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銀河

在周敘言說完那句話後又開始飄起小雨,舒悅看着他,企圖從他臉上找到自己的猜測。但周敘言眼眸深幽靜遠,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緒。

舒悅淡淡彎了彎唇,“那麻煩周教授了。”

小區進出需要登記。

周敘言的字蒼勁有力,最後一筆又帶了幾分飄逸。

比板書寫得還好看。

登記需要記錄姓名,電話以及身份證號碼,舒悅視線從第二欄上掃過,他生日是九月十日。

剛過不久。

确認登記信息,保安才放他進去。

舒悅家在右手邊第二棟,需要穿過小型花園,花園兩側栽種着桂花樹,好些桂花被雨水從枝頭打落,散在路邊。

青石板倒映經過的人影,舒悅撐着傘,周敘言配合的彎腰,兩人的距離登時被拉近,近到舒悅稍稍仰頭就能撞上他的下巴。

她擡頭,周敘言恰好垂眼。

“怎麽了?”他問。

舒悅把傘移過去點,“你肩膀濕了。”

周敘言瞥了眼,“沒事。”

他擡手,将傘重新移回去,“把自己遮好。”

他收回手時指尖無意從她手背掠過,很輕,像羽毛,但舒悅心口卻仿若抛下一塊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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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并不擁擠。

舒悅輸入密碼開門,她家很大,也很空曠。二百多個平方的大平層,除了必要家具之外再無其他。

“喝水嗎?”舒悅問。

“好。”

周敘言進屋。

他本是在電梯口就将留聲機給舒悅的,但舒悅以一句“我不會弄”,周敘言只得全面負責。

“有剪刀嗎?”周敘言問。

“沒有。”

舒悅在櫥櫃找了找,并沒找到第二個杯子,視線落在自己那個杯子上,轉而問他,“介意嗎?”

周敘言輪廓在燈光下越發清俊,薄唇彎了彎,“不介意。”

舒悅将杯子洗淨,特意洗了三遍才去接水。

周敘言已經将箱子打開,銀灰色的留聲機,還有一張黑膠唱片。

“手機。”舒悅将手機遞給他,“1225。”

周敘言手頓了頓,眼梢微挑看她。舒悅彎腰将水杯放下,眼裏沒太多情緒,仿佛這只是簡單的一個數字。

留聲機的安裝很簡單,舒悅坐在一旁看周敘言拿着自己手機試音,時不時問她這個音量是否合适。

“周教授這是第幾次送人留聲機?”

周敘言聲音一貫溫潤,“第一次。”

寬敞明亮的客廳裏,好似有什麽細微眼睛看不到的東西穿過皮膚落在心尖,熾白燈光下隐隐可見空氣中漂浮的塵埃,落在她頭頂,或是周敘言頭頂。

周敘言看着她,狹長深邃的眼倒映她的模樣。

舒悅眼睫顫了顫,又輕笑,“為什麽送我這個?”

周敘言聲音一貫溫潤,“晚上耳機帶久了影響聽力。”

舒悅看着他,“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她問他,為什麽會送他這個。

出發點是什麽。

周敘言側目,狹長的眼落在她臉上,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舒悅下意識要喝水,端起周敘言沒碰過的水杯喝了兩口,纖細白皙的手指輕敲杯身。

“周敘言,你是喜歡我?”

