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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尴尬,“放在冷凍室內凍上,可以吃很久”。

“也好,省下做飯的時間。公司要開年會了,明天開始,你去後勤部幫忙”。明先生轉身回書房,施施而行,看背影,略像離休老幹部。

打掃餐桌,他絕對不幹。

“噢,對了,明天找小郭領工資卡,以後家用,你出一半”。

……?!

阿成,扭過頭,狠狠盯着那扇緩緩關上的房門,誰能告訴他,他工資多少!他進明氏第一天,口袋裏的錢就被老板惦記上了,何況,他口袋裏還沒錢吶,“越有錢越摳門!”

銘成童鞋,你考慮問題的方式确實異于常人……“家用”一詞,可是歧意頗多吶。

好吃莫過餃子。

華北一帶吃餃子,韭菜與茴香是兩大主力。據說,吃韭菜的不吃茴香,吃茴香的不吃韭菜,明先生,算得上特例。

好吃就成,他這人,不挑食。

餃子酒,越喝越有。

“摳門”的明先生開了瓶52度紅星二鍋頭,瓷瓶為藍底白花的反青花。二鍋頭最貴的一種,盛酒器是白底藍花的青花瓷,可明先生嫌棄那雙耳瓶造型不土不洋、不倫不類,就束之高閣了。

喝白酒,明婁偏愛二鍋頭與茅臺,洋酒裏黎巴嫩的白葡萄酒是他的最愛。

“以後,一起吃飯”,明戶主下令,端坐在主座,狀似大地主家的老太爺。銘成取來碗筷,坐他左手的位置,這一側離廚房近。

吃餃子,大蒜是絕佳的輔料,就是那味道,比韭菜還沖。

阿成又取來一碟臘八蒜,自己腌制的。

剝了皮的蒜瓣放入罐子內,倒入醋,封口之後置在陰涼處。二十天後,泡在醋中的蒜通體碧綠,如同翡翠碧玉,是吃餃子與炸醬面的不二搭配。

臘八蒜有蒜香卻無辣味,能解膩祛腥,此外,食用後口中留下的蒜味少之又少,不會熏着旁人。

餃子如人,銘大廚包的餃子規整,白白胖胖的,看着很是誘人。

阿成倒酒,明先生唯一需要親力親為的就是……吃、喝。

酒足飯飽,實乃人生一大幸事。

明先生站在窗前,有句話說不出口:吃多了……

“茴香”音同“回鄉”,華北一帶常用來包餃子,南方人卻是不吃的。

回鄉,哪裏是故鄉?

“先生,喝杯茶吧”,阿成端茶杯進門。

難得,兩個人都站着。

窗外,一片隆冬時節的蕭索。

向北,輝煌璀璨的國貿夜景盡收眼底。

“後勤部的周大民要求很高,你跟他幹活,怕是要辛苦了”,這得站到什麽時候才能消化得完,明先生略苦惱,“後勤部看似是打雜的地方,很多人會輕視,你去了,要虛心”。

“我明白”,阿成站得筆直,晚飯他可是沒吃多少,眼前的雇主,真能吃,他不撐嗎?阿成略懷疑,“周主任,人很風趣”。

“公司裏卧虎藏龍,有背景的人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只是你要記得,遇到那挑事的,也不必客氣。男人,總要有幾分血性”。

“……知道了”。從前遇到的老板,都只會讓他一味忍讓,但明先生……為什麽對他這麽好……“先生,我能做什麽?”

“你會找個女人結婚嗎?”明先生突然襲擊。

“不會”,阿成知道自己的問題,他被人害了,卻不想去害人。

“我也不會”。

“……”

“我有兒子,在法國,三歲了。日後,明家是他的”,明婁放下茶杯,半靠着書桌,兩腿相疊,手揣在褲兜裏,一副小開做派,“這個家,以後不會有女主人”。

阿成聽不懂,明明每個字都知道是什麽意思,但他就是聽不懂,明先生,為何要對他說這些……

“不明白,是吧。無妨,日子還長”,明婁伸出右手,“阿成,明家歡迎你”,是“明家”,不是“明氏”。

兩手相握,阿成感受的是溫度,對方的大手,溫暖而有力。

第 11 章

12月31日,一年中公歷最後一日。

下午,銘成陪明婁回四合院老宅,美其名曰,老宅需要大廚。

明明阿香做菜也是極好的。

晚上六點,準時開飯。

兩位大廚聯手呈現的大餐果然不同凡響。

明宅今夜吃的是火鍋。四個人,明铮與阿香嗜辣,明婁與阿成吃清湯,正好一個鴛鴦鍋底。涮的菜,兼具四川火鍋與北方涮肉,阿成切的羊肉片,快趕得上東來順師傅的水平;而毛肚黃喉,準是阿香的手藝。

