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銀河

似低喃的聲音落入周敘言耳朵,仿若年幼的小孩被噩夢驚醒後四處尋找安全點,而他就是那個點。

周敘言眉頭不自覺皺了皺,聲音放柔,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好。”

他聲音有治愈一切負面情緒的魔力,舒悅懸着的心往下落了幾分。

周敘言溫聲問,“聽歌嗎?”

“可以。”

舒悅将自己這邊的音樂關掉,斷掉和留聲機之間的藍牙,戴耳機。電話那端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着是周敘言沉悶的腳步。

他在換什麽東西。

片刻,耳機傳來微微風聲,伴随小提琴拉奏。

“音量調小一點。”他提醒。

舒悅頭靠着枕頭,深夜的孤寂像是落入溫暖港灣,她聽着那邊的音樂,聽着周敘言在房間或靜或動,聽着他洗杯子接水,又聽見他擡手摁開關。

每個動靜都好似被精心計量,如與小提琴合奏,譜出與衆不同獨一無二的樂章。

“周敘言。”

“嗯?”

舒悅手指摸着耳機,“我酒醒了。”

周敘言沉默。

耳機的質量很好,好到舒悅可以聽見他喝水時喉結吞咽的聲音。她聽見他喝了一口,接着又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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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陣。

“舒悅。”他喚她,“你是喜歡我還是只單純的想要把我劃分圈地?”

“如果是前者,我會考慮,如果是後者—”

他點到為止。

舒悅忽地想起阮慕晴之前說的,這個人對心理學的研究已經達到變态程度。

這些年她自問可以将心理所想藏得很好,但在周敘言面前好像整個人都被剖析。舒悅看着床頭同款熏香,到嘴邊的話轉了彎。

“都有。”

周敘言并不意外,反而笑了聲,“我這個人很無趣,平時除了上課就是看書,跟我在一起只有枯燥乏味,徐老爺子看在程老師的面上對我幫襯兩把,并不會因為我跟誰在一起而對誰重視幾分。”

他将話說得明白。

舒悅跟着輕笑,“你這是準備換個方式打消我的念頭?”

“是要你考慮清楚。”

舒悅反問:“那你呢?你說的考慮又是因為什麽?喜歡我?”

周敘言默了默,“或許。”

依舊是模棱兩可的答案。

舒悅彎了彎唇,“周敘言,從小到大我都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而現在我的目标也很明确,你。”

周敘言笑了笑,并未回答她的話,“聽着睡?”

“嗯。”

......

次日清晨。

舒悅按照生物鐘準時醒來,兩只耳朵生疼,耳機不知掉落到哪裏去,手機沒電已經自動關機。

捂着睡得有些昏沉的腦子起來,昨晚的記憶慢慢湧現。

在睡着前,她聽到周敘言低低說了句話,聲音很輕很低,她當時半夢半醒并沒聽清。

手機重新開機。

【Z:醒了?】

發送時間兩分鐘前。

【嗯。】

消息剛發出去,門鈴就被按響。

除了阮慕晴沒人會來這裏,這個點阮慕晴也起不來。舒悅看了眼門口的監控,是個外賣員,手上拎着兩個袋子。

她沒開門,摁亮牆上的通訊器。

“送錯了,我沒點外賣。”

外賣員低頭核對信息和門牌,“舒悅女士不是這裏嗎?”

【Z:點了外賣,送過來了。】

舒悅愣了下,開門。

一份蔬菜粥和蒸餃,還有消炎殺菌噴霧和創可貼。

【Z:記得處理傷口。】

舒悅看着屏幕上兩行字,拇指下壓撥了個語音過去。

周敘言接的很快。

“你怎麽知道我醒了?”

周敘言開門回家,“估算的。”

繁世影業九點上班,從她家到公司的路程加上洗漱和早到時間,大概估了這麽個時間。

舒悅嗯了聲,手裏捏着創可貼,“昨天的答案呢?”

周敘言:“不是給了?”

周敘言補充,“我沒送過其他女生回家,沒給過其他人糖,沒送過別人留聲機,也沒給其他人洗過手,沒有給誰點過外賣,更沒有半夜打電話放歌給誰聽。”

“只你獨有。”

周敘言聲音本就好聽,晨跑之後呼吸有些喘,空調隐隐輸送冷風的聲音混着他清潤的聲線,像夏日午後的一杯青桔汽水。

舒悅唇角不由地彎了彎,“所以呢?”

