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Chapter窮途·陌路(3)
龍劍
用這種路數來确定是不是真的劍子,連劍子本人都有些茫然。
最後,龍宿仍然沒有等來自己的答案。
兩人沿着林內的一條水路上游一路直走,劍子忽然停了下來,看着地上的塵土,開始被荒草覆蓋。
本來,這個時間應該不是如此境況的。
看着劍子的視線停在地面上,龍宿似是明白了什麽,卻沒有言語。反而是淡淡抽了口手中的煙袋。吐息而出的煙霧迷蒙着天際上方的鳥群,更遠一些,像是一帶遠山,沒有多大的意境,充滿了詭異的黑氣籠罩着巒山。
那帶遠山,像是......第二次和儒尊一起找道尊時,同劍子一起發現的地方。
迷跡山,十五甲子前。
劍子那時,才十五歲,龍宿則比他稍長幾個月。
“好友,不過就幾個月而已,沒必要如此啊。”
“耶,劍子,幾個月也是大。再者,吾們也剛見面第二次,關系有這麽好嗎?”
劍子一臉明明是你最開始擺那副幾百年沒見面的老朋友的架勢,黑色透亮的雙眸裏,映出對面華裳人的影子。那對鳳目生得極好,除了能感覺出眼底時不時藏着的笑意,還有十分銳利的殺意。那是種,看慣殺伐決斷後的冷漠。
這倒着實讓不經意對上鎏金眸子的劍子,愣住了。
他,想起了三歲時的火焰燎天,昏沉沉的夜色,并沒有為他們的逃亡取得多大的機會,輕易被一名将士發現,之後,之後.....他,記不清楚了。只感覺頭疼,讓他眼中的天地開始颠倒。
混沌之中,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喉嚨中像是有什麽粘稠的液體,随着口腔中不斷充斥着的熱氣和不安跳動着的心髒,徹底颠覆了他的世界。
腳下一個踉跄,兩耳似發出轟鳴,眼前,是一片的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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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宿跑了上去,還是沒能及時拉住突然昏倒的劍子。白色的水袖,只與他伸出的手打了個擦邊。
這個人,為什麽總是這樣。
總是,這樣,不說任何關于他的心事。
龍宿一把将劍子橫抱在懷中,匆忙跑回了道觀。
劍子發了高燒。
龍宿被儒尊罰抄了十遍《中庸》。
“龍宿。”
劍子像是剛剛病好的模樣,喘着粗氣,聲音是他一貫的柔和。
見劍子如此,龍宿放下了手中的筆,給劍子拍着背,遞了杯茶水。劍子喝了一大口,就推開了龍宿。
“汝方才病好,跑來做什麽?”
“如果儒尊因此要對好友的責罰翻倍,那麽翻倍的分量,由劍子負擔。”
感情跑來就為了這件事情。
不得不說,龍宿心中其實有點失落。
“劍子,汝現在的任務是養病。”
“龍宿。”
劍子的語調,是龍宿從沒有聽過的堅定。
“好吧,不過師尊來了......”
“朋友者,合以吐槽,分憂,擋箭牌時用。”
“哦,所以汝每次有事總找吾拖下水。”
“凡是自願上船者,便不能算是吾之過。”
“汝這話,有深意。”
劍子沒有回話,反而像是在想什麽事情。
龍宿重新拿上了筆,繼續抄書。這時,傳來了劍子的聲音,仿佛平靜無波的水面突然有石頭砸如水中。
“龍宿,那天吾怎麽了。”
“汝自己怎樣,自己不知?”
“吾......像是忘記了很重要的人。”
“劍子......”
“吾沒事。”
“汝不說明,又何必問吾?”
“這嘛......”
“哎呀,劍子,汝這句‘這嘛’,遠比‘走啦走啦’更讓人心驚啊。”
“哈,是嗎。”
回話本來是疑問的語氣,卻加強了肯定的音調。
在外面的儒尊,本是來觀視進度,但還沒踏進去就聽到龍宿房內傳來和人說話的聲音後,就站在外面,聽着裏面的動靜後,輕笑了一聲,便離開了。
聽說龍宿後來被儒尊叫了過去,說了些什麽,不到一刻的時間,從裏面出來,說是不用罰了。劍子為此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說什麽,白白浪費了吾抄那麽長時間。自然,這話一出,少不得被龍宿嘲笑。
龍宿第一次見到劍子的筆跡,也就是那個時候。和他人一樣,筆勁不大,字跡圓潤雖然有些潦草,卻能看得出走筆時的心境。
儒尊說,一個人寫字時的樣子和他寫出來的字,也能看出這個人的品性。
“劍子,汝看,那帶遠山。”
“是迷跡山。”
龍宿點頭:“還有興致再一踏故地嗎?”
“好友難得一邀,劍子焉有拒絕之理?”
