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金木研坐在學術廳裏，随着老師手裏的統分表發到每一個人桌上，他不覺攥緊掌心，目光掃過窗戶外等待的家長們。

當班導讓大家出門請家長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随人流站起身，悶聲掠過牽着父母手的男孩女孩，學術廳外的人越來越少，他沉默地站在走廊上，熟悉的身影躍入眼簾：“……八木？”

“找錯地方了，隔壁的小孩說你是B班，明明是A班。”八木拿過他的統分表，輕輕推他進去：“年級第一？好厲害，開完會慶祝一下。”

“你怎麽知道的？”肩膀上傳來讓他安心的溫度：“前幾天就知道了，一直等你告訴我，沒想到你還真不打算說。”

學術廳內的視線彙聚到他們這邊，八木身形挺拔，面容帶着少年人特有的英俊，經過班導時，他悄聲道：“您好，我是金木的哥哥，他阿姨臨時有事不能來了。”

“上幾次開會金木的阿姨也沒能到場呢，這是個很優秀的孩子，你請坐吧。” 老師在講臺上總結，八木小幅度地翻閱他的試卷，他莫名緊張注視着輕巧的手指。

“成績這麽好，十年以後換我跟你混。”

他簡單地嗯了一聲，心裏卻湧起與表面不符的喜悅，連班導平乏客套的語言也柔和起來，家長會途中忽然下起了雨，等他們出去後雨勢更為激烈，八木讓他在保安室待着自己去校門外打車，他透過濕淋淋的玻璃窗看見獨自頂着外套的八木，白淨的手臂劃出利落的線條，他心裏一跳，兩三步跑了出去。

“喂！你怎麽來了？”

“陪你打車。”

“回去，小孩子淋雨要生病的！”

“不會，我長這麽大很少生病，”他擦了擦滿是雨水的臉：“而且你也沒成年。”

八木還想說什麽，一輛出租車對他倆鳴了鳴喇叭，八木趕快拉着他上了車，回家後強行把他推進浴室，他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出來發現八木正裸着上身擦頭發，脖頸到後背的脊椎皮膚下浮起一排若隐若現的骨節。

“我洗好了。”

他輕聲道。

“吹風在電腦旁邊，外賣至少一個多小時才送得到，不嫌棄的話，一會兒給你做中國菜。”

“好，你會做中國菜嗎？”

“只會幾道，”八木微微失神：“其實……我爸媽都是東渡來日本的中國人，我在中國長大，對那邊的東西比較了解。”

“這樣啊。”

八木做的菜很簡單，不過第一次吃到異鄉的食物，他不自覺比平時吃多了些。晚飯後八木在電視櫃下面找碟子，說是看電影給他慶祝，翻了十多分鐘才掏出想要的：“找到了，《阿甘正傳》看過嗎？我高中的時候…我以前看過一次，挺好的片子。”

他略略期待地坐在沙發上，影片第一幕是從天空飛揚而下的羽毛，接着鏡頭打到一個路邊等待的人，影片以流暢地敘述描繪了先天智障的甘自強不息，最終在多個領域創造奇跡的故事。

他和八木偶爾讨論情節，茶幾上放着可樂和酸奶，等電影接近尾聲已經快9點多了，他無意掃過窗玻璃看見八木專心盯着電視屏，心裏溢出莫名的滿足。

那之後過了三天，大課間他一個人經過操場，看見手上拿球的八木對面站着一個女孩子，他聽見那個女孩找八木要通訊號。

“我沒有那個。”

“不是我要，是那邊穿裙子的女生。”

八木瞟了一眼，報出一串數字，他對面的女孩臉色不善，最終沒說什麽憤憤走開。

“你剛剛為什麽……？”

站在一旁的他忍不住出聲。

“隔壁班的女生，不太想和她扯上關系，”八木把球抛給籃球場上的同學，摸了摸自己的褲兜确定帶了飯卡：“這麽不給她面子應該不會再找我了，去不去吃東西？”

他們學校有小學部、初中部和高中部，算是小有名氣的私立學校，附近的學生大多都屬于這裏，他和八木走到小賣部窗口，排隊的人很多，等他們買到飲料時八木看了看空蕩蕩的球場：“完蛋要上課了！哦對，今天我們放內假，你上次不是說想買書嗎，放學等我一起去？”

見他答應下來，八木道別拔腿跑向教學樓，突然從旁邊竄出一個拿球的男生伸腳勾了八木一下，八木和他打打鬧鬧沖進高中部，确定再也看不見對方，他跑回小學部。

清爽的秋風從外面吹進，上課時想到跟八木約好的時間，他難得走神了一會兒，下課鈴打響後他到校門外等高中放學，和八木視線相撞的那一刻後者沖他笑笑，同時動作利索地遞給他後面的人走讀卡，兩個人一起混出了校門，男生把卡還給八木道了謝，八木朝他走過來，感覺到附近有人一直注視這邊，金木研微微側頭，餘光看到了上午的女孩。

