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衆所周知,鍋是不會飛的。

郭鍋之所以能控制竈臺上的煮鍋飛起,是因為他在這三天裏,對海盜船上諸位持續不斷的洗-腦式“這就是火鍋”、“是不是很好吃”、“你是不是很喜歡我做的火鍋”概念加強下,獲得了來自于這些海盜食客的微弱信仰之力。

郭鍋甩了甩自己的手,感慨道:“果然,這船上人太少了,信仰之力怎樣都蓄不夠。”

六十人之數本就不多,又集體與世隔絕乘船遠航,即使是吃到了郭鍋的美味火鍋,也不能幫他把火鍋之名宣揚光大。

所以郭鍋這幾日獲得的信仰,僅僅夠他短暫的控制一只與他本體最相近的煮鍋,三天裏郭鍋頻繁使用這一只煮鍋,也是為了和它建立更多的聯系。如今發動突然一擊,将沒有準備的格倫打暈,便是已是完成了任務。

當郭鍋走出廚房的時候,能聽到船外呼嘯的海風聲,今晚的風浪尤其的大,就連船身颠簸都比白日裏加重了許多。當他經過食堂的時候,就看到這裏面的衆人已經起了變化。

剛剛吃過魚的海盜們,神色都變得恍惚奇怪,有說着不成句的話語鬼叫着的,有抱着身邊的同伴咯咯咯笑的,于是郭鍋便知道,剛剛他們吃下的那些魚肝醬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

叉牙鲷,是一種生活在海中的鲷屬魚類,與其他鲷魚不同,叉牙鲷又稱“致幻魚”,如果誤食了這種魚的頭部或肝髒,就會産生像攝入L-S-D後一樣的反應。

這條魚的藥性不能小觑,舊時的古羅馬貴族閑來無事,就會弄點叉牙鲷聚衆嗑魚,一條魚下去,能嗨好幾天。

做了一頓魚肝醬,裏面除了致幻魚的肝髒,郭鍋還加了其它的魚肝中和,所以在劑量上郭鍋并沒有下狠手,但即使是這樣,人類的身體将攝入的致幻-藥全部代謝出去,也需要至少12個小時。至于剛剛吃的比較多的兄弟,想必這個時間會漫長得多。

郭鍋在食堂外稍微觀察了一下,選擇将食堂的門關上了,盡量讓他們別在嗑魚後亂跑到甲板上。這是夜晚有風浪的海上,墜海實在是太危險了。

郭鍋心情平靜的一路離開船艙,走上了夜晚海風吹拂的甲板。這是他自從來到這艘船上後,一直被禁止到訪的區域。

今晚是他第一次走上甲板,卻沒想到外面的風比他預期中還大,幾乎是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風的阻力,連波浪都比白日裏洶湧,撞得船身不住搖晃。

甲板上換崗守船的人,也早就吃過了食堂中提供的魚肝醬烤魚。此時一個個進入魔幻現實放飛真我表演的階段,陷入劇烈的情緒幻覺中,甚至幾個人走過郭鍋身邊時,都沒有認出來他。

沒想到這致幻魚效果居然這麽強勁,郭鍋嘆了口氣,到底是良心不忍,用船上的錨繩把船上亂跑的人都綁了起來,防止他們真的在嗑魚後意外掉到海裏被淹死。

做完這一切保護工作後,郭鍋終于來到了船側被懸挂着的一艘扁舟小木船,這些小木船在危急時刻,可以起到疏散救生艇的作用,這幾日出海打漁的海盜,就是通過繩索架将小船放到海上去的進行作業的。

他今日中午,聽到海盜們在議論返航之事,他們在甲板上似乎看到了海島的模樣。但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眼花了,因為船只不斷向北,他們已經進入了碎冰洋,或許他們今日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什麽島嶼,只是一大塊漂浮的冰山。

