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夏家是小城裏的富商,光是鋪子就有好幾間,做着不同的買賣。夏家只有兩個嫡子,長子早夭,老二叫做夏瑞。夏老爺風流成性,家中姬妾衆多,夏夫人為了自己在家中的位子對夏瑞的要求頗為嚴苛。夏瑞也就每日奔波在鋪子和書院之間,忙的不可開交。偏偏他又是個倔強的性子,覺得不做也就罷了,要做就該做到最好。
小城的春天細雨迷蒙,雨滴不大,但是卻很細密,比夏天的雷雨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是撐着傘,恐怕也遮掩不了什麽。夏瑞坐在自家酒樓的二樓,核對着賬目,閑暇之餘不經意的往樓下瞥了一眼,果然又看到了街對面那個老實巴交的漢子。
“傻子。”夏瑞暗罵了一句,那人日日在酒樓門口擺攤,賣的都是些自家院裏的果子,只是他賣的果子賣相實在不好,不僅個頭小,顏色也暗淡的很,問價格的人不少,真的會買上幾個的人卻不多,枇杷之類在小城裏實在是太常見了。
有一日夏瑞路過,正看到一個尖嘴猴腮的婦人挑挑揀揀,八文錢一斤的枇杷硬是砍到了五文錢,那老實巴交的人還笑呵呵的給人稱重。夏瑞看不下去,徑自走了過去搶過了女人手上的枇杷,對那婦人道:“城中枇杷八文錢一斤已是少見,五文錢一斤你怎麽不去搶?省下三文錢做什麽?留着給自己買棺材板麽?”女人原本還罵罵咧咧的,回頭一看發現是尖酸刻薄出了名的夏家少爺,也不敢再回罵,嘟嘟囔囔的走了。
“你傻麽?”夏瑞一巴掌拍到那賣果子的小推車上:“她讓你五文錢賣你就賣?她讓你三文錢賣你賣不賣啊?分明就是故意的。”那人實誠的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娘要看病,賣了才能有錢。娘也說了,這些果子都不值什麽錢。”夏瑞冷哼了一聲,敢情還是個孝子,也不多話,提過了枇杷,又從袖中摸出了一錢銀子放到了那人車上:“喏,這枇杷我要了,沒有碎銀了,你且收着吧。”
“不行不行,這太多了,”那人開始摸索自己的衣物:“我有碎錢,能找的開。”
夏瑞也不理他,轉身進了自家酒樓。
酒樓的賬簿向來最厚,條目又多,夏瑞核算了許久才終于結束。再下樓的時候已是深夜,店裏的小二叫住了他:“少爺,哎,少爺,等等,這是門口那個賣果子的讓我轉交給您的。”
夏瑞接過一看,正好減去了五文錢。
夏瑞撐着傘,過了路,站到了那裝滿了果子的小推車前,有些果子賣了幾天都賣不出去,已經有些熟透了,那人也不以次充好,只把爛了的果子收拾到了一邊,放在了另一個小木格裏,按別的價錢賣。“你怎麽還在這兒擺攤?”夏瑞看着他一身粗布衣裳已經全都濕透了,不禁皺了皺眉毛:“今個兒這麽下雨,不會有人有閑情來買果子的,你若是也因為淋了雨病倒了,誰又能出來給你賺錢買藥?”
那人傻乎乎的笑道:“不會的,夏少爺,我身體好着呢。”
夏瑞語塞,看了看那一車的果子,最後提起了那格置了破了皮和熟爛了的果子的木格:“這些,我都要了。”哪知那人連忙擺手道:“不成不成,少爺怎麽能吃這些爛的,這怎麽能行!”夏瑞氣極:“你管我是自己吃還是喂馬呢?這些我都要了。”那人似乎是被夏瑞窮兇極惡的模樣吓了一跳,低着頭應了一聲,打算給夏瑞稱重,夏瑞卻拿起了木格子就往酒樓裏走,随手扔下了一兩銀子。
“少爺,這太多了,少爺!”那人在後面着急的喊道:“夏少爺!”