話音剛落,外面忽然一聲驚雷,豆珠大的雨滴打在玻璃上,風卷起雨珠往陽臺裏跑。像是夢中人忽然驚醒,周敘言收回視線,垂在身側的手虛虛握緊。

他起身,“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傘。”舒悅提醒。

周敘言接過,“多謝。”

門打開又關上,舒悅站在陽臺,看着周敘言從樓棟大廳出來,往門口走。他走得有些急,像是在躲避這場雷雨。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身影,舒悅将視線落在茶幾上的留聲機,手機點開播放器。

經過藍牙傳播的音樂似有了不同感覺,鋼琴曲越發輕柔,仿佛在聽唱片。

【Z:傘放在門衛室。】

一杯溫水見底,她将留聲機搬到卧室,按下播放,安靜的室內如同有了生氣,不再那麽寂靜空蕩。

以往的下雨天對舒悅來說很難熬。

她會覺得煩躁,會睡眠不好,會夢見那個巷子,然後再被驚醒。

但不知是否有了留聲機,或是因為那首《威尼斯之夜》,更或者是鼻尖若有似無萦繞的香衫味。

床頭的安神助眠熏香起了作用,這一晚她睡得很安穩。

手機有幾條消息,全是陳雯發來的,周敘言的頭像被頂到下面,聊天記錄停留在昨晚。舒悅洗漱出來,到樓下跑步,順便去取門衛室的傘。

那天之後,舒悅有一段時間沒再見過周敘言,微信上的來往更少,只有他将改好的劇本發給她。

這天,舒悅收到一則推送。

療養院的公衆號,關于周末召開的一場心理學講座,寫文章的人很懂如何抓人眼球,第一頁就直接放了周敘言照片,下面是他履歷。

星期六上午十點。

講座開設地點在淮川南城的會展中心,人比想象的多,停車場的車位都滿了。

舒悅逛了好幾圈才找到一個車位,門口聚着好些人,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身側有人經過,從他們讨論中聽見“徐家”兩個字。

一切便有了合理解釋。

徐老爺子大壽上,諸多賓客都親眼見到不茍言笑的老爺子對周敘言多和藹,加上周敘言的老師程嘉榮程教授又跟徐老爺子是摯友,這場座談會,程教授和徐老爺子都來了。

等同變相的社際交流。

舒悅穿過林蔭小道,樹蔭下站着兩名身穿禮服的女生,打着遮陽傘喝着冰茶聊天。

“我聽說徐老爺子有意要跟周敘言聯姻,只是徐家膝下無子,這件事便被擱置了。”

“這件事已經人盡皆知了,不過雖然徐家直系沒有女兒,但旁系有,老夫人娘家可有好幾個年齡相符的,今天也都來了,估計一會兒結束雙方都要商量這事。”

“哎,那看來我們是沒機會了,別的不說,這周敘言長得真帥,也不是那種愛玩的人,比圈子裏的其他男人好太多。”

“誰說不是呢,雖然他家室不怎麽樣吧,但前有徐家,後有盛景大學,這輩子也吃穿不愁。”

“哎,來了來了。”

舒悅循聲望去。

周敘言從另一側過來,淺藍色條紋襯衫,金邊眼鏡架在鼻梁,袖子往上折了一圈,露出半截腕骨。

他身旁是程教授和徐老爺子,還有一名酒紅色長裙的女人。

身材高挑,眉眼精致。

女人攙扶着徐老爺子,臉上帶着淺淺的笑,不知徐老爺子和程教授說了句什麽,周敘言擡眼朝女人看了眼,兩人四目相對,相視一笑。

“有一說一,他們好般配。”

般配?

舒悅冷笑。

是挺般配。

正垂眼說話的周敘言往這邊看來,視線落在舒悅臉上,輕輕颔首,随即移開。

太陽曬得人頭暈,也曬得心情煩躁,舒悅看着他們進去,看着門口護着檢查的安保人員彎腰躬身,态度熱情又尊敬。

前面的位置已經坐滿,舒悅在最後一排坐着,大概主辦方也沒想到有這麽多人來,正着急忙慌的準備大屏幕。

十點,講座準時開始。

除了周敘言之外還有幾位心理學方面研究的專家,主持人在講完這次講座的主題後,便依次請上專家針對各項大衆熟知的心理疾病作詳細分析。

到周敘言時,觀衆席響起雷鳴般掌聲,周敘言不急不緩的上臺,白皙修長的手擡高話筒高度。

“各位好,我是周敘言。”