但郭鍋已經不想再等了,他想盡快離開大海,踏上真實而踏實的陸地。

這幾日在海盜船上的潛伏,讓郭鍋早就打探出來救生小船的位置,并在腦海裏規劃了離開的路線,但真正将一切付諸實踐的時候,他還是覺得這一切有些出乎意料的順利了。

他将船放到海水中,沒有任何人來阻止他。

因為這艘海盜船上所有神志清醒的都被他放倒了,此時郭鍋甚至感受到了一點勝利的寂寞,連一同分享見證的觀衆都沒有,他甚至動了一秒鐘思考,要不要在海盜船帆上寫個“鍋哥到此一游”的字來提醒一下諸位他跑掉的事實,後來想想算了,反正他來過的痕跡,一定會深刻的留在在場的諸位海盜心中,這樣就好了。

因為他很确定,在自己不再的日子裏,這些海盜一定會非常想念他和他的火鍋。

就在他摸着黑,準備無聲告別這艘海盜船,順着繩索滑到海裏小船上的時候,在郭鍋背後呼嘯的海風聲中,終于響起了不甚明顯的粗重呼吸聲。

郭鍋一個急轉身,看到了正站在他身後的男人。

海上的烏雲遮住了夜色,而濃重的黑暗擋住了他的臉,郭鍋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卻根據他的身高,和腰間反光的鈎子判斷出了來人的身份。

看着眼前這人站得筆直,郭鍋試探道:“血鈎子?”

那人沒說話,只是在漆黑的夜色帷幕下,又向郭鍋走了幾步。

不是吧?郭鍋是親眼看着這男人吃掉的魚肝醬,既然吃進了他的肚子裏,他怎麽還能清醒着追過來?

郭鍋非常吃驚,難道致幻魚都對變-态沒效果嗎?他看着這男人居然還能在黑暗裏認出他來,并十分冷靜精準的向他靠近,心裏就突了一下。

漆黑的天幕讓他看不清男人的神色,無法判斷他此時的精神狀況,他謹慎的沒說話,揣測觀察着男人的反應。

男人停了片刻,率先開了口,沙啞的聲音帶着說不出來的奇怪,“你要去哪兒?”

居然真的沒起作用?

郭鍋呼吸一窒,正在想該怎麽作答時,那男人已經自顧自說了下去,“火山口的花都開了,你怎麽還不回來陪我一起去看?”

……好吧,郭鍋呼出了提起來的這口氣。變-态其實還是中招了的,只是這個變-态不是一般的與衆不同,都嗑了魚,還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那男人的聲音褪去了一些刻意沙啞的調子,多了些低沉和緩的音色,此時聽起來竟有些委屈的吞氣聲,他竭力壓制着的情緒,終于被致幻魚無限放大,不受控制且極其危險的全盤爆發,“不可以,只有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讓你逃了……”

“抓在我手裏,就是我的……是我的,都是我的!哈、哈哈哈……你是我的!”

在男人動起來的同一秒,郭鍋迅速反應過來,他翻身攀上了繩索,整個人急速向海中小船滑去。

誰知這個變态就算失去神志,無意識的身手還是這麽厲害,他宛若全然清醒理智,一把抓住繩索,毫不含糊地與郭鍋一同滑了下來!

郭鍋先一步到達船上,他的手剛剛搭在與大船相連的繩索上,甚至還什麽都來不及做,那變-态就也跟着一起落了下來。

血鈎子落在船上剛剛站穩,一句廢話都不說,直接伸手就向郭鍋抓過來。

聽着破風聲,郭鍋躲過了第一抓,他簡直目瞪口呆,在這本書裏,變-态的戰鬥力都這麽強的嗎?

他現在覺得這個冒牌血鈎子,就是真的和本書男主遇上正面剛,他都不一定會輸給男主,為什麽在書裏一上線就被男主KO了?

果然是主角光環使人失智嗎?