往常這一日,郭助理也要過來蹭飯。今年他剛買了新房,父母又來治病,就留在家裏陪伴老人。萬幸郭父的病情并不嚴重,新年後動個小手術,休養段時日即可恢複。

吃過飯,明铮分發紅包。明家規矩,一年紅包發兩次。

銘成,喜出望外,立正站好:“謝謝董事長”。

“以後跟着明婁,也叫我大姐吧”,能讓自家弟弟領進門的,想來也是他看重的人,明铮,不會端董事長的架子。

銘成一高興,就自告奮勇去收拾廚房。

這未免也太幹淨了吧……明先生站在門口,心中略不平衡,廚房似乎比他的卧室,還要整潔。

阿成給明婁的茶杯續水,想了想,又掏出紅包,雙手遞上:“先生,我,年紀不小了,紅包……”

“只要沒結婚,都能拿着”,明先生不接紅包,接茶杯。

“可是……”

“可是什麽,小郭每次來吃飯,最盼望就是收紅包。你不想嗎?”

“當然想”,阿成低下頭,指尖還細細撫摸紅包,“好多年了,第一次有人給我發紅包”。

“那就收好。以後,年年來,年年都有”。

“可以嗎?”阿成擡頭,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夜空裏的繁星。他喜歡這裏,不是親人,卻有家的味道。

“為什麽不可以?”明先生最擅長的反問句,“不試試,怎麽知道不可以?”

“……好”,阿成莫名鼻酸。

午夜12點,新一年到。

車子上二環一路向東再折向南,沿途滿是璀璨的煙花。

車進到地庫,阿成方拍了拍胸口,“萬幸,沒遇到交警”,他幹掉兩瓶啤酒,當然,某人慫恿的。

幹壞事,明婁可是很有發言權的:“難得放縱一回,不能總緊繃着”。

進門,明婁脫去外套和圍巾,阿成順手接過,挂在衣架上。

“阿成”,明婁忽叫住他,“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阿成轉身,嘴角高高揚起。

明婁一時語塞,竟不知用什麽詞來形容阿成的笑容,明明他明婁也是以才子自居的。

阿成笑起來,真好看。

大寒,二十四節氣中最後一個。這一天,明氏辦年會,參照近來流行的臺灣尾牙宴,年會上請來知名主持人及歌手助興。

講話,一定是留給明董事長的。明婁,坐主桌,俯首恭聽、頻頻點頭。有大姐撐場面,他可算能省心了。

最重要的抽獎環節到,個個摩拳擦掌,一試手氣。

獎品甚是豐厚,僅最新款的Ipad就64個。

半個多月,阿成已經和後勤部的人打成一片、稱兄道弟了。主任周大民尤其喜歡這個幹活麻利态度謙遜的好孩子,随即就把自己抽到的Ipad轉送給他。

那一幕,“恰好”被明總經理抓個正着,瞅着就礙眼。

可周主任是不好扣工資的,明總經理,略心塞。

離過年還有七八天,大樓裏漸漸空了。

終日不得閑的明總經理倒比平日還要忙些,一場接一場的團拜會、宴會、酒會是沒完沒了,到了臘月二十八這一日,饒是明婁酒量再好,一進公館,就沖進廁所,吐了起來。

明先生如此狼狽,百年難遇。

酒醉的人不能洗澡,阿成只得勉強把他扶到床上,不過幾步路,踉踉跄跄,自己先熱出一身汗。

明先生,該減肥了……

阿成,又往臉盆內倒些溫水,再取來毛巾,擦拭一二。

中間得空再去削蘋果,拿酸奶,據說都是解酒的方法。

明先生酒醉後,與平時判若兩人,絕不是發酒瘋,只是一個奔四的大男人……撒嬌,阿成長籲短嘆,忍不住撫額。

“阿成,阿成,阿成”,明婁往阿成身上蹭阿蹭,做呆萌狀,平日一絲不茍的發型被他自己蹭成了雞窩,幾縷調皮的發絲落在額前,竟也有幾分可愛。只是,白天一副精英男的形象哪去了……

