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來到廚房, 郭鍋總是有條不紊的,即使是同時要準備好幾種食材,做好幾個人的分量的食物,他也可以做到忙而不亂。

郭鍋先加了一小鍋水,并依次按照劑量放入了“麻杏石甘湯”的配料,準備給女祭司提供一碗她自己先提出來的“黑漆漆的東方草藥汁”,讓她長長見識。

小鍋炖上了藥,郭鍋才開始思考今日的晚飯。這個季節裏海島上的漿果還沒成熟, 但人們送來了一些去年采摘晾曬的果幹,這正好能派上用處。

他又選了一些剛剛挖出的野菜,這些也才味道甘苦,都有清熱祛火的功效, 對祭司的身體有補益之用, 這正好可以用來做今日的晚飯。

在他抓藥、煎藥的時候,蘭懷特就在旁邊看着,但是這一鍋還沒煮開就滿出來了的味道,讓想起了昨天喝過那一碗苦澀難喝的草藥湯。

他露出了懷疑的神色,“這是什麽?”

“苦口的良藥, 先小火炖着,我來想想我們晚上吃點什麽。”

這島上如今應急新鮮的食材,也只有幾種野菜和堅果,人們主要多以現殺的牛羊肉和出海捕撈的魚為食。

但郭鍋經過那些新鮮捕撈的魚時, 幾乎連看都沒看一眼, 只動手去翻那幾塊送來的新鮮牛羊肉。

将郭鍋一舉一動都放在心上觀察的蘭懷特, 幾乎是在一瞬間肯定,此刻的郭鍋對這些魚完全沒有任何好感。

蘭懷特微微一笑,在海盜船上吃了好幾天的魚,他想郭鍋大概也已經煩了。

不過……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在郭鍋手下端出來的魚肉,和他這輩子吃過的味道都大有不同。

更何況他從小在海上流浪長大,從來不讨厭魚肉。因為他心中那一段兒時的美好回憶,他甚至對魚肉是十分喜愛的。要是郭鍋只給他做魚,他也願意一直吃下去。

不過,魚吃久了,要是能吃點別的,倒也不錯。

蘭懷特期待的目光追随着郭鍋,不管他對這個人懷着怎樣的念想,此時他是真的餓了。

海盜上的調味料十分簡單,胡椒這樣的好東西這裏不可能種植的,能找到調味用的海鹽,就已經是極限了。

但所幸肉類是很新鮮的,冬季飼養的牛羊随時可以宰殺,有人特地送來了一只殺好的鮮嫩小羊羔。

郭鍋迅速掃過廚房有的東西,點了點頭,“晚上吃羊肉串吧,我親手給你們烤,味道絕對非常不同。既然我們三個自己吃,就不用非得弄火鍋了。”

“我可以幫什麽忙?”蘭懷特柔聲問道。

此時站在廚房燈火下的蘭懷特,身上多出許多溫暖的人間煙火氣,在郭鍋心中對他的警惕消散大半後,便可以從一個純粹的角度的欣賞起這個人的美貌來。

“你可以幫我把羊肉切成小塊兒。”郭鍋看着他詢問,“你說你之前是個水手,在船上是做什麽的?做過飯嗎?”

聽到了郭鍋發出切羊肉的指示,蘭懷特沒有任何異議,立刻便去洗手拿菜刀,同時回答道:“會做飯,不過也僅限于簡單的把食物弄熟。我在船上做水手時,做的便是那些水手該做的活,簡單說出來不外乎是……操作船上帆船纜繩、裝卸貨物,對木頭甲板和船上設施維護這一類的工作。當然掌舵和看天氣,我也多少會一點,船上若是配了火炮,我大概也能操作,以前跟過教廷的商船,看過他們裝卸彈藥,自己上手也能做個八-九不離十。”

“但我是個普通的水手,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輩子都別在海上遇見海盜。”

他這話說的煞有介事,漂亮到張揚的臉上露出了這一點心有餘悸的後怕,但這一點不僅不會破壞整體的美感,反而多了幾分惹鍋心疼的脆弱。

他仿佛是想起什麽可怕的回憶,還停下手中的刀,在自己胸口畫了個教會平安祈福的符號,整個一套動作下來,就像一個善良虔誠的良民。

他拿來菜板,手起刀落,從整塊羊肉上利利落落的剁下了一條肉,拿給郭鍋看尺寸,“這樣一條,切成小方塊行嗎?”

