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日,我從睡夢中醒來,他已經走了,被子幫我蓋的嚴嚴實實,這個房間卻沒有了他的氣息。
海棠伺候在門外,大概是聽見我輕咳的聲音,忙敲門進來,“夫人可是不舒服了?”
夫人?我疑惑地望着她,“你怎麽喚我為夫人?侯爺特意吩咐的?”
海棠點點頭,“陳伯特地交代的。夫人,你還好嗎?可是着涼了?”
我擺擺手,坐起身來,肩膀有些酸澀,昨兒夜裏一直抱着他的半個身子。我一邊輕輕拍着肩膀,想着恐怕他也沒睡安穩。“侯爺還說什麽了?”
海棠将我的衣物從架上取來,正準備彎腰扶我。“那我也不知道。陳伯也只交代我們這一樣,哦,府裏住進一位老大夫。”
也難為他想得這麽面面俱到,我手臂略略擡起,将長袍穿上。
海棠蹲下身為我系腰帶,嘀咕了一句道,“夫人,你如今有寶寶在身,可要多笑笑的好。你剛來府裏,我們都愛和你說話,你笑起來真令人喜歡。”
“是嗎?竟然還有這樣的事。大概我近日來老是想些身外事。”我拉起海棠,握着她的手道,“這段時間侯爺不在府裏,我也不願呆在這屋裏。你遣人幫我收拾一間廂房出來,将我的物件搬進去。”我頓了頓道,“你的東西也整理整理,日後便同我睡在一個屋裏罷。”
海棠似乎受寵若驚,忙跪下來謝恩。
過了四五日的樣子,我也已經習慣侯爺不在身邊的生活。
晨起練字念書一樣不少,又新添一個趣事兒,便是教海棠識字。
以前做譚先生的子弟,我自認為不比男子笨拙;如今才知道原來教一個已成人的女子認字是多麽苦惱的一件事。我一一回憶當日譚先生教我時候的方法,一一在海棠身上實施,有時候不管用我還得絞盡腦汁地換着法子叫她能記住。
好在海棠并不偷懶,也樂意傾心學習,倒是令我覺得格格外喜出望外。
待府裏後院的楓葉盡紅,海棠能将自己的名字寫得極漂亮。
那日我看她拿着自己寫的名字樂得在院子裏跑圈兒,惹得我直笑,令我想起侯爺當日寫我的名字。
可惜,那張字帖已經在我被梓寅擄劫至圭王府的時候不見了。
每日用過午膳,海棠便伺候我小睡一會兒,醒來便有老大夫孫先生為我搭脈,近些日子來我孕相已顯現,肚子也一日比一日大起來,偶爾覺得渾身乏力,倒是每每飲用孫先生命人送來的藥貼才感覺好些。
後來我也才在閑談中得知,那是侯爺早就備好的是十數張方子之一。
孫先生談及此事,常自嘆弗如,說侯爺心細如塵無人可比拟。
我讓海棠去取了方子來,細細看去,都是他的筆觸,字體格外端方,不似他平日行雲流水般的草書。想必也是怕看方子的人錯認。
侯爺的第一封家書随着碧桃和苦竹的到來一同溫暖了初冬。
家書裏對前線戰事只字不提,句句念長情,字字訴衷腸,看得我臉紅心跳的。尚且不知他文采如此斐然,鴻雁傳書如此動人。
我合上信件,壓在心口,深知這是一個注定令我孤單而又熱鬧的漫長的冬季。
苦竹和碧桃一見我就下跪,尊稱我夫人。
我披着芙蓉花色的長披風,滿心喜悅地迎接我的朋友。
苦竹比我印象中沉默了,而碧桃也比從前老成。
海棠規規矩矩地給碧桃請安,喊了一聲姐姐,惹得我莫名發笑。
笑着笑着眼角便濕潤了,碧桃抽出絲帕給我擦眼淚,“如今身份不一般了,如何人還是像從前沒長大一般?”
我嗔怪地握住她的手腕,“碧桃姐姐,我甚想念你們。”
“我知道。”碧桃将風兜幫我攏好,“我接到侯爺的信,這不收拾收拾家當便來了?”
“進去敘舊吧,此地風大。”陳伯沉聲安排道。
碧桃與陳伯應該也是舊識,碧桃朝陳伯欠身便和海棠左右扶着我回了我的小院。
陳伯另安排下人給碧桃苦竹收拾東西,我見狀忙道:“将碧桃的行李收到我屋裏去。”我拉着左右的碧桃姐姐和海棠妹妹,笑着道,“如今有你們陪着我,侯爺定也安心許多。”
碧桃笑着道:“你要是安安生生地養胎,侯爺便更加安心了。”她到底是侯爺府裏的熟手,不多會兒便将府裏大小事情摸了個遍,做起事來也是仔細貼心,倒教海棠敬佩不已。
碧桃來了之後,陳伯便将一些後院的事都交托給她照看,之前因海棠比較年歲小也貪玩雖與我相處融洽但不能承此任務,如今可好有碧桃掌管着,倒也叫陳伯可以安心處理其他家務事。
一日,我在海棠的攙扶下在後院花池邊閑逛,算是飯後消食,看見陳伯正在教訓下人。
這下人是家裏賬上的,弄錯了賬,好歹陳伯及時清算明白,否則要虧上一筆大錢。
海棠在我耳側輕聲道:“原先府裏的賬都是侯爺親自過目的,如今侯爺不在,賬上無人總管,陳伯也雜事纏身,有失職也不算大事。夫人你看能不能讓陳伯免了那人罪過?”
