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觸碰

“齊钰。”彭程沒叫吳嘉瑩，只叫了齊钰的名字。

即使是在昏暗中，吳嘉瑩還是一聽就聽出了這是彭程的聲音。她明顯吓了一跳，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彭程一眼。

齊钰也在同一時刻看到了彭程。

齊钰一直知道吳嘉瑩是彭程的女友，那天四人吃飯時他就有了點印象，後來孫棟也跟他提過。但他和吳嘉瑩認識完全是因為學習上的契機，教一二班數學的是同一個老師，兩人都報名參加了下個月的區數學競賽，所以兩人經常在辦公室裏遇到，後來吳嘉瑩又有數學題請教過齊钰，兩人也就認識了。

“彭程，還沒回家嗎？”齊钰很自然的跟彭程打招呼，畢竟他對吳嘉瑩也沒有任何過界的行為。

“嗯。”彭程緩和了一下心情，再加上天黑的緣故，齊钰并未發現彭程先前黑着的臉。

讓吳嘉瑩沒想到的是，彭程跟齊钰居然會認識，她沒說話，只是偏頭看向遠處——但事實上遠處并沒什麽可看的，她不過是還在為前兩周彭程拒絕陪她逛商場而不悅罷了。

兩周了，兩人基本沒聯系，可以說得上是在冷戰。

彭程當然知道吳嘉瑩想着些什麽，但是他一個男的也不能跟女孩子計較。

于是他開了口：“你們都沒傘？”

齊钰答：“嗯，在等雨小點兒。”

這雨只有愈下愈大的趨勢，彭程手上拿着傘，對吳嘉瑩道：“你要不要先回去？我這有把傘。”

吳嘉瑩沒想到彭程會主動借她傘，畢竟兩人現在算是半冷戰狀态，她剛才還對彭程态度不好來着。

而且這些天吳嘉瑩也在想，反正彭程一直對她也說不上喜歡，兩人現在更是淡了不少，還不如分手算了。

可她還是有點兒舍不得，畢竟在一起一年多了，她和彭程又有很多共同朋友，就這樣莫名其妙分手了，肯定一堆人排着隊來問他倆到底發生了什麽。

齊钰只當彭程擔心女友，想讓她早些回家，又看吳嘉瑩猶豫不決的樣子，就幫着彭程說：“還是早點回家吧，太晚了不安全。”

這時候教學樓裏留着的多數都是男生，放眼看過去幾乎沒幾個女生了。吳嘉瑩聽齊钰這麽一說，原本想接過彭程的傘，又因面子問題不好意思接，此刻就更想拿着傘回去了。

彭程不管吳嘉瑩接與不接，直接把傘塞到她手裏，說：“你先回去。”

教學樓外大雨磅礴，把人的聲音降得低了很多，彭程這傘太小擋不了三個人，但兩個人一同撐是沒什麽問題的，吳嘉瑩問他：“你不跟我一起走？”

這句話說得太小聲了，如同被大雨一起沖洗而去，彭程聽不清，他擡高音貝問道：“你說什麽？”

吳嘉瑩頓時沒底氣了，彭程寧可陪剛認識齊钰，也不會多在意自己一分，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在彭程心裏是什麽樣的位置。

她改口道：“謝謝你的傘。”

彭程沒什麽語氣道：“不用。”

吳嘉瑩把傘打開，對彭程和齊钰道別：“那我先走了，拜拜。”

齊钰回她：“拜拜，注意安全。”彭程沒說話，點點頭，只是用手做了個再見的手勢。

吳嘉瑩撐着傘，快步進入雨中，即刻消失在彭程和齊钰的視線中。

彭程轉過頭看齊钰，見齊钰仍是一件校服外套——齊钰在學校總是套着三中的校服外套，自上次一起吃過飯後，彭程也在學校遇到齊钰幾次，但只是草草見了一面，打過照面，有時候連招呼都不會打。

彭程沒記錯的話，齊钰在學校只會穿校服，讓他有種齊钰是那類好好學習的尖子生，與自己這種不愛學習的人距離很遠，他突然有點懷念齊钰的那件深灰色運動外套。

但其實齊钰穿校服也很好看，顯得幹淨整潔，只是彭程自己對這身校服實在沒什麽好感。

“孫棟那家夥呢，你們不一起回去？”彭程先開了口。

齊钰看那雨滴斜打在地面的積水上，啪嗒作響，道：“今天我們老班有事沒來監督晚自習，孫棟最後一節課就回全托了。”

彭程想，溜得真是時候，估計孫棟走那會兒還沒下雨呢吧……

彭程又問：“他說要來接你沒？”

“我沒跟他說，等雨小了自己回去就行。”齊钰其實是在騙彭程，孫棟有主動提出要來接他，但被他用借口糊弄過去了——因為他不想麻煩孫棟。

說完，齊钰又道，“你呢，你把傘借給吳嘉瑩了，你怎麽回去？”

“沒事，我騎電瓶車來的，到車棚也就幾步的距離，車裏有雨衣，”彭程猶豫兩秒，想着該怎麽開口，他用手搓了搓鼻尖，問齊钰道，“要不我把車開過來，送你回去吧？”