要不,拍張照片以茲留念?阿成也有惡趣味的,再一想,沒有相機,手機還是Nokia的磚頭,只得作罷。阿成略遺憾。

明先生是屬狗的嗎,左聞聞、右聞聞、上聞聞、下聞聞,下巴枕着阿成那滿是骨頭的肩膀,一雙長臂環住阿成的腰身,口中喃喃:“這裏,好聞”。

這姿勢,算得上相擁吧。

阿成,僵住了。離一個人如此之近,他不曾有過的經驗。

從前看新聞,有青年人組織“抱抱團”,他不明白,為何要當街擁抱他人。這一刻,卻有幾分體悟,人,內心再黑暗也會渴望溫暖。無論自以為是多堅強,終歸渴望有人相伴。

什麽涼涼的,滑出眼眶。

一個人太久,久到忘記了人的溫度。

阿成,忙用毛巾捂住眼睛,那毛巾,剛給明先生擦過臉的。

明婁,便這樣圈着阿成,乖乖的,動也不動。

阿成,就這樣被圈着,他渴望了太久的溫度。

一室靜谧。

阿成順眼看去,床頭是副油畫:樹林裏、小河旁,一幢褐色房子。他會畫國畫,這油畫作者的水平,般般。

為什麽特意挂在床頭?他起了好奇心,油畫的作者是誰

自他搬進公館,總覺得有什麽事不一樣了,超乎他的理解和掌控。

阿成只是個小人物,偶爾會有見不得光的想法,也會羨慕嫉妒恨出手闊綽的土豪們。可他分辨得出善心與惡意,明先生對他,很用心。

難道……

阿成扭頭,床頭櫃上的玻璃相框倒影出自己的樣子,不再年輕。

難道是有錢人的游戲?可若說是游戲,又何必費這麽多的心思?

明婁,值得他信任嗎?

第 12 章

除夕一大早,阿成回延慶,雷打不動的慣例,初一一早要進山給奶奶上墳。

明知明婁不會沒飯吃,阿成還是把食物塞滿三開門的冰箱。走前,特意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雇主請進廚房,“餃子昨天包的,放在冷凍室,白菜豬肉和茴香豬肉兩種餡兒,我都做了記號,記得煮餃子,水開了,先放點鹽……你知道鹽在哪兒吧?”

“……”明先生再度語塞,他一個不做飯的有必要知道鹽罐子擱在哪兒嗎。

“算了,當我沒說”,阿成取來紙筆,認真寫下注意事項,滿滿三大張A4紙,用冰箱貼扣在冰箱上。

原來自家冰箱上也有冰箱貼阿,明先生又發現了新大陸。

延慶靠北,氣溫較市區還要低上三五度。

阿成換上羽絨服,有日子沒穿了,肥大而臃腫,感覺能把整個人埋進去。

馬達加斯加的企鵝?明先生,不厚道的偷笑,“那邊更冷,要不要多帶幾件衣服?”

“才三天,我初二就回來了”。

是啊,只去三天,冰箱裏的足夠吃上一個星期的吧。

阿成貼心,明先生暗自得意,“那,大姐的紅包我先替你收着”。

初三一早,明婁從老宅回公館,自己開車。

向來都是別人等他,他是不等人的,明先生故意晚一天回公館。

四天,只收到銘成一條短信“先生,過年好”。

隔了半小時,他回複“你也是”。

推開門,還是走時的模樣。

陽臺那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熟悉的人,在曬衣服。

阿成,回來了。

他的阿成,回來了。

“先生,過年好”,阿成扭頭,手裏的床單,略眼熟,“噢,我把房間打掃了一遍,天氣好,床單下午就能幹”。

“中午吃什麽?”原諒吧,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明先生瞬間被拉低智商,沒撲上去,實屬不易。

“……我去買菜”,他是真沒準備。昨晚歸來,不見明婁,以為怎麽也要等到初五才能再見雇主。

“餃子,冰箱裏的”。

“……好”,阿成不解,吃個餃子,先生那表情怎麽跟要吃了他似的。

吃錯藥了?

天有不測風雲,明先生,略苦悶。

公館來了不速之客,萬能的郭助理。

進門就問“那個,能蹭飯不,能,是吧,那我就不客氣了”

蹭飯都蹭到他明婁家裏來了,置老板的威嚴于何地!

