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這間屋子窗牖極多,夜深月明,屋子裏很亮堂。
我聽着他沉沉的呼吸,忽然怎麽都睡不着;也許是因為白日睡得太沉太久,也許是因為太亮。
想起在軍營裏,我與他隔着些距離睡在兩處,他說我呼嚕聲音太大惹得他睡不着。想來想去,都覺得可笑。
我勉強着撐起身子一條手臂壓在條案上,隔着稍稍的距離望着月光下的臉。先生說,書裏自有顏如玉,這大概就是如玉紅顏罷。
倒也是,生的這樣美妙的人,自然看別的一般容色大概都是俗物,說我醜倒也是真心話了。
我卻覺得委屈,平白被他罵去,到底不甘心,卻又極自卑,我到底是野草似的人。
這樣的心情真是令我苦痛異常。
一想到他打趣我愛慕程副将我更是難過異常。我到底也已十三四歲,要不是遇上他這樣的一個怪人,也許我早已經跟別的姑娘一樣嫁做人婦,也生得一二子女。
他卻将我護在這一方宅院裏,令別人稱我小姐、姑娘,敬我如主,視我為不懂事的小丫頭。
不知是否會有一日我能将心中所想訴說給他聽,不知是否會有那樣一日了。
他說,流火的模樣忘不了。
我又怎麽能忘記他的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每一次兩人相對時候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若是有一天他離我而去,想是也已經足夠我将這些所有拿出來反複回憶一生。
慶幸的是,他從來不說要何時離開邊度離開我。
苦痛的是,唐婆婆往生了。
第二年的初春,我的手臂已經恢複得□□成,我跪在榻上練字,久病的唐婆婆來瞧我。
唐婆婆幾乎自打我有記憶開始便胖乎乎的,極為和藹,只是自從她生了病便一日比一日的消瘦下去。
楊柳兒扶着唐婆婆坐到我的榻上,她靜靜地看着我習字。
待我将今日的功課完成,看向唐婆婆,只見她生了皺紋的眼角閃爍着淚光,我上前些問她,“婆婆您怎麽哭了?”
楊柳兒已經被婆婆支出去了,只剩我們祖孫倆。她顫顫巍巍的手擡起來搭在我的肩膀上,蒼老的眼眸細細地看着我。
她并不言語,蠕動的雙唇似乎要說什麽,許久也未開口。
“婆婆您想說什麽?”
唐婆婆将我拉近一些,“你娘親若在天有靈便也應該寬恕了老身。”
我不明白她說的什麽話,她近來精神不濟,侯爺給她診治了許久只說她如今命數盡了而已。我自然不信,那次還說他是胡言亂語。
“流火,你答應婆婆。”唐婆婆身上暖暖的,雖已開春,她依舊穿得極嚴實,“答應婆婆,不要輕信侯爺以外的人。”
我不明白她的話,卻還是乖覺點頭,唐婆婆的話向來沒有錯,而侯爺也的确待我如親人般好。
那日淩晨,唐婆婆便過世了。
我從冷夢中驚醒,已經聽見楊柳兒的哭聲。她是時時伴着婆婆的,夜裏發現婆婆不似往常要起夜,便驚覺了。
侯爺飛也似的奔到我身前,寬大的廣袖裹住我的肩膀,像是一片雲将我完全的攏住,“流火,別哭,人皆有命數。”
他曾這樣說阿盧,也這樣說婆婆,也許下一次也對別人這樣說我。
我替婆婆守靈,趕走他們所有人,一個人靜靜地守在婆婆身側,與她說了好些話。
直到很多年以後,我才從苦竹口中得知,那幾夜我獨坐在屋子裏,侯爺便靜守在屋外,寸步不曾離去。
兩三年間我便孤零零變成一個人,常常睡在冷夜裏便哭醒,碧桃見我實在可憐向侯爺讨了方便伴我入夜。
每每我從驚夢中恍然醒來便發覺淚水沾濕碧桃的水袖,她常常迷迷糊糊地拍着我的後背,嘴裏模糊地喊着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那個名字大約是叫做青函。
隔一日我問碧桃,誰是青函;碧桃卻只管伺候我梳洗,站在我身後将我長長的黑發梳成漂亮的發髻,“大略做了夢罷,不曾記得喚過誰的名字呢?”她走上前眼神似乎在仔細打量自己的手藝,眼眸裏卻有些閃躲,“姑娘近日來越發憔悴,侯爺可是要惦念的。”
是嗎?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朝碧桃笑笑。
侯爺惦念不惦念的倒在其次,唐婆婆死後,他便極少出現在我的面前,總也是神出鬼沒的。
譚先生也失了魂似的,給我講學,說着說着便談起大盛如今禍起蕭牆、征戰難免。
“侯爺這般的當世英雄也離廟堂,遠江湖,如何還有世出之人救我大盛?”譚先生邊言邊搖頭,苦愁哀怨似乎正嘆息自己不能出世救國。
我再要細問下去,先生便斷了言語,只在一邊靜靜督促我練字。
正逢斜風細雨的日子,我從曲折蜿蜒的長廊中徐徐穿過,輕風似一雙柔手吹拂起我廣袖輕紗和我一頭長發。碧桃跟在我的身後,笑也似的誇我道:“姑娘如今越發有貴人兒模樣,便是在鎬京,也恐難找出幾個能與姑娘相論風姿的人兒來。”
我知她誇大其詞,凝望着廊外搖曳在風雨中的石榴花,心道已經許久不見侯爺。
卻是剛下心頭,卻入眼來,他無人可比拟的身形潇灑狂狷地自遠處走來,腳步走得快,寬袖被風鼓起,亂發飛揚,姿态曠遠。
我與碧桃一同朝他行禮。
他不由分說執起我的手,便往他屋子那處方向走,我急急呼他,“發生何事?”他的發絲撲面散落在我的面頰上,生疼,我在後側微微仰望着他的側影,俊容無匹,險些失了魂魄。
他頭也不回地對我說,“流火,維壬來了,你去見見罷。”他的聲音冷寒似冰天雪地,我如何聽得出他的意思。
程副将來了塞北?他不是駐守鎬京的大将軍?他不是手握重兵保衛皇城的第一權臣?