周敘言低笑一聲,“先吃飯。”

通話結束。

舒悅嘴角弧度怎麽都沉不下去,吃完早餐,在小票上記下這家早餐店名字,拎上垃圾出門。

她今天要去看望寧慧。

這段時間護工每天都有告訴她寧慧的情況,那天後她情緒還算穩定,醒來後還問過舒悅,但對于跟舒悅發生肢體的事卻毫無記憶,醫生判斷是間歇性精神分裂。

舒悅到療養院時,寧慧正坐在院子的長椅曬太陽,見她來護工笑笑,“正念叨你呢。”

舒悅點點頭,過去。

寧慧手裏拿着針線正在織東西,嘴裏念念有詞。

“冬天悅悅冷。”

只此一句,不斷重複。

舒悅別了別眼,看向別處,眼眶不受控制的發燙。

那是她三歲時的事。

寧慧生下她之後舒立誠便留下一筆錢對她們不管不顧,寧慧月子都沒坐,起早貪黑的照顧她,落下了不少病根。

養孩子需要用一大筆錢,舒立誠留下的錢所剩無幾。

深冬時,舒悅生了一場病,看病花光了寧慧和外公外婆積攢的所有錢,賣了外公外婆的老宅。

出院那天,年僅三歲的舒悅揪着她衣服,聲音微弱,“媽媽,我好冷。”

寧慧頓時淚如雨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裹着她,“我們回家,回家就不冷了。”

那個冬天很長,很難熬。

長到舒悅希望一覺醒來自己已經長大,有能力分擔寧慧的艱辛。

“悅悅?”

舒悅收回思緒,在寧慧面前蹲下,“是我,媽媽。”

寧慧滿臉欣喜,将手裏剛織了一個袖口的毛衣給她,“悅悅不怕,媽媽給你織毛衣,穿上這個冬天就不冷了。”

舒悅紅着眼眶點頭,“好。”

寧慧伸手摸她的臉,“悅悅,你怎麽瘦了?在學校吃得不好嗎?是不是生活費不夠,媽媽這就給你拿錢。”

舒悅求證的看向護工,護工比了個手語。

間歇性精神分裂情況下,寧慧的記憶也受到影響,間斷的以為自己身在從前某個階段。

“我的錢呢?我的錢去哪兒了?”寧慧四處翻找着,“有沒有看到我的錢啊?我的錢不在了。”

舒悅扶着她,“沒事媽媽,找不到就算了。”

“不行的,那是給悅悅吃飯的錢,沒有錢悅悅會挨餓的。”

寧慧急得像熱鍋上螞蟻,舒悅想去拉她,被她一把抓住。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錢?!”寧慧死死抓着她胳膊,“把錢還給我,快還給我!”

舒悅難受的閉了閉眼,從包裏拿出全部現金,“錢在這兒。”

寧慧伸手拿了其中兩張,僵硬的看了看,确認沒忽地笑出聲,把錢塞進她手裏,“悅悅,快把錢拿着,不夠再問媽媽要。”

原本整齊的紅鈔變得皺皺巴巴,舒悅心口仿佛被尖針紮了一般,看着寧慧重新坐下,繼續織毛衣。

“怎麽不說一聲都回來了?”寧慧問。

舒悅配合的在一旁纏毛線,“想你了,回來看看你。”

寧慧笑着嗔她,“打個電話回來就好了,還專程跑一趟。”

舒悅笑了笑,寧慧又問:“最近學習怎麽樣?在班裏沒受欺負吧?”

“沒有,同學們對我都挺好的。”

寧慧:“那就好。”

不是下雨天,寧慧的情況穩定許多,兩人坐在長椅上聊天,不管寧慧問什麽她都一一回答,一坨毛線快要織完時護工又拿了兩團來,舒悅将接頭纏上。

“等你下次回來,這個毛衣就能穿了。”寧慧拎起來看了看,“悅悅想要什麽圖案,媽媽給你織。”

舒悅:“想要朵紅花。”

“好,媽媽給你織一朵大紅花。”

“......”

午休時間,舒悅去找醫生了解病情。

間歇性精神分裂是進階性心理疾病,而寧慧的進階源頭,便是上一次。

“有希望痊愈嗎?”

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眼鏡,“舒小姐,你該知道一句話,叫心病還需心藥醫。”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舒悅臨走前又去看了寧慧。

寧慧已經瘦得快成皮包骨,全然不複當年半點風采。

她的模樣七分像寧慧,三分像舒立誠,她記得原來的寧慧有多優秀漂亮,外公外婆有多以她為傲。

織了一半的毛衣放在枕邊,下面壓着一張泛黃褶皺照片。

舒悅替她掖了掖被角,“媽,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睡夢中的寧慧好似聽到,頭動了動。

午休時間整棟樓很安靜,護工們進出都下意識将聲音放小,以免将患者吵醒。舒悅下樓,剛到門口便看見臺階下站着的人。

周敘言穿了件米色條紋襯衫,搭配灰色長褲,頭發剪短了些,露出那雙長眉。從舒悅的視角看去,好似身披豔陽,耀眼如畫。

周敘言回身,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你怎麽在這兒?”舒悅問。

“過來談點事情。”周敘言溫聲,“你呢?”

舒悅步下臺階到他面前,“跟你一樣。”

她不想告訴周敘言實話。

周敘言點了點頭,“走嗎?”

“嗯。”

周敘言拉開副駕駛的門讓她進去,黑色轎車沿着山路往下,朝着她小區相反的方向去。

舒悅問:“去哪兒?”

周敘言将方向盤往左打了半圈,從左行道拐彎,語氣如常,“去我那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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