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嶺西,三十萬駐軍遙遙望着風雨飄搖的鎬京。

而我便站在這三十萬大軍的中央,陪着身側高立沉靜的男人。

他依舊是當今聖上敕封的文鼎候,手下強将猛員無數,虎視京都,人人聞之變色。

許多人說,文鼎将軍乃是聖人轉世,要救民于水火;也有人說,文鼎候氣勢滔天,恐要取皇帝之位而代之。

我卻後知後覺地完全感覺不到。這個在邊度城裏也曾暗淡頹唐過的人,如今是要給大盛家國帶來翻覆嗎?

烏雲壓城,我的廣袖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姑娘,不早了,請回吧。侯爺此時便是要回去用晚宵了。”文矩在身後喚我。

這是侯爺命令來照應我起居的。文矩本是騎兵中的一員小兵,可惜從馬上摔下來,身子骨好不容易養齊全,短期內不能再騎馬了。侯爺随便那麽一指也就指給我做事。

“姑娘?”文矩又叫了一聲。

我點點頭,轉過頭,朝他淺笑,将腮邊的長發順到耳後,“文矩,你可覺得無聊?要整日照應我?”

文矩沉默,又搖搖頭,“姑娘不要多想,我是侯爺手下的兵,不能上戰場為侯爺抛頭顱,能為他将你照料周全,也是我的使命。”

我敬他如此,“且回吧。侯爺怕是要急了。”随即看見他十分贊同的點頭。

侯爺給我單獨辟了一個營帳,他每日與我共進晚宵。

聽文矩說,戰事吃緊,胡人南下,如今內外皆亂,正是非常時期。

實在是為難侯爺每次吃飯都不曾流露一絲一毫的心煩氣躁,只變了個人似的諄諄教導我文書,又日日檢閱我的字帖。

待我回到小帳,已經有人席地而坐,将軍服已退下,穿着月白衫,黑發懸髻,垂眸沉凝。

我和文矩一同行禮,他也不着意,只吩咐文矩呈上飯菜。

我端坐在桌邊,不發一語,他今日眉頭緊鎖,應當是心中盛瑣事,雖則也想親口問問他戰事如何,何時有個決斷,更想問問他是真要傾倒大盛以平天下。但在他靜默的沉思中,這些話語都化作一絲輕聲的嘆息。

“流火,你尚年輕,勿嘆氣。”他這樣說話,仿佛是唐婆婆在教導我輕聲咀嚼,蠟燭的火芒照耀在他的臉頰上,奇俊的面容惹人心驚。

我點點頭,小心取了勺子為他盛湯,陶碗放在他的右手邊。手卻被他握住,措手不及。我驚愕地擡眸望他。

或許是看穿我的小心翼翼,或許是不耐我的靜默,他無奈地搖頭,随即放開我的手。

他的手很暖,然而他說,“如今天涼了,早些回來。”說罷,便低頭喝了些湯水随即起身。

我按部就班地将這飯菜吞咽入肚,直到文矩提醒才動了動已經坐得僵硬的腿腳,也才想起來他今日走得這樣匆忙,像是有什麽事情等着去辦。

我站在帳前,南風入眼,星夜寂寥。

三更天,吹角連營,三軍呼喊,聲勢震天,地動山搖。

燭火下,我拿着他贈予的匕首,細細地打量刀鞘上精美細致的紋路。文矩就守在帳外。

刀鋒尖銳的冷芒之間,我想起阿盧,想起藍眼睛的胡人,想起唐婆婆,想起那座城,想起春日似江南的文鼎侯爺府裏碧桃和苦竹的音容笑貌。

今夜,似乎特別的冷,也特別的漫長。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只能聽到長啼短鳴之間厮殺陣陣。

“你是何人?!”文矩的聲音壓着驚悚和恐懼,然後便沒有了下文。

我将匕首緊緊握在手心,站起身子望着帳口。

營帳一掀,闖入一個容色如玉的年輕人,他的嘴角一條血痕直直貫上眉尾,蒼白的面容更加詭異,随着他的闖入,他身後緊跟着遁入數十個高大男人。

“你是誰?”我手執匕首橫在自己身前。

來人勾起嘴角啞然一笑,恍然間竟然比女子更為豔冶,“你就是文鼎候的娈妾?不過如此!”說罷,他手臂一揮,身後猛然走近兩個男人。

他竟以為我是侯爺的妾,我瞪着他們,竟來不及以刀自護,便被一人翻折右臂,咣當一聲,匕首落地,右臂亦折。

“聽聞文鼎候曾以半年時間傾盡精力尋找接骨聖藥,恐怕接的就是這塊骨罷!”一只手順着我的右臂摸索到肩膀處,冷冷地說道。

冷汗從額角呲出,我幾乎眼冒金星,新傷舊痛一起襲來,我在昏聩之前聽到年輕人冷哼一記,厲聲道:“走!”

這是要去哪裏?