我不明白,但是他也似乎不欲與我說清楚,只是拽得我手腕刺疼。
程副将哪裏還是當日那胡敵當前護我上馬又陪着我找尋阿盧的人?他威武堂堂地站在前廳中央,手握腰上懸着的寶刀,望向我的眼神既熟悉又陌生。
到底我這兩年也算變得不過分,他還是能将我認出個七八分,“流火姑娘好。”
我上前欲要行跪拜之禮,卻被他雙手迎住雙臂,他似望向我身後的侯爺,才輕聲道:“使不得。”他扶住我的力氣大得很,讓我只能站好。
“程将軍好。”我微微欠身,退了兩步至侯爺的身側,不知道他帶我來的意圖。難道真是以為我心存程副将?難道真要将我許配給他?我驚覺地側眼瞧向程副将,竟發覺他也神色複雜地看着我。
“維壬,你既不遠萬裏來我侯爺府中,我便做了着順水人情,這丫頭恐怕是中意你許多日,你有意便将她帶走吧。”
我驚恐地拉住他的手臂,“不!”他的面容一派淡然,刺痛了我的心神。
程副将卻道:“侯爺既知我不遠萬裏趕來,卻只将流火姑娘交與我照應,難道自己要辜負大盛百姓蒼生?”
“百姓蒼生?”侯爺冷冷的笑了,向來浮薄輕佻世事洞明的雙眸帶着些模糊暧昧的遺憾,“維壬,偏只你執拗。我如今談何辜負大盛?”
“時無英雄,豎子成名。如今侯爺隐居塞北,可知鎬京烏煙瘴氣,士族門閥瓜分皇權,無名宵小在朝堂之上做跳梁小醜。”維壬痛恨地勸解道。
“如今我已無立錐之地,回去作甚?叫他以為我意欲奪他的權?當日你也曾勸我留在此間。我如你與靖遠所勸,留在是非之外,只與清靜作伴。”侯爺說道此處眼梢淡淡地掃向我。“如今朝堂已亂,你卻要我趟此渾水。維壬,你此行大錯矣。”
“當今聖上無甄別忠奸之能,卻有苛百姓之實。末将只知,若侯爺執掌天下,必不教百姓深陷火熱。”程副将猛然半跪,執手高擡額下。
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竟然出自謙和守禮的程副将口中,我都有些心驚肉跳。
晃晃明日下,他們竟是在争論這樣的天下大事,我屏息靜聽,絲毫不敢發出大氣。
“末将手上三十萬大軍以侯爺馬首是瞻。靖遠亦是如此,三王亦是如此!侯爺,回鎬京吧!”維壬痛心陳述,頗有破釜沉舟之感。
“維壬,你這一招棋走得太急。”侯爺仰頭長嗟嘆,手臂扶住我的肩膀,手指輕輕摩挲着我圓圓的肩頭。
我想起與他對弈的片段,他似乎從不惱怒我胡亂走棋,也從不教我如何落子,卻對我下的每一枚棋子都小心對待。
不知道他與程副将對弈會是怎麽樣的光景,大約不至于似面對我一般無聊罷。
我思緒飄得遠,而侯爺就搭着我久久站立着,程副将微微垂眼跪着。
時間似乎凝滞。
直到侯爺突然問我:“流火,你想去鎬京看看嗎?”
我突地茫然了,碧桃口中十裏風華的鎬京,苦竹口中鮮衣怒馬的鎬京,夢裏牡丹豔極的鎬京。
我看到程副将同樣擡起略微茫然而擔憂的眼睛看向我。
似乎我成了那個決定蒼生大事的人。
而他竟然将這等天大的事情放在最末,僅問我,是否想去看看鎬京。
我在程副将深邃的眼神中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邊寫一邊吐槽自己——這流水賬一樣的故事,這神一樣的轉折,這鬼扯的邏輯,哈哈哈哈……忽然覺得晉江這個平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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