“不用的，你先回去吧，還得麻煩你開進學校裏。”齊钰連忙不好意思道。

學校裏是有車棚，但只有自行車能停，學生的電車只能停在校外的車棚，不讓開進來。

彭程其實早就有了要送齊钰回去的打算，又礙于吳嘉瑩在場，否則他也不會主動把傘借給吳嘉瑩，他道：“都是朋友，別這麽客氣，你在這等我啊，我等會兒就回來。”

齊钰還沒來得及叫住彭程，就見彭程猛地沖出教學樓，往學校大門的方向跑。

“彭程！”齊钰大喊一聲，卻已經晚了，彭程已經不帶回頭的跑出去好遠。

彭程練體育的，跑得自然比一般人快，但還是抵不過這鋪天蓋地的大雨，等他沖到校外車棚時，發現頭發幾乎濕了透，但衣服還好，他穿的運動外套是防水的料子，并沒濕到他外套裏的T恤。

他反手将書包拉開一個口，伸手進去翻了翻，找出車鑰匙。

他先用鑰匙打開車箱取出雨衣，套上，再發動電車打算開回學校，卻沒料到在大門處被門衛給攔了下來。

“同學，學校不讓開電車進去的你不知道嗎！”門衛大伯坐在門衛室裏，隔着個半打開的窗戶對彭程喊到。

彭程将頭部湊近那窗戶，道：“大伯，是我，平時老把籃球放這的小彭，我朋友在裏面等着我呢，他沒帶傘，你就讓我開進去一次吧。”

那大伯認出了是彭程，對這小夥子印象挺不錯的，平時也會跟他打招呼。既然是熟人，總是比較好說話的，他瞬間态度轉變180度，和氣道：“哦！是小彭啊，那你快去快回啊，別讓女朋友等久了。”

彭程石化幾秒，心想這大伯平時也沒感覺耳朵有什麽毛病啊，怎麽偏偏這時出現問題了，他哪只耳朵聽到自己說的是女朋友了……

但他怕齊钰等久了，也懶得糾正門衛大伯，笑着說了句 “謝謝您了”便把車開進校內。

事實上齊钰也沒覺得自己等了多久，他感覺彭程好像剛沖進雨裏，而他自己也就背十幾個單詞的時間，就看到一人穿着雨衣，騎着電車停到教學樓前。

齊钰有點兒近視，但除了上課之外他一般是不戴眼鏡的，所以他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彭程。

直到彭程按了聲喇叭，又喊了他的名字，他才确認，而後冒雨跑過去。

彭程之所以沒把車停到齊钰面前，是因為教學樓前有一個臺階，車子是開不上去的。他把一腳伸出電車，踩在地面上，鞋子被淋濕了一塊兒，就在原地等着齊钰冒雨跑過來。等齊钰一跑到車旁，他便道：“坐後座，套好雨衣。”

齊钰聽彭程的話，把彭程身後的雨衣擡高，直接鑽了進去。

彭程的電車是輛小龜，在南方的學生群體中基本都是開的小龜車，彭程個子高，小龜原配的雨衣壓根不夠他穿，于是他老媽就到超市給他買了件超大號的雨衣，把小龜車原配的雨衣放在家裏。

幸好彭程這身雨衣大，雖然是一人型號，但兩人男生一起穿也不覺得擠，齊钰在後頭完全可以坐直，不需要彎腰弓背。

彭程擔心雨衣不夠大，會淋濕齊钰的書包甚至是後背，他關心道：“全都能擋住嗎？”

齊钰坐在後座，沒什麽不适應的，回答他：“都能擋住，你還夠坐嗎？”

兩個男生擠一輛小龜電瓶車，多少還是有些擠的。彭程覺得還好，可又怕齊钰坐身後坐不穩，就道：“挺好的，你坐近點，我開車了。”

齊钰因雨衣的局限，和彭程靠得很近，他的前身幾乎就要全部貼在彭程的後背上，卻又有意保持着一定距離。

彭程将車柄一扭，電車就在雨夜裏開了出去，車燈将前路照亮，而彭程卻因雨水偶爾斜打至他的眼前，不得不微微低頭，不去直視前方，避免雨水滴進眼裏。

雨下得大，要說話也必須喊出來才能聽到，兩人又因座位上的詭異，自彭程開車後，便沒繼續說話。

直到彭程把車開到校門處，門衛大伯放兩人通行時，喊了句：“小彭，雨太大了，開車小心點啊！”

雨下得猛，彭程借着這個機會，放緩車速，整理了一下雨衣，調整頭上的擋住頭部的位置。

“好的，您換班的時候也注意安全。”彭程在這頭大聲回道。

那大伯心情不錯，又道：“把女朋友安全送回家啊。”于是通行道的欄杆打開，彭程的車可以通過了。

當時彭程也沒太注意聽，下着雨又急着開車，就說了句“好的”就把車開了出去。

等車開出去幾米，彭程意識到門衛大伯剛才到底說了什麽，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齊钰好像還僵了一下？操，他瞬間有種想要人連帶着車一起撞死的沖動。

