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銀河

這一聲剛落地，緊接着又是一聲。

接連幾聲之後，有碎片從門下的縫隙裏蹦出，經過的顧客和工作人員紛紛駐足，再瞧人高馬大和被推倒在地上的陳雯，一時間形成半包圍的圈，等着看熱鬧。

“這是要出事啊。”賀星越道。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身旁人已經過去。

阮慕晴一聽急了，“怎麽回事？悅悅沒出事吧？”

賀星越：“現在還不清楚，我先過去看看，晚點給你回話。”

周敘言三步并作兩步過去，适才推陳雯的男人見周敘言過來，把門擋住，俨然讓他繞道而行。

周敘言聲音淡淡，無形中透着壓迫，“讓開。”

男人被他那雙眼看得有些沒底，能出入這裏的人都是非富即貴，而面前的人氣質冷然，渾身都透着貴。

不是金錢堆砌出來的貴，而是世家名門從小耳濡目染，天生站在金字塔頂尖的貴。

雖是如此，男人想着給自己發工資的是老板，得罪了這位怪罪也是怪到老板頭上，壞了老板的好事是直接丢飯碗走人。

想到這裏，男人道，“不好意思，裏面在談重要的事，如果二位有事還請稍等片刻。”

周敘言撇了眼男人攔住自己的手。

眼梢微沉，捏住男人手腕，稍稍用力男人就痛得半彎曲身體。男人見狀想反抗，周敘言仿佛預判了他的動作，就着手腕往後一擰，另一只手輕松截住他揮過來的拳。

周敘言看着瘦，卻十分有勁，在陳雯面前紋絲不動的人此時像沒了力氣的鹦鹉，随意倒在一旁。

他擡手壓門把，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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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瓶酒杯碎在地上，有幾片濺到門邊。陳雯慌忙過來，焦急的臉色在看見屋內場景時僵住。

舒悅還坐在原位置，面前酒杯空了，而王志全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聽見聲音，舒悅視線從合約上移開，瞧見周敘言眉梢染上一絲意外。

“舒總？”陳雯試探地開口。

舒悅“嗯”了聲，起身，“王總喝醉了，送他回去吧。”

話落，王志全還呓語着說“我沒醉。”

舒悅對陳雯道，“你先回去吧。”

陳雯确認她沒事，這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舒悅攤開合同最後一頁給王志全秘書看，“你應該認得王總的字跡。”

男人捂着手臂，确認那上面的确是王志全自己寫的。

舒悅合上文件，“等王總明天醒來，記得提醒他彙款。”

轉而對上周敘言的眼，賀星越打破兩人的對視，“舒小姐，巧啊。”

舒悅點頭，“賀醫生。”

男人扶着王志全離開，賀星越也去跟阮大小姐回話，包廂裏只剩她和周敘言。

周敘言垂眼看她不斷用紙擦拭手指，仿佛要搓掉一層皮下來。

她手指纖細白皙，此時已然紅了一片。

周敘言眼裏有細微情緒波動，“跟我來。”

舒悅來不及問，也根本沒打算問，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他握着自己的那雙手上。他手很大，輕輕松松就将她手腕圈住。

周敘言只虛虛握着，但已足夠舒悅跟他走。

他走得不快，從舒悅角度能隐隐看見襯衫下緊實的肌肉線條。他帶她到洗手間外面的盥洗臺，擠了一縷洗手液到手心，然後覆上她的。

從指根到指尖。

舒悅看着他，只看着他。

他側臉線條流暢，左眼眼尾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很淺，幾乎與眼角重合。薄唇微抿，被扣子遮住一半的喉結在光影重疊下掖着禁欲性感。

水很涼，舒悅卻感覺指尖發熱。

“周敘言。”她開口。

“嗯。”

“你怎麽知道我這兒？”

周敘言扯了張紙巾将她手擦拭幹淨，随即将紙巾扔進垃圾桶，“聽見你秘書打電話。”

舒悅了然。

周敘言将自己那雙手放到水龍頭下，又重複剛剛的動作，聲音平靜溫和，“手不用擦了。”

舒悅看着那只被他仔細清洗過的手，忽地問，“這是周教授第幾次給女生洗手？這麽熟練？”

周敘言眉頭擰了下，片刻便松開，依舊給出她想要的答案，“第一次。”

舒悅怔愣。

她捋了把頭發，笑得明豔動人，“周敘言，你們教授應該不撒謊吧？”

周敘言薄唇動了動，沒等他回答，手機響了。

賀星越打來的，問他去哪兒了。

“我現在過來。”

他聲音如汀泠渭線，光是聽着就已是一種盛宴。

兩人在電梯口分別，随着電梯門緩緩合上，周敘言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

舒悅回身，透過玻璃看外面。

觀光電梯總會給人一種自由落地的感覺，肉眼可見的下墜，使大部分人不敢低頭去看腳下，舒悅卻獨獨喜歡。

給阮慕晴回電話過去。

“悅悅，你吓死我了，我給你打了十幾個電話都不接。”