滑到小船上後,海浪的聲音和味道驟然挨近了,鹹澀的海浪濺在身上、臉上,船身還在不住搖擺。郭鍋在船上只是勉強站穩,連同在一張船上的人都看不清在哪兒,船上的另一個人卻已經在漆黑的夜色裏毫無障礙的鎖定了他,向他繼續發動了搶攻。

海上一個大浪拍在小船上,颠得郭鍋差點從船上摔下去,而與郭鍋不同,早就習慣了海上颠簸的血鈎子,幾乎一點都沒因此受到影響。

他穩穩當當的站在船上,就在郭鍋失去平衡時,鷹一樣手探過去,緊緊的扣住了郭鍋的手腕。

那只手像一只生着尖刺的鈎子,幾乎是深深的陷進了郭鍋的血肉,死死扒住了他的骨頭,再将他向自己懷裏猛拉。

不願配合的郭鍋二話不說,當場變成了一只火鍋。

郭鍋的衣服紛紛落下來,血鈎子手中拉着的人驟然空了。他似乎是不能理解眼前的情況,望着面前的空氣呆滞了一瞬,見到眼前有一個頗有分量的紙包從空中掉落,下意識的接住了那個紙包。

郭鍋的人已經不見了,如今在血鈎子的後腦勺上方的半空中,卻無聲的懸着一只巨大的火鍋。

一米七的火鍋隐在黑夜中,像一扇無比堅硬的巨大鐵門,對着他腦袋扇了過來。

這一下力氣極大,在鬼哭狼嚎的海風中,甚至都能聽到破風聲兇殘的呼嘯而來,變-态想躲開都來不及,那巨大的鍋底就duang的一下正正好好的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這一下物理超度,終于讓變-态冷靜下來。他摔倒在颠簸不平的船上,抽搐着身體,卻不死心的繼續往身後巨鍋的方向靠近。

不遠處的大船上,有聲音被凜冽的海風聲送了下來,郭鍋幾乎是立刻認出來,那是被他敲暈後算算時間已經醒過來的格倫。

格倫的聲音裏幾乎帶了哭腔,“頭兒……頭兒?你在哪兒?你在哪兒!?頭兒,你別吓我!”

郭鍋重新化成人形站在船上,一把從他懷裏搶過了那個紙包,也顧不上自己沒穿衣服,就摸索着把将這艘小船固定在大船上的繩索解了下來,三下五除二綁在了暈暈乎乎的變-态身上。

他扣動裝置,讓變-态整個人被海盜船的繩索架卷了回去。

同時在失去繩索的桎梏後,這艘小船被大浪迅速的拍離海面,也被推着遠離了海盜船。

那艘海盜船在黑暗中龐大的身影迅速消在無邊的黑暗裏,郭鍋一邊在船上穿上衣服,一邊确定那個紙包沒有在剛才的打鬥中掉進海裏,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這幾日入鄉随俗的船上了海盜的衣服,他将紙包重新收好,放在自己海盜衣服裏襯縫制的口袋裏。

沒人知道,在海盜船廚房木板之下的那個暗格裏,除了藏着的油、面粉和胡椒外,還有一本原來那位廚師的筆記本、幾枚他私藏的金幣、和一個他生前不曾完成的願望。

他以自己私藏的食物為交換,希望這個能拿走他秘密小倉庫裏東西的人,能在到達陸地上後,為他完成他最後的心願。

于是郭鍋将東西收好了。

夜裏的風似乎愈發大了,每一個洶湧的波浪,都在将他推離身後的海盜船,送他前往一個嶄新的人生。

他身為一只鍋,并不擔心在海上漂流的數日裏沒吃沒喝、暴曬或寒冷能真正傷害他。

告別海盜船上的□□時光後,接下來他可以耐心期待的,就是海波會将他送到堅實的陸地上,正式開始他穿書後的人生。

《血月領主》這本書中,記載了整個海上世界一共七塊領地,如果郭鍋沒記錯的話,他現在所在的碎冰洋,是接近極西北的海域。如果他從這裏離開,若是能一路向正南漂的話,可以漂去一個與世無争的小島嶼。

而這個島嶼,就是郭鍋中意的目的地。

這個島嶼在《血月領主》這本書中在中期時,會被海上霸主男主角發現并授予其自治權,并成為一個新興領地。

此島號稱“世外之島”,島如其名,即使到了書中中後期,島上的人民也依然過着與世無争的和平生活。因為其地理位置遠離紛争中心,所有的戰亂都不曾波及到它,它仿佛一個世外桃源般,在亂世為所有颠沛流離之人提供庇護。