“再小一點吧,烤着好吃。”郭鍋只看了一眼那條羊肉,眼光卻停留在他雙手的動作上。

出乎意料,他切肉動作極其熟練,即使是劈開帶骨的羊肉,他也顯得舉重若輕,顯然衣袖之下的手臂很有力量,且很會用剁骨刀。

他說自己之前幫過廚,只會做最簡單的食物,如今以郭鍋看來,這話真是說的太謙虛了,看着他切肉的熟練程度和妥帖力道,便可知這人經常出入廚房。

……但這種情況,當然還有另外一種解釋。

即這份熟練剁肉的功力,并不來源于廚房幫工的經歷,而是來自于他本身對使用刀子的經驗。

可是話說回來,如果他是一個虔誠信教的善良小水手,上海前還要畫平安符祈禱,那麽他幹嘛要這麽會玩剁骨刀?

“很驚訝嗎?”

燈火下蘭懷特若有所感,眼睛帶着火光的暖意看向郭鍋。

這人真漂亮得像個天使,但是他手上拿着菜刀切肉的動作,卻将他拉回俗世凡間。

郭鍋搖搖頭,低頭将手上的野菜洗好後,在拿到菜板上切碎。

蘭懷特繼續快速而精準的将一大塊羊肉分解,仿佛什麽都沒有察覺,自然而然道:“我其實是個孤兒,從很小的時候就需要自己謀生了,我十二歲前後的那年,曾經找到過一份幫屠夫切肉、擺攤的工作,幹了差不多能有三個月的時間。”

這番話恰到好處的打消了郭鍋的疑慮,蘭懷特個子這麽高,想必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比同齡人強壯有力了,而切肉确實是一個需要男人力氣的活兒,若是給屠夫打過工,那麽這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只是郭鍋有些疑惑,看蘭懷特如今的模樣,小時候絕對相貌不差,沒長開的時候說不定得像個粉妝玉琢的娃娃,這得多狠心的父母,才能舍得不要一個這麽漂亮健康的孩子?

郭鍋并沒有貿然戳人傷疤,只笑着說了一句:“怪不得你如此多才多藝。”

站在蘭懷特身側的郭鍋比他矮了整整一個頭,正在旁邊的案板上在用刀背拍碎堅果,一下一下,很有節奏。

堅果拍碎後,郭鍋一同放入了野菜碎中,再加入曬幹的酸甜漿果,揉成一個個小菜團子。

他從水缸中舀了一些水,放入另一只幹淨的鍋中,準備燒一鍋開水。

就在郭鍋準備這些的同時,蘭懷特手邊的小肉塊迅速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羊肉切得非常快,此時差不多已經處理完了。

郭鍋看着那些顏色鮮紅,肥瘦分布均勻的羊肉塊,不由得十分惋惜,“這裏的人不用簽子,那這些肉只能用鐵板烤了,吃烤羊肉,果然還是用簽子穿起來,受熱均勻的才好吃。”

他一邊感慨,一邊将廚房裏剩的最後一些花瓣和杏仁粉熬煮,還有一點剩下沒吃的石膏豆腐,也被他一同拿了出來。

但這一次,他沒有在豆腐裏面加不好吃的草藥,等一會做好了湯澆上去,一定會是一份很讨人喜歡的小甜點。

蘭懷特充滿期待的看着那杏仁湯,在小鍋裏熬成珍珠光澤的,這才回神道:“你剛剛說的簽子……是什麽?”

郭鍋便給他描述了一下,蘭懷特聽完若有所思。他到廚房外,從村民送來的禮物裏拿了一塊幹淨木頭進來,“我給你削一個,你看看對不對。”

兩人展開了和諧友愛的對話。

“……不行,你這根太粗了,要是直接紮進去,肉都串破了。”

“我不知道你要細一些的,那這個确實不行了。”裏面響起了摩擦的聲音,“這樣如何?”

迷迷糊糊的姜司從外間爬了起來,剛走到廚房門前就聽到了這樣的對話,他不解的一愣,推開門看向裏面的房間。

只見郭鍋和大帥哥兩人充滿研究精神的蹲在地上,蘭懷特手裏正拿着一把小刀,将一根纖細的木棍削出尖頭,再将整個棍體磨了一邊,随着他舞動成一道殘影的刀光,地面出現了更多的木屑。

郭鍋簡直就有點驚了,“你這也太厲害了吧?我随便說了說,你就真能做出來!而且……簽子身上連一根木刺都沒有,不紮手還很光滑,你削木頭怎麽削得這麽溜?”