夏瑞轉頭看他:“明日這一車果子都送到夏府去,就說是我的意思。”那人又道:“那也太多了……”夏瑞冷哼了一聲:“我是生意人,我知道有多少,按我說的做就是了,別那麽多話。”那人“噢”了一聲,夏瑞似乎想到了什麽,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
夏瑞驀然驚醒,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沁出了冷汗,衣服粘乎乎的粘在了身上,他已經許久不曾做夢,也已經許久不再夢到那個人,如今突然又夢到了,叫他一時不能自處。身邊的人睡眠極淺,夏瑞一動便就醒了過來,伸手去攬夏瑞的腰:“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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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夏瑞呼了口氣,推了推身邊的人:“也是時候該起了。”
那人還想說些什麽,門口的宮人卻輕聲輕氣的喚了起來:“陛下,該起了。”秦曜嘆了口氣,慢吞吞的爬起了身:“唉,當皇帝苦啊,四皇兄潇灑了,我卻累死累活的,他既不想要這個位子,幹什麽還要去搶,白白叫我受罪。”夏瑞瞪他:“又胡說八道,快收拾收拾,今日又要折騰那清河巡檢司了。”秦曜連忙道:“好好好,這就收拾,這就收拾。”
夏瑞也不看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他身邊的這位皇帝陛下和先帝欽賜的安樂侯,還有他自己的同門師兄戶部侍郎傅清宴并稱為“皇都三好”,脾氣一個比一個好的沒說話,但到底是真好還是假好,還需從長計議。
宮女跟着宦官排成了一排走了進來,服侍秦曜更衣,目不斜視,大氣不出,權當沒有看到夏瑞這個人。夏瑞與秦曜的關系在秦曜的寝宮中算得上是公開的秘密了,秦曜有一後三妃,還有不少品階不高的姬嫔,育有一個嫡子一個嫡女,一個庶女,子嗣很是單薄。但是在夏瑞入朝為官之前,這位皇帝陛下一直兢兢業業的按着牌子上的日期一個個宮殿寵幸過去,從不多愛護誰,也從不跳過誰,是真正的雨露均沾。
但自從夏瑞入朝為官之後,秦曜就似乎改了性子,除了皇後那裏還時常去看上一看之外,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住在自己的宮殿裏,随着他一起住進去的,還有夏瑞。
等到夏瑞收拾妥當,秦曜也已經換好了朝服。本朝以紫色為尊,秦曜身上就是一襲紫色錦衣,金絲勾線,銀線描摹,暗紋繁複纏繞,即便秦曜的臉上仍是一張人畜無害的笑容,此時也硬是有了幾分帝王之氣。
夏瑞一邊暗自腹诽,果真是人要衣裝,一邊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秦曜連忙扶他:“不是說了,不要這樣了麽?”夏瑞道:“禮不可廢。”秦曜神色間似乎頗為失落,卻也沒有再說什麽,只拍了拍夏瑞的手背道:“走吧,一會兒遲了。”夏瑞仍是低着頭:“陛下先行用膳,臣獨自去就好。”
秦曜也知道自己拗不過他,便随着宮人先行走了。
夏瑞這才輕輕籲了口氣,伴君如伴虎,不論這個皇帝看上去到底有多麽好欺負,想要碾死他就和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現在他在秦曜面前還算得上是有幾分地位,秦曜當然對他好,等過個一陣子,秦曜對他沒了興趣,只希望看在他如今還算規矩的份上,別折騰他就好。
秦曜和夏瑞始于一場巧合。
秦曜的母親是家中獨女,也只有秦曜一個兒子,秦曜對這位太後娘娘一向非常好,那日太後大壽,秦曜高興,席間多喝了幾杯,有些暈了神志,便讓宮人扶着自己回宮休息。路過禦花園的時候,正好看到了一個人出來透氣的夏瑞,便纏着夏瑞扶他回宮。夏瑞原本只當是扶他回去便罷,也不和一個醉了的皇帝計較,就扶着他回去了,誰知道這一扶就扶到了床上去。
第二天醒來時,秦曜似乎很是震驚,目瞪口呆的看着夏瑞:“愛,愛卿?”夏瑞雖是被人半逼半迫的做了不是男子該做的事情,卻也并不氣惱,只挑了挑眉眼看了看秦曜:“陛下又是把我當作了誰?”
秦曜答不上話來,夏瑞也不再看他,只下了床去拾自己散落了一地的衣裳,秦曜便被他雪白的皮肉和上面斑斑駁駁的紅痕晃了眼。
夏瑞原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的皇帝陛下不過是喝醉了酒,認錯了人,他本身就是個男子,也沒有什麽貞操可言,權當出門倒黴,被狗咬了一口。
誰知道這位皇帝陛下也許是得了其中趣味,開始頻繁召他入宮,也不時動手動腳,夏瑞也不阻攔,随着秦曜胡鬧。他原本也不是什麽有家世有背景的人,在朝中的一切都是靠着給秦曜賣命,現在的這些也不過是賣命中的一種,若是秦曜喜歡,那便随他去就好。秦曜見夏瑞好似也不在乎,便變本加厲,到最後幹脆将人接到了皇宮裏,他宮裏頭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眼觀鼻鼻觀心,從不在外面非議些什麽。
朝堂中的人此時也沒有閑心來管秦曜的私事,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活——清河王。
清河王秦宣與秦曜是兄弟,清河王在先帝十三個皇子之中排名第三,秦曜則是排在十一,當初三皇子秦宣和四皇子秦淵奪儲奪得最為激烈的時候,秦曜還是個稚嫩小兒,等到四皇子終于奪下了江山,卻又對皇位失了興致,便半推半拽的将他最寵愛的皇弟秦曜推了上去,陪了秦曜幾年,而後不知所蹤。
那幾年裏,秦宣還算得上安分,近年來動作越來越多,動靜也越來越大,賄賂官員、私開礦山、清河境內屯兵十萬,整個清河只知道有清河王秦宣,哪裏還知道有皇帝秦曜?
秦曜在朝中的勢力單薄,除了少數與他關系親密的老臣,剩下的嫡系都是他近年來一手抓起來的年輕官員,夏瑞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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