空氣中湧來一陣燥熱，舒悅閉了閉眼，“開了靜音沒聽到，放心吧，我沒事。”

“投資的事搞定了。”她又說。

阮慕晴有些不忍，“你回家了嗎？”

“現在回去。”

“那你到家了給我發消息。”

“好。”

挂斷電話，舒悅并沒急着回家，而是找了個咖啡館坐着，冰美式端上來，她循環往裏面加了幾次糖都調不出書店的味道。

鄰座有兩個女生在聊天，聲音有刻意壓低，因為距離過近舒悅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今天我去食堂打飯沒位置坐，他就很熱情的邀請我過去，問我是不是每天都這個點吃飯。”

“還有今天體育課打籃球，好幾個人給他送水，他都沒接，中場休息時坐到我旁邊，問我要不要一起去買水。”

“我有點低血糖，他還給了我兩顆糖。”

另一個女生說：“我覺得他就是對你有好感，要不然幹嘛做這些。”

女生眨眨眼：“真的嗎？但是我怕自己會錯意。”

同伴道：“那我問你，你喜不喜歡他？”

女生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同伴換了個方式問：“那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給你遞糖買水，你有沒有覺得很開心，然後心跳不受控制加速，然後不由自主回想剛剛發生的一切。”

女生想了想，“有。”

同伴：“那這不就是喜歡嗎。”

同伴又接着道：“比如我們班男生跟你說話，或者靠近你的時候，跟他靠近你時感覺是不是不一樣？”

女生答：“對。”

同伴拍手，“信我的，你喜歡他。”

舒悅眼睫輕顫。

服務生過來，詢問她咖啡是否不滿意，因為見她喝了兩口便再沒動過。舒悅搖頭，服務生離開後她看着濃郁的美式，将湯匙放下。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給阮慕晴發消息，起身結賬。

她讓司機送陳雯回去了，也沒再讓他回來接自己，擡手攔了輛出租車，報了地址便靠着椅背閉目養神。

紅酒的後勁此時上來，但離醉還有一段距離，只是後腦有些沉，還有一部分是空調吹得人困倦。

手機響了下，她也懶得看，耳邊重複着在咖啡廳兩個女生的對話。

另一邊。

賀星越充當服務生的角色，給其他人倒茶。

這次賀星越叫他來是一家療養院要組織一場關于心理健康方面的讨論和演講，程教授退隐之後邀請目标便到了他這裏。

周敘言在詢問過一些大概環節和主題後便同意參加。

幾人吃過飯，出來時對方提出再去別的地方坐坐，周敘言婉拒了。

車庫裏，雙方告別賀星越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來，“老周，記得請我吃一個星期的飯啊。”

周敘言看了眼沒動靜的手機，聲音淡淡，“沒時間。”

賀星越“嘿”了聲，“你不是一直想做社會性的心理宣導嗎，我可是這次牽線搭橋的功臣，一個星期飯你不虧。”

賀星越瞧見他視線落在手機上，“你幹嘛呢？”

周敘言不答，把手機放在一旁，将車開出去。

賀星越系上安全帶，雙手抱臂說起晚上的事來，“我真是有點好奇，舒悅是怎麽把那個男人灌醉，又讓他乖乖簽字然後自己全身而退的。”

周敘言眼也沒擡，對他的話題似不感興趣，賀星越識趣的沒再繼續說。

将賀星越送回家再回學校已經十一點，周敘言鎖車回家。

門打開，室內燈光通明，門關上同時手機也響了。

【到了。】

往上，是周敘言一個小時前問她是否到家。

他還沒回舒悅又發了條消息過來。

【你回家了？】

周敘言單手打字：【嗯。】

舒悅：【試試熏香。】

周敘言眼梢微斂：【好。】

舒悅看着簡短的一個字，抓了把頭發，莫名升出幾分煩悶。

【Z：明五晚上有時間嗎？】

舒悅回：【嗯？】

【Z：一起吃個飯？】

【Z：謝謝你的香薰。】

很奇怪，舒悅前一秒還陰雨的心情此時瞬間放晴，紅唇不自覺的勾了勾。

舒悅應約之後，兩人簡短明了的聊天便結束。

黑膠唱片機繼續上次被中斷的地方播放，周敘言坐在書桌前，兩天長腿踩實地面。

拿出壓在最下面的檔案袋，往後翻了幾頁，簽字筆在紙上落下第二個名字。

姓名：舒悅。

初步判斷心理症狀：雙相情感障礙/躁郁症前期

發病階段：被陌生人觸碰，陰雨天。

筆劃過紙張發出細微聲音，寫到症狀最初出現時間時，周敘言略微停頓，最後往前填了個日期。

作者有話說：

周教授：我給我自己火葬場加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