彭程心想，齊钰肯定是聽到了，畢竟兩人貼得這麽近，有什麽動作對方都能輕易感覺到。

他瞬間有點尴尬。

彭程看似專心致志地開着電車，但腦子裏卻有點亂，他總覺得自己是不是該說句什麽來解釋一下，又不知該說什麽好。

這時，車子恰好開到路面上的緩行帶處，彭程沒反應過來減速，電車便随着凸起的緩行帶踉跄了一下，齊钰慣性般撲到彭程的後背上。

這下好了，兩人徹底肌膚相貼了。

盡管他倆都穿着外套，但在這樣的環境下兩人緊貼，又加上剛才門衛大伯說的話，此刻多少都帶着些暧昧。

“你沒事吧？不好意思啊。”彭程擔心道，還想微微回頭想看齊钰，可就算回頭他也看不到齊钰。

齊钰頭還在雨衣裏，側臉幾乎貼着彭程的後脖子，他怕彭程聽不清他說話，還提高音量道：“沒事的，你注意開車。”

彭程感覺到齊钰說話呼出的氣息，正好在他脖子處停留，整個人又像上次與齊钰碰到手指那樣酥酥麻麻了起來。

他盡量集中注意開車，可腦子裏又忍不住去想齊钰，幹脆把那事提了：“剛才那大伯以為我開車進去接我女朋友的，當時急着找你，也懶得解釋，你別介意啊。”

他挺怕齊钰介意的，畢竟都是男生，不論是哪個男生，被說成是另一個男生的女朋友，都會不爽吧。反正是他的話，他就不樂意。

可當時他完全沒把自己代入“如果說成是另一個男生的男朋友，而且那個男生就是坐在他後座的齊钰”這樣的一個假設中，所以他也就不知道，如果是存在這樣的一個假設中，他又會不會不樂意。

齊钰自然是不介意的，他并不是那種小肚雞腸又開不起玩笑的人。但當時的情況，多少給他帶來了點兒沖擊，那聲“女朋友”讓他想起之前在N一中纏着他的男生，讓他多少有些不舒服而已，但這與彭程并沒有絲毫關系。

他笑道：“沒什麽的，大伯開個玩笑而已，我沒那麽小氣的。”

彭程自然看不到齊钰笑，卻聽出他語氣中帶着輕松的語調，就知道聽齊钰其實并沒有介意的樣子，也就放心了。

全托離學校不遠，開起車來更是沒多久便能到了。

彭程将車子開到小區門口，而後直接右拐，沒一會兒就停在了齊钰和孫棟住的那棟樓下。

樓前有一處電車停得下又能遮雨的地方，彭程直接把車停在那兒，對齊钰道：“到了。”

齊钰小心翼翼地從雨衣退出來，下車，再把雨衣整理好，不讓雨水流淌到弄濕彭程的衣服跟車座。

完成這些動作後，他走到彭程眼前，對彭程笑道：“謝謝，麻煩你了，明天請你吃東西。”

雨水打濕了彭程的劉海，垂直快擋到眼皮上，看着竟有種禁欲的帥氣，他看齊钰笑了，也笑道：“好啊，請我吃什麽。”

彭程完全沒意識到，此刻他對齊钰的語氣，是對誰都沒有過的溫柔。

齊钰看彭程也不方便把手從雨衣伸出來，便幫彭程把濕了的劉海撇向一旁，道：“都可以，你想吃什麽？”

彭程完全沒想到齊钰會突然這麽撩他一下，整顆心髒瞬間都撲通撲通狂跳，奈何對方還根本察覺不到他撩了自己。

要不是穿着雨衣不方便，彭程感覺自己那一瞬間下意識就要像電視劇裏那樣抓住齊钰的手了。

彭程看着齊钰給自己整理了頭發後伸回去的手，又望向齊钰的臉，估計是太冷給凍的，一張白皙的臉卻鼻頭通紅，他幹脆道：“想好了明天再跟你說，快回去吧。”

齊钰也覺得太晚了，彭程等會還要開車回家，道：“那我上樓了，你等會兒開車要注意安全。”

彭程聽齊钰這麽說，突然真的有種齊钰是他的女友的錯覺，這樣的場景仿佛每一個雨天的晚修後都會有，他都載着齊钰回家，在樓下兩人告別，齊钰會跟他說“開車注意安全”。

神經病吧你彭程。

腦子裏想罵自己一句髒話，精神上卻又無比享受與齊钰此刻的相處模式。

“嗯，”彭程對他道，“回去趕快沖個熱水澡，那我先走了啊。”

齊钰笑着道：“嗯好，你也是，那明天見。”

“好，拜拜。”彭程看了齊钰一眼，扭動電車手柄，将車子轉回反方向。

齊钰在後門看着彭程掉車頭，說了聲：“拜拜。”

彭程從車頭反光鏡看到齊钰，他沒扭過頭，又重複了一邊“拜拜”就把車開走了。

齊钰在後頭看彭程走了，校服很薄，本抵禦不了多少濕冷的空氣，彭程對他的友好卻讓他覺得周身很是溫暖。他轉身上了樓，發覺下了這麽大的雨，自己竟然一點也沒被淋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