不行,一定要扣工錢!必須的!

阿成,卻是極高興。冰箱裏的餃子,再不吃,味道就不好了。

要說郭助理,也是冤枉。大年初三就被爹媽轟出家門,趕去相親。那美女,臉上粉厚得能掉下二斤,號稱英國回來的,講話不時蹦出個英文單詞,言必稱倫敦如何如何。郭助理頂煩這樣的,出國幾年就忘記祖宗是誰了。

小坐片刻,青年郭才俊接到跨洋電話,英文溜的,出口成章,地道的紐約華爾街口音。手機往兜裏一揣,對着兩眼冒星星的相親對象道:“美女,你在歐洲多年,總該知道Chanel 5號是給35歲以上女人用的吧,那你今年貴庚!”

撲哧,阿成嗆着了。

郭助理評書底子深厚,阿成聽得入迷,一時忘記嘴裏的餃子了。

明先生,頗有微詞,眼神殺向助理,偏那人尤自不覺。

這都成飯桶了,以後小郭來,收夥食費!

吃過午飯,郭助理随老板進書房,談事。

大年初三,還在過年。當家做主的卻要開始謀劃全年。

地主家沒有餘糧,日子不好過吶。

“老板,有線索了”,郭助理,偶爾還是能幹正經事的。

明婁側身,“動作很快,有進步”。

明氏旗下的海運業務,年底內查發現有人借此走私。

“涉及三條油輪,我和小美仔細比對了之前五年的出船記錄,發現泰山號的嫌疑最大,每次停靠泰國的時間雖然有長有短,但最短的一次只有1小時。小美認為,紙上的記錄改過。時間長了,他們有松懈,這次才露出馬腳”。

明婁手指摸上茶杯的杯沿兒,若有所思。小美是他的秘書,全名于小美,看着柔柔弱弱的一個女孩子,卻是學刑偵的,他絕對不懷疑小美的專業性。

“船長叫梁春華,進公司15年,年年得先進”。

“為了錢,還是女人?”

“可能,兩者皆有”。

梁春華是巨型油輪的船長,年薪過50萬了,還不夠花,不是賭博就是沾了別的不該沾的。

“他在天津濱海,買了套房子,住的女人帶了個四歲的孩子,鄰居都以為他們是一家三口”。房本上雖然寫着女人的名字,但共同借款人是這位梁船長。

案子,并不複雜。梁春華用油輪走私汽車,每次數量少,又有明氏的幌子,所以一直沒有被海關發現。

明婁要評估的卻是整件事的影響,走私集團怎麽就找上梁春華?是偶然,還是別人設局。會不會是別的公司有意算計?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明婁的習慣,先找黃雀。

“姓梁的老婆知道嗎?”

“不知道。他老婆是護士,就在本市。聽說,是個河東獅”。

“既然年快過完了,就不好替他夫人,瞞着了”。

郭助理秒懂。有小三,這是家事。以梁春華老婆的脾氣,會鬧上很久,年後,想來梁船長是出不了海的。之後的事,再慢慢查。

“還有,內查組,也該查查了”。年年搞內查,今年就審出蛛絲馬跡,未免,太過巧合。

“我主英明!”郭助理一秒變狗腿。

第 13 章

名義上的上班時間是正月初七,可扛不住舊俗,元宵節前,心思都不在幹活上。

阿成,接郭助理通知,轉調人事部。

他上班第一件事,跟後勤部主任周大民吃飯,告別宴。

吃的是晚飯,阿成提前跟老板報備,公館的晚飯,請自行搞定。

許是忙昏了頭,明先生回到公館方想起此事,司機郭助理早已揚長而去,沒了蹤跡。

傳聞這家夥對于小美日久生情,正在努力追求當中。明先生撇了撇嘴,小美出身警察世家,跆拳道黑帶,就小郭那水平,挨打都不夠練的。這過了年也二十九的大男人了,越發的不着調了。

屋子裏空蕩蕩的,沒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明先生,倍感冷清。

去廚房燒水,見冰箱上貼着張字條:一個大大的箭頭,一行小字:晚飯在此。

明婁,無聲的笑了。

阿成一大早包好的馄饨,上班前囑咐再三。

公司的人都猜阿成是明家親戚,除去小郭,無人知曉阿成與他,日日同一屋檐下。每天,郭助理來接老板,阿成走路上班,從公館到公司2公裏。

燒開水,加點鹽防止粘鍋。明先生這回總算知道鹽擱在哪兒了,罐子上寫着鬥大的“鹽”字。

一個人的晚飯,總是孤零零的,沒什麽胃口。

吃完,沏杯茶,明先生進書房,門半開着。

廚房的洗手池內泡着鍋碗瓢盆,刷鍋洗碗這事,他幹不來。

20點,21點,22點。

擡手看表,怎麽還沒回來?不會喝多了吧?

