目望去一個人都不認得,如何叫別人幫忙,只得作罷。
我呆呆地望着天空,風這樣大,日頭微芒,也不知道官将軍他們怎麽樣了。
待我聞見一陣刺鼻的令人惡心的血腥味,驚慌失措地醒來才發現自己被官将軍夾抱在懷裏,他溫熱的身體上滿是血腥,臉上也濺着血沫子異常恐怖,但是我顧不得氣味難聞伸手抱住他的肩膀。“将軍你回來啦!你受傷啦?”
我被扔在外帳的厚毯子上,不疼只是屁股有點兒麻麻的。聽見官将軍沙啞地聲音說,“靖遠你且看,有人真當是大敵臨前面不改色,泰山将崩安然能睡啊。”
魏都統好像是隐隐發笑幾聲。
我知道他嘲笑我,也不管其他,忙站起身來,“将軍你受傷了嗎?”他原先穿着的甲胄已經全是幹透的血跡,發絲淩亂地搭在肩上,手裏還握着殺敵的刀,整個人說不出的肅殺。只是臉上在笑,春風似的和煦,仿佛能瞬間柔化這殘酷戰争帶來的傷痛。
“沒有,沒有。”他極為不耐煩地将甲胄脫下來扔在一邊,指了指魏都統,“魏都統受了些傷,你且關切他去。”
我也瞅了眼不太熟悉的魏都統,只見他上臂的确包紮着一塊地方,也有血跡滲出來。
“行了,靖遠你下去歇着吧。讓維壬來見我。”官将軍似乎也累極,不像平時坐有坐相,此刻長長的雙腿随意地擺在毯子上。
我瞧見他黑色的靴子竟然還在滲着紅紅的血水,立馬跑進裏帳找到他的靴子,正彎腰蹲下去要給他脫鞋,就被他腳尖兒踢在左肩膀,只聽見他厲聲呵斥道:“你這是做什麽?”
我倒在一側,露出醜态,又是羞又是窘,正不知所謂,卻聽見有人咳嗽幾聲。我慌裏慌張地站起身來,趕忙跑進裏帳撲在床榻上。
猛的眼淚珠子就流下來,外面他們說些什麽也聽不清,只覺得受了極大的委屈,心裏跟立了堵牆似的難過不堪。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不過想給他換上一雙幹淨的鞋子,他這樣做是幹什麽啊?!我捂着被子悶頭啞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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