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鎬京,鎬京,侯爺書房裏半壁牆寬曠的堪輿圖上,我用手指比劃出邊度與鎬京的距離。

他站在我的身側,垂手而立,靜默不語。

程副将已經啓程離去,而我将要和侯爺一起踏上前往鎬京的漫漫長路。

對他而言,此趟是歸家;于我而言,此行乃是別離故土。

我細細看着路途上的山川湖泊和星辰分布的城鎮,這碩大的堪輿畫的便是整個的大盛,而大盛的江山即将四分五裂。“侯爺,你還會回來嗎?”我不敢轉身去看他的眼,只是這樣問他。

“此別恐勝經年,我不知自己能否再來此處。”他的聲音淡淡的,極容易讓我想起院子裏這個春天才綻放的杜鵑花。

他的秀長白淨的手掌輕輕搭在我的肩上,“流火,你可知道鎬京是何等樣的地方?”

分明是他自己問我,流火你想去看看鎬京嗎?如何此時又這般沉郁的口吻,是要叫我反悔?

我望着圖上一個細細的點,指着那處問他,“我們會經過此地嗎?”

能聽見他壓抑的嘆氣聲,回答我說:“不會。”

他的手掌極寬大,溫潤地蓋在我的肩膀上,良久。

日後獨居的歲月裏,待我一人靜默而處時候,每每想到他也曾與我站得這樣近,我的心便會抑制不住猛烈跳動起來,似乎一潭死水遇到活泉。

譚先生曾與我談及人這一生的運道和命數,我雖從不相信所謂命理,但也始終銘記先生所謂,“世上紛紛盡是人,為何偏兩兩相遇?皆是命也。”

他這樣說道,我笑問他,“那我與先生相逢,豈非早就命中注定?”

譚先生也笑,“正是如此。”

現在侯爺便站在我的身後,容不得我不信命運之說。

“流火,在想些什麽?”他如是問我。

我轉過身去,深深地望着他,“似乎有些不着邊際的遐想。”書房裏四角燃着燭火,他的容色昳麗出奇,我第一次覺得他似乎從來沒有任何變化,便如當日我第一次見他那般,威嚴奇俊,半點不像是凡人。

他似乎也在端詳我的臉,只端端避開我的眼。

“侯爺,你可想念過誰?”我此刻着魔似的盯着他的清癯面容,“他不在你的身側,你思念他;而當他站在你的身邊,你的思念不僅沒有減退,反而愈加沉重。你可曾遇見過這樣一個人?”

圓燭垂淚,西廂沉默。

許久,他薄薄的唇才吐出兩個字,“沒有。”

随之,他拂袖而去。

書房門被他豁然打開,猛烈的夜風趁虛而入莽撞地沖向我周身。他的衣袍被風鼓開,黑發如蕭如瑟。

今年的秋天,大略是來得太早。

他站在風口,頭也不回地提醒我,“夜已經深,流火,你且去歇着吧。”涼薄的話音落下,他腳步已遠。

我從未像這樣失去力氣勉力撐住書案才能立足,我能感覺到自己面頰蒼白如鬼。

竟将這樣的話說出了口,我大概也是怕了他胡言亂語地将我指給旁人。

恐怕也是傷了他的心意,他真心待我如家人,卻不料我竟存了這樣的心思。

翌日待我從睡夢中醒來,碧桃已整裝待發,我呆呆地望着收拾好的行李,心道,或許,他臨時起悔意并不準備帶我去,也是極有可能的。

若是他留我在此,此去無回,那也算是了了我此生唯願;若他還是執意攜我同行,那我便再絕口不提心中之意。

碧桃從外間匆匆踏進,瞧見我呆愣的模樣,“姑娘臉色怎地如此差?昨兒可是沒休息好?”

我搖搖頭,讓她服侍着從榻上起身,“碧桃,鎬京到底怎麽了?”

她略略一沉吟,卻是沒有回答:“我怎說的清楚家國大事,左右不過是聽些風言風語。”

她面有難色,我也不便再問。她是鎬京人,如今鎬京出事,恐怕也正是思鄉顧家的時候。“你們要跟着侯爺一起回鎬京嗎?”

“姑娘,你的心啊真比江寬。如今戰亂四起,軍閥割據,我們這些人能躲在邊度便是最好不過,怎麽還要趕着回去呢?”