明婁忍不住去想,酒醉的阿成,會怎樣?

明婁酒量極好,又慣會裝蒜,不曾醉到不省人事。

那一晚,他知道自己喝多了,神志卻是清醒。跟阿成撒嬌,不過是借酒醉之名,尤着性子胡鬧罷了。

不用戒備,不用提防,就是真實的自己。

只是沒料到,阿成哭了。

22:40,阿成進門。一身酒氣,目光呆滞。

脫大衣、摘圍巾,一伸手一投足皆成了慢動作。

“這是喝了多少阿”,明先生把阿成按進沙發,忍不住發句牢騷。

“對,對不起”,喝醉的阿成性子跟白天一樣,不哭也不鬧,瞧那坐姿,還跟學員似的,“半、半斤小二”。二兩一瓶的二鍋頭,帝都人民俗稱小二。

敢情知道自己喝多了。

阿成的酒量,平平。他多年的習慣,不抽煙、不喝酒,圖的是省錢。

要說明先生伺候人,當真百年難遇。

手牽手,把阿成領進自己的卧室。

為什麽不進保姆房?明先生那點龌龊的小想法,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阿成順着床沿慢慢坐下,兩手疊在腿上,乖乖的,動也不動。

打水、投毛巾,明婁給阿成擦臉、擦手、擦頭發。

再打盆水,投幹淨毛巾,接着擦脖子。

一個一個解開襯衫扣子,裏面還有個跨欄背心,老款的,胡同大爺們夏日常穿的那種。

聽說,阿成遭養母虐待三年,發現時遍布傷痕。這麽多年下來,竟一個也不見了。

擦拭工程告一段落,明先生的忍耐力有限,真不能再脫了。

自作孽、不可活。

端杯子喂阿成喝白開水,見他睡得安穩,明婁關燈進書房,美國的白骨精們還等着他呢。

半夜1點,開完會的明先生回卧室,開床頭燈,略錯愕。

阿成,換了睡姿,此刻側卧,蜷縮在一處,那是嬰兒在母體裏的姿勢。

心理學上說,這樣的人,缺乏安全感。

歲月能抹去身上的傷痕,可心裏的呢?

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麽被毀了。

他的人生,注定殘缺。

第 14 章

冬去春來,十裏長街的玉蘭花,開了。

民間稱玉蘭為報恩花。

明人作詩雲“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贈君”,說的正是玉蘭。

京城停暖氣那日,明婁啓程赴法國探望父母和兒子。

兩姐弟不好一同出國,大姐明铮留下坐鎮。

郭助理出差去了美國,送機任務自然落在阿成身上。

交通廣播實時轉播路況信息,聽着就頭疼,兩條機場高速上都堵成停車場了。

索性,換到最早的機場路,當年尼克松訪華下飛機進北京的路。

路不寬,兩邊種滿槐樹,成合抱之勢。到夏秋兩季,是名副其實的林蔭大道。

六歲那年,明婁第一次搭飛機去法國,走的正是這條路。

沒料到,一樣的堵。附近是城鄉結合部,總有人推着平板車上來賣東西。

看時間,阿成略着急,大約是近些日子實在不順,無處撒火,便多摁了幾下汽車喇叭。

“前邊賣什麽?”

“核桃”。

“去買點吧”。

阿成下車,倒拎回來小半口袋。

“你這是買了多少?”

“十斤”。

“……”明先生無話可接。

“壞不了,留着慢慢吃,補腦子”。

阿成的氣性,近來漸漸大了,哪裏還有剛來時的乖巧,這教育成功過頭了吧,明先生略頭疼。

國際航班送人,到海關為止。

兩位帥哥面對面杵着,引來一幹美女側目。

明先生,慣以精英男形象示人,最得喜好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的白骨精們偏愛,據說,這叫挑戰自我;阿成的氣質更為溫潤,進明氏四個月,人也風光月霁起來。像是法門寺地宮裏的秘色瓷,出土之日,便是大放光彩之時。

“回家路上小心”,明先生接過登機箱,轉身潇灑走向海關。

沒啦?!就一句話?!