後者只是将手中的折扇掩去了大部分的臉龐,看不大真切的雙眸,卻似鈎子般看着劍子行走的背影。
迷跡山,常年被不明煙霧環繞的群山。也曾有附近居住的居民一次上山砍柴時,就再也沒回去,到家人上山去找尋,只找到了簍筐和一封信。故此得名,也成了附近居民不再登上此山的緣由。
上次和劍子來這裏的時候,都已經是久遠的事情了,久遠到,像他們這種先天,第一次感覺到時間的痕跡,是那麽明顯的就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之前環繞在山周圍的,是白霧,讓空氣也有些迷迷蒙蒙的水汽感。現在,則是一團黑霧。
黑霧集中的地方,是山頂不遠處。
劍子的身體其實從那次高燒之後,就一直不大好。斷斷續續的養了好久,病才算是好得徹底。龍宿有次去找劍子玩,結果劍子正好病着,奄奄的躺在床上,特別靜,靜得不忍心去叫醒他。
後來,聽說是道尊到北疆域去,偶然求得了方子。
劍子不愛吃藥,大約是覺得苦。
但,這方子,卻是清湯寡水,沒有一點味道。
開始劍子裝模作樣的喝着,到了後面,大概是道尊自己也忘了,就沒再督促劍子吃藥的事兒了。直到道尊仙逝前,劍子才知道,是那方子裏的一味藥引,早就已經找不到了。那一味藥引,是本心。道尊一直都知道劍子第一次喝完那藥後,就在一個角落,把藥都吐了出來。快駕鶴西去之軀,又何來的本心?
其實道尊都知道,但是,他不說明。
大概是想讓劍子能時刻遵從本心吧,畢竟長了歲數後,能保持一顆赤子本心,是十分難得的。
“劍子,汝......”
“養那麽久的身體,也不是白養的,吾無礙。”
他們的路從踏上這方山時,就已經沒了退路,只有前進。
“劍子。”
龍宿叫住了正欲繼續前進的劍子。
劍子回過頭來看着龍宿,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吾們,該找客棧了。”
龍宿不知道是哪裏的感覺,只覺得這裏的空氣十分壓抑,他怕會在這裏和劍子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劍子。
他第一次害怕。
連他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不住的顫抖,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劍子輕緩的腳步走到龍宿面前,輕輕在龍宿肩上拍了一下,笑着對龍宿說:“好友累了?那樣便先去找客棧吧。”
龍宿的拳頭松開了,他放下了警戒。
或許,龍宿會後悔那天,他因為劍子放下了自己的警戒。
找到客棧休息,夜色陰暗,龍宿點了案上的蠟燭,茶爐上正燒着茶水,龍宿正等着茶水滾開。彼時,從對面房間傳來的動靜,讓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拿了禦皇就沖到劍子的房中。
案臺上還點着燭火,冷風從被人推開的窗戶裏吹入,使得火苗極其不安分的跳動着。
找不到劍子的身影,像是從窗戶出去了。
龍宿借着燭燈的光亮,沿着窗戶的欄杆縱身越出。
窗戶外面,是房頂的磚瓦,身後像是有人在走動,龍宿手中按着劍柄,等待着對方的靠近。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好友?”
是劍子的聲音。
龍宿一個轉身過後,看到劍子正端坐在房瓦上,看着他。
這個人......
嗯?不對。
立即反應過來的龍宿,重新握上禦皇的柄端,劍氣盈盈之間,只見一人從劍子身後踏出,慢慢映入龍宿眼簾。
“是你。”
“我們約定時間到了,你想毀約嗎?”
“但吾說過,是否真正成功,都不能以他為人質。”
或許旁人聽不出來,劍子卻聽得分明,龍宿說那句話時的聲音像是輕輕顫了一下。
“不過是個條件。”
“堂堂道門先天,還沒到委身做條件的窘況。”
劍子說這話時,擲地有聲,不變的一臉從容鎮定,做足了架勢,讓那個點他穴的黑衣人都怔了下。
龍宿像是沒聽到劍子的話似的:“什麽條件。”
“他的命。”
“吾,不答應。”
“那麽......”
黑衣人的手在半空中打了個圓弧,一群人就突然沖出來,圍住了龍宿和劍子。
劍子感到脖子有寒意冷鋒架着,他沒有用眼睛的視角去确認,而是就這麽坐着,像是在等一個時間。
黑夜中,似有發出騷動的聲響,使得整個房間都抖了抖。
兩道劍影劃出的冷光,在人群中快速閃過,之後,是屍體滾落房頂和倒下的聲音。
那領頭的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劍子手中金劍貫穿自己的胸口,滾落的血液不斷湧出,因訝異而瞪大的雙眼,死死的盯着劍子。勉強支撐着最後的氣力,卻只是說了:“你......你......”後便立刻癱倒在房頂上。磚瓦上,冷冷滴落着尚有餘溫的鮮血。
這說明他們的行動已經被人完全掌握了。
接下去的路程,如果不分開進行的話,只會有更多甚至是他們兩人都無法應對的敵人潛藏。
多年相知的朋友,不用詢問,只要一個眼神,便能知道所有。
劍子從屍體上取出金劍,沒有擦拭上面鮮紅刺眼的液體,反而轉過身,冷冷對着龍宿說了句:“好友,這回玩大了。”
龍宿似一臉鄙夷,跟着你什麽時候沒玩大過的看着劍子。
手中奮力将禦皇從身後正欲偷襲他的最後一名殺手的腹部取出,那名殺手的身體,随着手中輕劍滑落在磚瓦上發出的一記悶響一齊倒下。
空中充滿着濕氣,不多時下起了細雨,像是上天對死去的亡靈的悲憫。
2016.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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