我心道這丫頭恐怕與那人熟識,但不好即刻答應她。只回了房,等每日陳伯過來陳事,才将此事問清楚。
我命海棠給陳伯奉了茶,還未等我開口說起那件事,陳伯便原原本本告知了我,也算訴苦,“賬上事情繁雜,老夫顧不得許多,如今侯爺不在,到底是讓我分/身法術。”
“那為何不請一位管賬先生?”
陳伯将茶杯蓋子輕輕一盒,不知是不是覺得我問得實在沒道理,“如今侯府裏大小賬本,有些是不能入外人眼的,賬房裏的都是過去在文鼎候府裏伺候着的。從外面請一個回來,如何了得?”
這倒是我沒想到的,原來其中還有這些道道,如此一來我便也猜得到,那個算錯賬的下人也不會受到多大的懲罰了,如今侯爺不在,陳伯手底下的人未必夠使。
我沉思了一會兒道:“倒不如讓我來看賬?”
陳伯大為驚訝,放下茶杯,另眼看我,渾濁的眼眸中盡是不相信,“夫人何出此言?”
他恐怕也以為我目不識丁。
我道:“侯爺如今不在府裏,陳伯既不放心假手他人,那我來看賬,一來為陳伯分憂,二來也是為侯爺盡些綿薄之力。再者,我也并非不識大字,在邊度文鼎候府,侯爺親自為我請了先生教習,倒也識字懂文,算術也算明白。”
陳伯似乎看我眼神陡然不一般起來,他沉思了會兒,道:“若是夫人來管理老夫也是放心,只是夫人如今身懷六甲,不免多勞累。”
“不妨,你讓苦竹來幫我便是。”碧桃在我面前提過苦竹如今也是閑着,他到底也是以前的舊人,不比府裏其他人。
陳伯對苦竹想必也是極為放心的,随即點點頭道,“那自明日起,我先讓人将這一年來的賬本送來,再遣一人過來與夫人說道說道府裏賬務。”
我點了點頭,朝他笑笑,謝他如此信任我。
陳伯又将府裏今日發生的重要事體大致與我說了說,多半我已經從碧桃或者海棠的口中得知。
陳伯走後,海棠疑惑地問我,“夫人,那些事情繁雜得很,如何你要攬到身上來?如今你且好好養身體便是呢,侯爺且不會令你憂心那些事兒。”
我笑笑道:“總好過日日練字,太閑了,總是坐不住。”
碧桃卻是明白我心思地,接着話頭道:“倒也是,尋些事情做,老大不小,不能總跟孩子似的。”
我嗔她一眼。
碧桃又道:“苦竹可算開心了。他在邊度常說,以前伺候侯爺,如今回鎬京伺候夫人,都是最開懷的事兒。如今夫人令他學習看賬,到底是幫他精進。”
我苦笑,其實,算術我懂,真正賬本我還真的沒看過。
第二日,陳伯便讓人将賬本一一送來,卻是擺滿整整一張條案。
海棠甚是咋舌,圍着這又寬又大的賬本直驚嘆不已。
來給我敘述府內平常賬務的便是昨日見過的男子,是個年輕清秀的小夥子,大概要比苦竹大一兩歲。
難怪海棠着意,我微笑着令海棠給他端茶送水,稱他一句柳賬房。
他卻羞怯地不敢擡眼看我,只接過海棠手中的茶盞擱在桌上。
我道:“柳賬房,我初學賬務,萬萬請你多加擔待。”我見他要起身謝禮,忙道:“切勿多加拘禮。我也不與你閑話,你便将賬上事情深入淺出地說與我聽。若我不懂問你便是。”
柳賬房點頭稱是,取出一個賬簿交給我,将侯爺府裏賬務大小事情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
我十分驚訝,偌大的侯爺府竟然還有明賬暗賬許多份,倒是苦竹站在我身後不時為我翻開各色賬簿。他比我更為仔細,手裏執着本子,細細寫着柳賬房說的要點。
待柳賬房将基本的賬務情況說完,海棠都聽得乏味已經向我請了空閑跑出去了。我苦笑搖頭,到底撐下來,再将不懂的地方一一請教柳賬房。
柳賬房極耐心地為我解釋說明,又替苦竹答疑解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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