銘童鞋,“回家”二字沒注意麽……

回程依舊走老機場路,賣核桃的又來堵塞交通,阿成,深吸一口氣,總不能再買十斤。

他沒坐過飛機,卻對上高空有種莫名的恐懼。

7天前馬航370航班失蹤,機上153個中國公民,跟着飛機消失在蔚藍天空。

人事部一位老大姐的獨生子就在馬航370上。老大姐半生順遂,臨到退休,竟攤上這麽一件大事。

各國總動員,飛機找了一個星期,仍無蹤跡。大家都清楚,怕是兇多吉少。

上午,跟着部門經理去家訪慰問,他親眼看到一個家是如何垮塌的。老大姐的兒子登機前,剛剛更新微博,說自己研究生要畢業了,工作單位已定,日後掙錢,帶爹媽游遍世界。

如今,家不成家,人不像人。

他自小沒親人,覺得自己孤苦,今日方覺,自己還算不得可憐,如老大姐這樣老來喪子的,才是錐心之痛。

算算時間,明婁的航班還有40分鐘起飛。趁堵車,阿成發短信,“一路平安”。

公司年會上,周大民轉送他的Ipad被明老板私自做主,換成了此刻正在用的Iphone。

理由?明雇主做事需要理由嘛。

不多時,屏幕亮起,還是一個字“好”。

惜字如金。

切……

下午,海運事業部新老兩位經理交接工作,來人事部走手續。

新上任的自是意氣風發,那提前退休的卻是背影落寞。

世間冷暖,唯有自知。

走完手續,新經理忙上樓,向董事長彙報工作。

阿成,陪老經理下樓。

送至大廈門口,正要揮手告別,冷不防,跑出一人,與老經理厮扯起來。

“姓趙的,你說過要保我的”。

“梁春華,我自己都被你連累了,我TM還想找你算賬呢!”

“你收了我……”

“放屁!別TM冤枉人!”

門前一片混亂,最終驚動了保安部主任張衛國,一同出來的還有工程+後勤部主任周大民。

保安上去拉架,趙經理整整外衣,氣哄哄的走了。那梁春華卻癱坐在地上,呼天搶地。

一個大男人,成何體統。

“我為明氏效力15年,如今要受這等羞辱,天地良心,寒人心吶”,這做派,趕上村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大嬸兒了。

眼見圍觀看熱鬧的越聚越多,還有人掏出手機,保安部張主任很淡定,讓手下先疏散人群,都是明氏的員工,總不好看自家熱鬧吧。

“當年,是誰求着我進來的!”

“你甭提當年”,張主任行伍出身,一張國字臉,瞅着跟包黑子似的,“我跟你一年進來,你那點破事兒,瞞誰也瞞不了我”。

“我不管!我就要董事長給我一說法!無憑無據的,憑什麽扣我工資,降待遇!”

“你那還叫無憑無據!多大的人了,有膽子幹,怎麽沒膽子承認?”

兩個大主任在場,阿成,圍觀就好。

明婁回公館,不進書房是不談公事的。這位梁船長倒讓他破了先例。梁春華的事,阿成知道一些。

梁春華跟小三有了孩子,犯下事實重婚罪。原配不依不饒提起訴訟,法院已經受理。明氏就此對梁春華進行處分,如果最終判定有罪,還會解除合同,以損害公司名譽為由提出賠償請求。

船長是當不成了,梁春華的收入直線下降。本月,只發基本工資。

見他仍在撒潑打诨,不成樣子。張主任一個眼色,兩個退伍兵出身的保安趁機上前,把梁春華架進大廈旁的保安室。全程,有人攝像。日後,有圖有真相,不怕姓梁的,反咬一口。

梁春華心虛,更怕別人看出來他心虛。今天來鬧,無非是想博得存在感,沒人理會,才真是叫天天不靈。他想不明白,有小三的事怎麽就被發現了……

第 15 章

折騰了一天,總算是下班了。

阿成步行回公館。

門上貼着張紙,收費的。公館有項服務,代繳水、電、煤氣及網費。從前,郭助理過完年就去物業先存上幾千大洋,估計是去年預付的花光了。

阿成皺眉,略發愁。自己的工資卡連模樣都沒瞅見,就被明婁順走了,去向不明。

阿成幾次旁敲側擊,都被明雇主四兩撥千斤給對付過去了。

不成,等明婁回來,一定得問問,好歹得知道自己掙多少錢!