話雖如此,到底是故土,我也能從碧桃的神色間找到些許不舍與記挂。

此行比我想象得要嚴肅得多。

侯府高門之外,數十匹駿馬伫立等待,馬上端端坐着一個一個威武的男子。

我站在門檻內,望出去,風塵揚起,吹落碧桃為我戴在頭頂的風帽,我鴉黑的長發落下肩頭。

一只手在我的身後将風帽戴回我的頭上。

我以為他已經再次馬車上等着,原是在我的身後,悄無聲息。

苦竹竟也不随行,他竟只帶着我便要離開此處。

我看到苦竹領着侯府一衆下人,男子碧青衣衫、女子粉色紗裙,規規整整地站在高闊的檐下。而我的手被他牽在手心中。

手暖了,眼裏卻是一片濕意。

他着玄色長袍,掐金絲黑履,步子踏得極大,三步并作兩步便将我帶到馬車前,做彎腰姿态,雙臂微微展開。

我将手臂搭在他的肩頭,使勁兒一撐,躍上馬車,此一瞬間,眼角悄悄滑過他的雙眸,卻見他黑墨眼眸中映着一個小小的我,吓得我立即別開眼。

趕馬車的是個魁梧的中年男人,絡腮胡,方正臉,站在馬車外知會一聲便大喝趕馬。

馬車颠簸,侯爺卻只是閉眸養神,我搖搖欲墜地支着手臂卻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英俊挺括的側臉。

到底是久未趕路,我在馬車行至官道後便昏昏入睡去,只在夢中遙遙見他對我笑得明眸皓齒燦若桃李,又虛虛幻幻地聽他說着什麽,齊家女兒、皇家金雀的話,他的聲音暖烘烘的似乎就在我的耳際。

傍晚勉強吃了些碧桃準備的幹糧,我們便換上馬兒抛卻馬車。我被他連人帶風衣裹在懷裏,身後是不知從何而來的數百人。

我不曾問他這些是什麽人?來自何方又要為他做些什麽。

我亦不知道,他此行是要去做些什麽?

譚先生來見過我一次,在我那小巧玲珑的院子門口,他雙手交握,公正地站着,他對我說,“侯爺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老夫早知他不過是一時之消沉,斷不會在此荒度終生。只是,流火,你為何要去那鎬京?”

當時侯爺就站在我目之所及的長廊裏,他許是見到我與譚先生共語便堪堪停住腳步,遠遠地看着我們。

我恭敬地答譚先生,“先生,流火是世俗一小女子,不過是渴慕繁華而已。”

繁華中有他,我如何不渴慕?

譚先生艾艾嘆氣,“罷了罷了。此行別過,流火,好自為之,好自為之啊。”

我深深地朝他拜倒。這是個和藹有趣的老先生,對我也算的是傾囊相授。

如雷如鼓的馬蹄聲轟然不決,我不自覺地伸出手臂挽住他策馬的小臂,身子往他懷裏拱了拱,我也自然如他所說的一如既往的沒有肺腑沒有心肝,安然如故的睡去。

等我醒來,被他攏抱着坐在火堆邊,圍坐着的是陌生的臉孔,一個個都龍精虎猛的模樣。他們看到我醒來,并沒有太多神色,只是并不在有人開口說話。

我的臉被紅火照映得發燙朝他懷裏側了側,卻見他揮手将一衆人屏退。

“可睡醒了?”

“現在是什麽時辰?”我不願動,聲音喃喃的問。

他長嘆氣,似笑非笑,“再過片刻便又是一輪新日将升。”

原來他一夜未睡,我仰起頭想要看看他的面容,卻只看見他下巴連着喉結的白皙肌膚上冒着一些青色的胡茬。“侯爺……”我輕輕地用細極的聲音喚他。

“嗯?”他朝我垂眸。

“侯爺。”我蚊吟似的又喚了一遍,“我并不記挂程副将。”

他不再應答我,只是将我的風衣攏上來一些,大約是怕我着了涼。

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我又要睡去,似乎隐約聽見他說了一句,我知道。

鎬京到底有多遠我不曾知道,只是越往南,侯爺的臉色就越發肅殺。

第四日過午,因我舊傷發作酸疼不堪,侯爺命令下去稍稍休整。我只覺不過休憩片刻,便有人匆匆從揚鞭而來,“侯爺,宸王追兵隐有蹤跡,我們此刻休息不得!”是個年輕而盛氣的青年,他看我,眼神裏除了不解大概還有不耐。

無法,我咬咬牙,“侯爺,走吧,我且撐得住。”他看我,目光沉沉,下令趕路,只是一路更加小心擁着我。

我看着天邊雲卷雲舒,總在想,這一輩子要是一直在這般奔走中度過,似也不算太壞。至少有個人這樣伴着我,不至于叫我自己累了摔了都無處倚靠。

只是,美麗的幻想似乎苦短的春夢,過了陝嶺,我便頻頻聽見來報,宸王起兵、程副将挾天子令諸侯、外戚王氏掌兵馬勤王。

曾經離我萬分遙遠的歷史裏的故事,現在一一發生在我的眼前。

每每探子來報,侯爺都只說一句知道了便作罷,我從未聽見他對屬下人多說一句,哪怕是品評一人也好。

宰相肚裏能撐船,他這做将軍的恐怕也是肚中能裝天下。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只想知道,除了我自己外,還有誰收藏了本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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