郭鍋覺得這個去處就很不錯,他需要一個能長期發展火鍋事業的地方,那麽必然優先排除日後會被戰火波及的領地。

他來到這個世界後,并沒有什麽參與男主争霸天下的宏圖,尤其是書中那個男主,是個不下于海盜船上血鈎子一樣的變-态,郭鍋不求財不求權,只求火鍋有朝一日作為美食能遍布天下,而這件事,他自己就可以做到,用不着去看任何人的臉色。

他雖然對《血月領主》那個帥到慘絕人寰的變-态男主感到好奇,但這份好奇也僅限于他的□□,看一眼就完事那種……當然,如果實在太帥的話,那就多看兩眼。

但郭鍋絕對沒有近距離接觸的意願,因為船上這個神經病人已經生動的告訴他,與變-态相處真的是讓人心累,絕對與他所追求的愛與和平沒有一毛錢關系。

他現在只想找個安全的好地方,開着自己的小店,等天下被神經病男主都打下來後,再慢慢考慮去各個領地開分店。

郭鍋在颠簸的小船上躺好,感受着豆大的雨滴打落在臉上、身上,心中覺得無比平靜。

不着急,他盡可慢慢來,反正他有漫長的時間,讓火鍋的美名和傳說在這個世界的每一片土地上傳播。

今夜狂風呼嘯都吹不散烏雲的夜空上,終于打響了一聲驚雷,閃電攜霹靂之勢劃開夜幕,大雨傾盆而下。

這樣的天氣,無疑對海上航行産生了很大的威脅。海盜船上的格倫左顧右盼,發現整艘船上就只有自己一個清醒的人了,連個幫手都沒有。

格倫費力将血鈎子從繩索裏解下來,見他臉上帶的假面具已經被水淹了,立刻将那人皮-面具拿下來收到了自己懷裏,不讓它在雨水中受到更多的損害。

“頭兒——頭兒,你還好嗎?”格倫費力大喊,終于讓男人的眼神微微聚焦。

他搖搖頭,似乎想将自己大腦裏所有因為致幻魚而産生的圖像和影音擺脫,可是那些畫面卻如影随形、接踵而至,充斥着他的全部神經,占據他的所有感受。

男人猛然掙脫格倫,爬到了船邊,在暴風雨中勉力睜大眼,執着地盯着郭鍋離去的方向。

即使擁有無人能及的夜視能力,那一葉扁舟,也已經漂到了他看不見的地方。海面上的波浪像吃人的巨獸,幾乎每一刻都能将那艘小船打翻,拖入黑暗而寒冷的海底。

他閉上眼睛,靜靜聽着那不知道是現實裏,還是自己腦中的聲音。

那聲音忽近忽遠,卻有着奇異的溫暖,仿佛在呼喚他,在鼓勵着他放棄堅持,就此墜入深淵。

他睜開渙散的眸子,手在船上輕輕一撐,翻過船欄,縱身躍下。

格倫阻止不及,撕心裂肺的大吼:“頭兒——!哥,你回來哥!我這就拉你……啊!”

大船一個劇烈的颠簸,差點将格倫從甲板上甩下去,他剛剛站起身,就立刻跑到男人跳海的地方,俯身向海面尋找男人的蹤跡,破音的大喊:“哥!你在哪兒?你說話啊!我抛繩子拉你上來……哥!”

暴風雨的海面,夜晚不夠充足的照明,狂風将一切聲音都吞噬殆盡,他最終還是沒有找到男人的蹤跡。

格倫哭啞了嗓子,見船上因為無人掌舵已發生了傾斜,再這樣放任不管,甚至有翻船的危險。

到了這個時候,為了這一船人的性命,他必須做出取舍。

最後格倫還是抹着眼淚走到了船頭,伸手握住了無人控制的船舵。

夜晚終将過去,白天也會到來。

只是這黎明前的無聲靜默,最讓人難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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