我自身體的刺痛中清醒,卻是一個人睡在昏暗的一間屋子裏,我翻身而起想要站起身卻不小心從高床上摔下去,發出一聲嘭的一聲。

很快,有人推門進來。

我艱難的擡頭看去,逆光而站的婦人也似唐婆婆有胖而敦厚的身形,我喃喃出口,“婆婆。”

“哎。”她竟然應了一聲,疾步朝我走來,二話不說雙手穿過我的肋下将我抱回床上。

竟然是這般高的木床,我隐約記得先生說,南人睡床,北人卧榻,難道我是到了南地?我猛烈地咳嗽起來,“有水嗎?”喉嚨微微有些撕裂感,大抵是太久沒有開口沒有潤水。

光線太暗,但這位婦人依然能輕車熟路為我倒了水,遞過一個茶杯。

入手的觸感溫潤似玉,我細細喝水,又悄悄趁着門外高照燈籠的光芒打量這間屋子和眼前的人。

應當是鐘鳴鼎食之家,我将玉盞遞還,輕聲問道:“婆婆,我可是在人間還是在地府?”

她卻是噗嗤一笑,柔和地嗔怪道:“姑娘年紀輕輕的,倒是糊塗得緊呢!”

這樣的聲調,的确不像是北人,我心裏落下沉甸甸的一塊石頭——我怎麽到了這樣一個地方?到底擄我來此的是何人?而到底此處是南方還是大盛南方兩國之一?侯爺與大盛呢?又如何了?

我攏過散亂的長發,依靠着左臂微微側躺着問她,“那婆婆,你可能告訴我如今我身在何方?”

她沒言語,折回去将燃了蠟燭,我才看清楚她的面貌,卻被她裸露在外的脖頸上的傷疤驚得一跳,猙獰的紋路叫人看着難受。同時我也看清這件狹小的屋子裏是如何的盡善盡美,眼前的人是如何绫羅綢緞。

她也看清我臉上的訝異,不以為意的笑了,指了指我的手臂問道:“你的右手,如今是真的斷徹底了。千般百般的上等靈藥也是再無可能将你治愈。”

我認命地點頭。

“可憐你還這麽年輕。”她微微喟嘆,袅袅動人地走到床邊坐在床沿,将薄薄的錦被覆在我的身上,“這裏是圭王府。”

圭王?是那個年輕人嗎?可是我從未聽聞大盛有過這樣一個王爺。這裏難道已經不是大盛之濱土?

“我這是在安南?”我捏着被角問。

“不,此處乃元梁。”她依舊是和睦的面色,不因我的問題而感到惱怒,從她的面容和眸光中我找不到一點令人不适的東西。

可惜更可怕的是,我對元梁幾乎毫無所知。僅僅知道在它百十年來在大盛的國輝照耀下與另一個小國安南互為砥柱茍且安存。

文矩說得一點沒錯,文鼎候的這場仗不僅僅是大盛內亂,更是天下亂始。

而文矩呢?我搖搖頭,不願意令自己去想那與我一樣年輕的生命——可是他留在我腦海裏的那一聲怒喝似乎難以揮去。

“你家中喚你作何?”

“流火。”我從痛楚的記憶中拔出思緒望着她道,“七月流火的流火。”

她贊許地微笑,“流火,你且休着,我去端些茶點來,你睡了這幾日多半也應餓極。”她不等我回應便扭轉腰身匆匆向門外而去。

門被她合上,燭火被微風吹得四下歪倒。

我靠在高枕上,手臂還在疼,并不十分餓,頭腦也極清晰,但是一時間思緒萬千,不知從何牽出這團亂麻的頭來。

門吱呀一聲又打開,卻是一張略微熟悉的臉。

是那個年輕人——或許是元梁的圭王。我警惕地望着他。

他臉上的傷口已經打理過,但是細細一看依舊能分辨出那處疤痕——這人面容着實生的清俊異常,跟侯爺比起來,也算得上是別為出色的。只是他此時眸光狡黠不懷好意,我也同樣打量着他,不過在他看來多半似籠中鳥一般不堪一擊。

取食的婆婆回來,見門裏站着一個人,端着紅色木質托盤便下跪下去,“奴婢見過公子。”

是公子,不是王爺——那便不是圭王,那又是怎麽樣的角色?

南人稱人為公子,時因其地位超然而年紀輕輕,這樣想來,那眼前這人即便不是圭王本人也應該是與圭王有着極其親密的聯系。可惜我全然不知圭王多少年歲,不然可以做個推測。

這位公子朝婆婆微微一擡手,命她起身,又對她冷冷地下令:“好生照看。”

“是。”婆婆低着頭,恭送他出去。

從我的方向看過去,這場景着實可笑,這婆婆身寬體胖朝一個瘦高個兒的年輕人這麽畢恭畢敬,有些奇特的怪異感。

待公子走遠,婆婆才回身來看我,約莫也是見我臉上挂着不明所以的容色,便道:“這是圭王的庶子。”

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半點不見方才的恭敬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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