清清沉沉的聲音,通過音箱傳遍每個角落,大屏幕将他身影放大,燈光灑在他頭頂,陡然與人生出距離。

他站在目光中央,面色始終淡然從容,“得了心理疾病沒什麽可怕,也無需擔心恐慌,也請不要嘲笑每一位有心理疾病的人。”

“人不會無緣無故感受到壓抑,也不會無緣無故的難過低落,沒有經歷過對方的一切,切勿過早站在旁觀者位置輸出觀點,可以事不關己,但不要做那雙推下深淵的手。”

前面有記者舉手,表示要提問。

周敘言示意他說。

“周教授,我們應該傾聽身邊朋友同事的負能量,但是這樣長此以往下去,所有人是不是都會變得負能量滿滿?”

周敘言笑道,“不錯,傾訴要有度,沒人有義務一直傾聽,所以就有了心理醫生。”

周敘言從講臺後走到臺前,黑褲包裹下的腿筆直修長,他雙手揣兜,金色邊眼鏡反射出點點光芒。

他笑着,對所有人都笑着。

舒悅視線直直落在他身上,指甲嵌進肉裏也不管,周敘言自始至終沒往她這邊看,許是因為人很多,他根本無從找見,許是因為他一心只在如何宣導心理學上,無暇顧及其他,但無論哪種,都只讓舒悅心理的陰郁更多一層。

尤其是進門前那一幕,還有聽到的話。

那種專屬于自己的東西突然被人搶走,并且他還走得毫不留戀,以為是自己獨屬的,結果發現并不是這樣。

強大的落差讓舒悅無法忍受。

她捏着前排椅子,仿佛生生要把椅子擰斷。她閉上眼深呼吸着,可半點作用都沒有,腦海只一遍遍浮現他對那個女人笑的畫面。

講座結束,周圍人陸陸續續離開位置,開始今天的重頭戲。

一時間,這裏成了他們觥籌交錯的聚會。

舒悅在位置上沒動,拿出手機給周敘言打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被接通。

“喂。”

舒悅:“你在哪兒?”

周敘言聲音溫潤,“後面花園。”

舒悅挂斷電話過去,遠遠的就看見周敘言,還有他面前的酒紅色長裙女人。

女人看到她,随後周敘言也回身看來,在瞧見舒悅眼裏的情緒時眉頭擰了下。

舒悅走得不快,裙擺長度到膝蓋,一字肩的收腰設計勾勒出姣好身形與腰身,發梢微卷,落在白皙的肩膀上。

舒悅踩着高跟鞋,不急不緩的走近,裙擺因為走動的弧度泛起波浪。

舒悅視線落在周敘言身上,随後看向面前女生,捋了把頭發,看着周敘言勾唇微微一笑,眼角微彎宛如月牙,眉目含情眼波潋滟。

女人問:“這位是?”

周敘言介紹:“這是舒悅,這是張黎。”

舒悅笑着伸出手,“你好。”

張黎也笑道,“你好,舒總,我聽過你。”

舒悅勾了勾唇,“是嗎?”

張黎是個很有眼力見的人,一看就知道舒悅和周敘言之間關系不簡單,“我東西忘拿了,你們聊。”

目送張黎走遠,舒悅臉上笑容不減反增,陽光落在身上仿若披了一層金紗,發梢随風擺動,仿若盛開在深夜裏的昙花,但偏偏那一身紅裙又将昙花的清幽破出一條裂縫,沾染玫瑰的豔麗和刺。

舒悅笑着,“你要娶她?”

她問得很直白,周敘言眉頭擰了下,給出答案,“沒有。”

舒悅眼裏的沉郁褪去幾分,“那你欠我的答案呢?”

作者有話說:

舒悅:你是不是喜歡我?

周教授:你猜。

周末要加班,暫時不更,周一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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