小學到校時間比高中晚十分鐘，盡管如此，八木每天和他起床時間一致，吃早餐迅速，争取擠出五分鐘比他先出門。距買書三天後的上午，八木起床格外早，他睡眠向來淺，加上八木不小心把刷牙杯掉在了地上，睜開眼睛，他聽着對方收拾完出門。

“明天要給隔壁班的帶早飯，” 前一天吃晚餐時八木忽然道：“我比平時起床早一些，你把門關上睡吧。”

他們學校有住讀生和走讀生，一些住讀生嫌一周早餐都在食堂解決太單調，會拜托走讀的從校外帶食物進來。

隔壁班。

金木研心不在焉地扒拉兩下碗裏的飯食，語氣溫吞：“好，不過幫誰帶？”

“暑假一起打球的，你還記得上次我腳扭傷送我回來的人嗎？幫他和他同學。”

“記得，那個哥哥眼睛是棕色的。”

“等下，”八木臉色不爽：“你好像從來沒叫過我哥哥？”

“……”

他低下頭吃飯，八木威逼利誘見他始終不開口，只能放棄走去洗碗。

稀薄的陽光照在他臉上，另一個人離開後他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比平常提前20分鐘起床。大課間他坐在教室裏看書，同學說外面有高中部的人找他，以為是八木他趕快放下書走出去，沒想到看見了一個面色有些不耐的女孩。

千篇一律的校服因為收腰和改短裙擺更好修飾了身形，女孩臉上畫着精致難以覺察的妝容，發尾整齊，走路時線條動人的雙腿一晃一晃，她勾下身子，熟絡地拉出微笑：“你好，是金木嗎？”

他應聲，女孩笑眯起眼：“你好可愛呢，我聽同學說你住在八木放家裏，對吧？我想跟你打聽一點他的事情，”她身上有濃郁的果香，羞澀的神态拿捏恰當：“好像有點突然，因為上午他幫我帶了早餐，我覺得八木人很不錯。”

金木研瞳孔微縮又恢複如常：“幫你帶……？”

“是呀，其實跟他認識也才不過一兩周，不過之前就知道他的名字了，”女孩放輕聲音：“你別告訴他啊。”

金木研表情自然地詢問：“你和他認識是因為棕色眼睛的哥哥嗎？”

“啊？嗯，是玩得好的同學介紹的，”女孩話鋒一轉繞回自己想知道的話題：“我們同學說八木還沒交女朋友。”

既然有意介紹兩個人認識，八木幾天前又明确表示過他對眼前的女孩沒有特別的看法，他說是幫打球的朋友帶飯，很可能就只知道東西是帶給朋友的。

話語梗在喉嚨裏即将沖口而出，他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對，但是好不容易……他等了好久才等到一個陪伴他的人，有人會給他鼓勵，等他放學，帶他買書，盡力讓他看到更明晰的未來，生活灰暗的他不自覺被八木吸引，似乎只要有這個人在身邊，就能帶來快樂和希望。

即使八木現在不喜歡她，時間一久，誰能明确将來？從小跟母親相依為命的他比大多數小孩都要敏感，他能感受到女孩言行中的高人一等，以及她對自己看似友好卻實則冷漠的态度。

多一個人的話，什麽都會改變。

反正……八木現在根本就不喜歡她，也不想和她有關系，就算自己暗中撒謊了，事後主動承認八木也不會在意的，一定不會。

“他确實還沒有女朋友，”金木研灰黑的瞳仁清澈，由于年紀，他的眼珠很大，卻并不突鼓，而是以一種精巧的方式嵌進眼眶裏，神色也坦誠異常：“不過他有喜歡的人了，但是那個人不在身邊，所以他才一直不想談戀愛。”

女孩臉上閃過吃驚、懷疑和些微動搖：“真的嗎？完全沒聽說過啊。”

“他大概不想說吧，”金木皺眉：“我不該說這些的，你……”

“我先走了，下次見金木。”

女孩理了理裙邊，稍微激動地拂開額前的頭發，她腳下深綠的鞋跟踩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動，金木研看着她有些惱怒的背影，悄無聲息彎了彎眼睛。

比其他人晚半個小時出教室，關好燈，他在校門口按慣例站了一會兒就看見八木的影子，迎面走來的人拍拍他的頭：“我有喜歡的人了？”

“……對不起，”金木研略略不安地望向八木：“她上午突然過來，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我不想你和她在一起。”

八木笑出聲：“那以後你幫我找個不奇怪的……沒事，我不介意，這樣反而方便，看不出來你這麽會演。”

他們一起回家，八木提了提他的書包覺得太重，順手拿過去自己提，同時抱怨朋友不厚道故意讓他幫那個女生帶早餐，他接話：“雖然感覺有點怪，不過她挺漂亮的。”

“當然，我們年級大衆女神，”八木眉頭微揚：“就是不太适合我。”

“那…你喜歡哪種？”

“安靜點的吧，獨立，有點聰明也可以，”八木想想笑道：“最好長得好看有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