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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難受了多久,只等我感覺到有人在輕緩地隔着毯子撫摸我朝天的背脊。我還在氣頭上,低吼道:“別碰我,你走開!”
過了會兒,他才開口說話,“流火,是我。沒事了。”
是阿盧,我一把掙脫毯子撲進阿盧的胸膛裏,就着他的肩膀張嘴咬去。
“流火,吓壞了吧?沒事了,胡人都走了。”阿盧一下一下順着我的背。他壓根兒不知道我在氣什麽,竟以為我是在害怕昨夜的突襲。随他吧,我只松口抱着他堅實的肩膀抽抽搭搭許久。
阿盧将昨夜淩晨胡人來襲的事情說給我聽,我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只知道他和毛爹都沒事,都藏得好好的,他身上有藥草的味道,有點略微刺鼻,但是不難聞反倒令我感覺溫暖和安心。
“阿盧,我想回家。”我哭喪着臉,扒拉開臉上胡亂黏着的頭發絲兒。
阿盧一板一眼的表情也悚然倒塌,他輕輕地捏了捏我的臉頰,“等我們大勝,就能回去了。”
我不樂意,嘴裏直嚷嚷,“我想唐婆婆了。”
阿盧也嘆氣,“你若是再官将軍的營帳裏住得不開心,我便去求官将軍讓他在尋個人伺候。”
想到那人的可憎面目我就堵得慌,卻知道阿盧去說也沒用,只搖搖頭,肚子适時地咕嚕起來,我嘟着嘴說,“我餓了,一天沒吃東西,你帶我去吃東西好不好?”
阿盧方正的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來,忙站起來,背對着我蹲下去,“來,我背你去!”
我愉快地跳上去,差點兒把他撲倒,看他笨滞的樣子哈哈大笑,“阿盧,阿盧,你真好!”話音剛落便看見帳簾被人掀開,露出一張讨厭的臉面。
阿盧雖然背着我還是躬了躬腰跟他行禮,“官将軍,小的帶流火去吃點東西。”
我權當沒見到這人,收了方才的笑臉,側過臉頰貼在阿盧粗厚的衣服上,左手繞過他的脖子輕輕抱着他。
他沒言語,阿盧就背着我往外走,哪知道堪堪要經過他,被他攔下。
“這麽大個人還要兄長背來背去,成何體統?”他的聲音像磨刀的石頭一樣又硬又冷,砸在我的耳朵裏,砸得我腦袋嗡嗡響。
阿盧似乎要解釋什麽,我趁他在思考趕緊主動拍拍他,“阿盧,放我下來。”我站在阿盧身側,握住阿盧寬大的手掌,也不看那人,只壓低聲音不耐煩地問他:“這下我們可以走了吧!”
走出裏帳才發現程副将就站在不遠處,我也不知道怎麽面對他,就牽着阿盧趕緊走出這營帳。
直到冷酷的風刀吹打到我流過半晌眼淚的臉上,激起一層一層的微微刺疼我才清醒過來。回首去望這營帳,竟然生出逃走的念頭。
阿盧告訴我,顧将軍剛才下令,明日一早官将軍要帶一萬精兵深入西南。好在我已經吃飽,否則真是要噎得我吃不下去。
“一萬?我們不是有十萬士兵,為什麽不多派點人去?”從阿盧營帳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經暗沉下來,雙腳踩在冰冷的沙地上,我腦袋沉沉的抽疼。
阿盧一本正經地說,“顧将軍說文鼎将軍有奇謀,且兵不在多在于精。昨夜胡人突襲便是官将軍帶着百人隊伍殺了胡人頭領,逼退胡人!”
我想起程副将信誓旦旦地說,官将軍可以取人首級獻上,還有人對此嗤之以鼻,還有顧将軍說年輕氣盛是好事情,為什麽這次就要讓他深入敵人腹地呢?我着急地看着阿盧,但是阿盧解答不了我,我應該去問誰呢?
程副将!對,沒錯!
我對阿盧說,“你回去吧,我想起點兒急事要回去!我自己能走。”話音未落我已經奔跑起來。
守着營帳的人看見我大概見怪不怪都未阻攔我半步。
我闖進營帳,果然看見程副将,“程副将我問你……”我的喉嚨瞬間就在看清楚這站立的七七八八個将軍之後被扼住,所有人都帶着不解看向我。
有人在程副将應我之前森然道:“進裏帳。”
我絲毫不敢躊躇,也不敢再無禮狂奔,只能讷讷快步走進去,簡直不敢看說話之人的神色。
我靜靜抱膝坐在裏間,看着燭火一跳一跳的,眼皮子也跟着跳起來。好不容易聽到外面的人都告退,我才敢小心翼翼地挑起簾子,露出一雙眼睛。卻還是撞進一雙漆黑的無底洞。
我癟癟嘴,放下簾子從後頭出來。
外面只剩下官将軍和程副将。
“你要找程副将,我幫你留了,有什麽要問的?”他似是話裏帶着點兒笑意,我分辨不清楚,大概又是嘲笑我莽撞失了禮數之類的。
程副将倒是笑得很溫柔,“流火,你要問我什麽?”