銘童鞋比比拳頭,給自己打氣!總理說過,農民工,不許打白條!

揭下紙條,進門。

玄關換完鞋,忽瞄見鐵盒,平時放家用的。

額滴神吶,半盒子百元大鈔,少說兩萬塊。

阿成眼皮一跳,難不成他的工資全在這兒?!

無良奸商!

腦子裏響起民歌的曲調:

小白菜呀,地裏黃呀,兩三歲呀,沒了娘呀……

阿成咬咬牙,接着換鞋,出門,交費去。

姓明的,等着瞧!

晚間,起風了。氣象臺說,有沙塵,PM2.5嚴重超标,建議不要在戶外停留。

帝都市政供暖于今日結束,公館的多給半個月暖氣。

屋子裏,依舊暖意融融。

晚飯是面條,真真正正的清湯挂面,荷包蛋一枚和幾根油菜,配上老幹媽,勉強對付了。

一個人吃飯,總是沒什麽胃口。

算算時間,明雇主乘坐的航班還有3個小時抵達巴黎。

阿成對歐亞大陸的另一端沒有概念,法文他聽不懂,法式大餐他掃了眼菜譜,就決定還是琢磨中餐吧。

刷過碗,似乎,無事可做。

算了,回去看書。

12平米大的保姆間,單人床、簡易衣櫃、小書桌,已經占去大半空間。

書桌上,平白多了張信紙,紙頭一支老款永生鋼筆充當鎮紙。

繁體、豎版,阿成甚驚。

原來明雇主不是纨绔阿……呃,不,原來纨绔也這麽有才阿。

阿成對雇主有了全新的認識。

滿篇行楷,漂亮至極。字如其人,穩重中帶着靈氣,那是童子功的底子,半路出家的阿成,甘拜下風。

銘童鞋怨念了,看看雇主的字,再瞅瞅自己的,秒成渣。

哦,還沒看內容呢。

明先生給阿成布置了作業,例如:辦私人護照;每天一篇大字,再抄一篇英文;打掃書房等等。

別的倒沒什麽,就是這打掃書房,明先生不曾讓他人代勞。

自己的工資卡會在書房麽……

明雇主離開帝都的第一個夜晚,阿成,夢境連連。

夢裏,有人朝他開槍,子彈擦肩而過,疼起來冷汗涔涔,不寒而栗。

下一幕,三個男人共進晚餐,每人一碗青菜面。他皺眉問“你們兩個誰給錢?我去把打碎的東西原樣買回來”。那坐主桌的撂下筷子“這面,做的真難吃”,起身離去。

轉瞬到了另一幕,他坐在樓梯口,砸核桃,遞與旁邊一人,分明是那撂筷子的男人。

砸核桃……

阿成夢中醒來,恍如隔世。兩手捂住眼睛,這是怎麽了,那夢太過真實,仿佛自己親身經歷。

床頭小鬧鐘:5:29。

該死的生物鐘,起這麽早,又不用給雇主準備早餐,……阿成略懊惱,今天還是周六……

8點整,接到阿香的電話,明大姐想吃餃子了,她這個四川大廚,來請救兵,以水煮魚為誘餌,交易立刻達成!

地庫的兩輛車,阿成,不敢私自開。

拿本書,進地鐵。票價兩元,帝都,還是有令人稱道之處的。只是,剛進地鐵,就聽見議論,公交地鐵票價調整在即,向社會征求方案。

漲價是勢在必行了,還是抓緊時間,多享受幾天福利票價得了。

明家大姐一身酒紅色皮裙,頗為亮眼。印象中,一年四季,她總是裙裝示人。

光看明婁那副皮囊,就知明大姐的長相錯不了,只是氣質太過淩厲,男下屬們到了大姐面前,如同耗子見了貓。

這兩姐弟,一個黑臉一個白臉,好搭檔!

包餃子這活兒,阿香插不上手,她觀摩了幾分鐘,果斷決定——放棄吧。

吃過午飯,明家的座機,響了,來自法國。

明铮在前院的客廳接電話,阿香刷碗,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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