我擡頭不知為何先望一眼官将軍,見他站在桌案後,正垂眸似乎在看案上的文書,我朝程副将搖搖頭,慘然一笑。其實我也只是一時沖動,看到這許多人在這裏商讨便知道阿盧說得沒錯,明天看來官将軍就會帶人出發。
程副将還是挺疑惑地看着我,我有點兒感謝他,他似乎沒有将我當做一個總角姑娘來對待,跟我說話或者看着我的時候都極認真,又極真誠。
想了想,我低聲問他,“你也要去嗎?”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官将軍似乎頓了頓手上的動作。
程副将應該知道我問什麽,點了點頭,“末将此戰必定不離将軍左右。”
“哦。”我琢磨着也無話可說,只能嘿嘿一笑。
那邊,官将軍将手裏的毛筆一丢,“時候不早,維壬你且退下。”
程副将朝我一笑,恭敬告退。
又只剩下我跟讨人厭的官将軍。
他踱着悠哉的步子走近我,我才看清楚他已經換了幹淨的蘭青衣衫,回複月白風清的俊朗面貌。我皺皺鼻子,眼睛落在自己的鞋尖兒上。
還以為他又要對我冷嘲熱諷一番,卻聽他說,“我聽維壬說,你昨兒極鎮定。”
這是在誇我嗎?我不為所動,繼續無視他。
“我和靖遠走到營帳前就見你睡得香甜。”他頓了頓,帶着點可以稱之為愉悅的情緒繼續說,“靖遠說,你頗有将門女兒的風範。你猜我說了什麽?”
我乖覺地搖頭。不明白他說的話。
“我說啊,你不是什麽将門之女,不過是要比別人家的孩子少了幾分心肝而已!”他屈起的手指敲了敲我的寬寬的額頭。
不疼,但是感覺特別奇妙。
他說得一點兒沒錯,我忽然眼眶泛出無限的酸澀,想問問他為什麽兇我。但是我像是被抽幹了說話的氣力,說不出來。
他微微彎下些腰,“還在生氣呢?”他一只手扣住我的下巴,頗我擡頭與他對視。
我望着他逼人的眸光,簡直不知道看向哪裏,心裏亂得似外面這大風雪,迷迷茫茫得叫我恐懼。
“我可曾待你如奴婢?”他正色嚴厲問我。
我不知道,我難道不是嗎?我疑惑不解地用眼神問他。看他神色我自然只能搖搖頭。回想起來,我也只給他磨過墨遞過筷子而已,哪裏算得上是女婢。
“如此便好。”他纖長的四指拍拍我的臉頰,“我既從無輕視你半分,你也絕無需以下人自視,可明白?”
我呆呆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的意思。可是為什麽那麽生氣呢?好好說不就完了?這人脾氣真是一等一的古怪。
心結算是被他輕易打開,我面上輕松下來,吐吐舌尖,“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正要準備收拾收拾去歇着又聽他沒來由的笑道,“你若真對程副将心有牽挂,等這一戰過後,便跟我們回去鎬京罷。”
我大窘,“我……我還小。”想了半天又說,“我要呆在邊度城。”
“嗯,去歇息吧。”他沒再說什麽,只是轉身去找文書看。
我溜回裏帳,心裏覺得暖暖的,但是又怪怪的。從裏衣找出一張紙來,上面是偌大的我的名字。
我朝門簾出側眼,知道他一時半會兒絕不進來,便将紙張撲在毯子上,伸出左手手指順着比劃寫自己的名字。
這是那日官将軍寫的,我偷偷摸摸地趁他休息的時候抽出來藏起,這幾天時常拿出來瞅一眼。
流火,流火,我喜歡自己的名字。
雖然我不知道它的含義,但是聽起來這麽順耳可親,我笑眯眯地看了會兒再将紙張輕輕疊好塞進衣服裏。我生出一種遺憾來,若是有一天我也能像官将軍一樣寫一首漂亮的大字,也能閱讀那許多複雜神奇的文字多好。
可惜,唐婆婆說,流火,你要記住,你無須識字。
唐婆婆還說,流火,你這一輩子只需要安安穩穩地呆在邊度城裏開心平安就好。
我隐約覺得唐婆婆說的是對的,我又何必識字,我的一生也不會離開邊度城。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着的,醒來的時候毯子蓋得嚴嚴實實;我醒得很早,就好像那日跟着阿盧随軍前來一樣,清醒地躺在床上聽見一些聲音。我的無力的右手壓着我胸口的護身玉佩。
我靈光一現從床上爬起來,所幸官将軍還在,他一如往常平靜如水地在打坐。我走上前,蹲下來微微仰着頭看他。
我知道他感覺得到我的靠近。但是他沒有睜開眼睛,呼吸也很舒緩。
我将帶着自己體溫的玉佩遞上前,“将軍,這是我生來便未見過的爹爹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唐婆婆說它能保佑我一輩子。”
他緩緩地睜開湖水般澄明的雙眼,看着我攤開的手心裏那一塊小小的潤澤的玉環。
我怕他嫌棄,解釋說,“不很名貴,但是能保佑平安。”我不知道說什麽,他要出征打仗,而戰争是沒有如果的。
我忍住心裏的難受固執地将已經褪色的紅繩子綁在他的手腕上,“等你回來再還給我好不好?”
玉佩帶着點兒幽幽的綠光,他的手一動,落在他牙白的手背上,很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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