“我做水手那會,一開始是跟着木匠在加班上修船板的,所以木工的活兒,我多少也會一點。”

郭鍋躍躍欲試,“那我再跟你說個東西,你給我做出來。”

十分鐘後,一個木質蒸架在蘭懷特手裏成型,郭鍋歡歡喜喜的把這一個蒸架用水清洗後,放進了自己燒好水的鍋裏,“正好我不想再煮了,用同樣的方法再煮一次也怪沒意思的,有了這個,我就可以蒸了。”

他思考了一下蘭懷特這個人的,最後還是沒控制住誘惑,試探道:“你做了多久的水手?有沒有考慮轉個行?”

“轉行?比如說……?”

“比如說在陸地上,找個安穩點的工作。”郭鍋接過了蘭懷特遞來的簽子,檢查一番後誇贊道:“你手真巧,很好,就按照這個做。”

一根根木簽子在蘭懷特手裏光速成型,他手裏的那把小刀幾乎被他舞成了一團光影魔術。

蘭懷特沒有立刻回答轉行的問題,反而先看了一眼旁邊小鍋裏已經熬得差不多的杏仁湯,眼神裏充滿暗示的意味。于是郭鍋也注意到杏仁湯煮好了,于是關火盛碗,一氣呵成。

空氣中已經蔓延着溫暖的甜香,蘭懷特充滿期待的看着美味的源頭——杏仁豆腐湯,盛出了兩小碗,郭鍋将杏仁湯澆上豆腐,放在了托盤上,向蘭懷特的方向走了過來。

……然後,他目不斜視的路過了蘭懷特,将托盤交到了姜司手上,鄭重囑咐道:“小姜絲兒,你來的正是時候,鍋裏的藥也可以盛了,你一會去給祭司送藥和晚飯時,正好把兩碗小甜點送去給那對雙胞胎,一趟跑完,省的你來回折騰了。”

蘭懷特:“..................”

郭鍋:“這個和上午的豆腐火鍋不同,跟雙胞胎說不用着急,等到放涼了再吃,會別有風味。”

沒有人注意到蘭懷特此時的表情,他其實出現了一閃而過的失态,他死死盯着那碗杏仁豆腐湯的眼神中充滿了病态的執念——但凡是他盯上的,無論是人,還是東西,他寧願毀了,都絕不會拱手讓人。

郭鍋将姜司送出屋子,站在門口時還對他囑咐道:“對了,你在見到祭司的時候,順便幫我帶個話,有件事我想請她出面,幫我問問她願不願意。”

交代完畢,郭鍋重新回到廚房裏,神色盎然興奮,“菜團子我留了咱們的份,一會兒咱們在院子裏生個小烤爐,把羊肉串烤了,咱們就能吃晚飯了。”

用簽子串的烤羊肉串确實好吃,郭鍋親自動手烤,火候掌握得一點都不差,羊肉被烤出了滋滋的響聲,咬到嘴裏時,依然有着肥美多汁的口感。

郭鍋撒了些海鹽,還攪了一種他從山裏采回葉子碎片,充當香料均勻的撒在羊肉上,讓羊肉吃起來別有風味。

而郭鍋的菜團子雖然有着野菜的清苦,但卻可以補充人身體所需要的營養,此時搭配着肥美的羊肉串一起吃,反而非常解膩。

吃完飯,他們在簡單收拾過後,各自回去休息。

只是在天完全黑下來前,蘭懷特短暫的消失了一會,等他回來的時候,他臉上神色餍足,笑得格外好看,向郭鍋攤開的手心裏,還躺着幾朵散發着幽幽清香的小花。

在郭鍋開口之前,蘭懷特就交代道:“你放心,沒有人看見我,我就是在門口摘了朵花回來……花兒開的很香,放到你的屋子裏,可以伴你入眠。”

近份精巧的心思讓郭鍋感到驚訝,看着他臉上單純的期待,聞着他身上夜晚花甜的清涼,郭鍋覺得他其實是心中有數的,所以又把“別輕易出門”的叮囑都吞回了肚子裏。

不想破壞夜晚撸過羊肉串後的好氣氛,郭鍋為這份體貼道謝,蘭懷特順勢将這一小把帶着寒意的花,放進了他的卧房。

卻看到他放在床頭邊的防水紙包,蘭懷特問道:“這是什麽?”

這是郭鍋從海盜船上唯一帶下來的“紀念品”,郭鍋卻只笑道:“沒什麽,早點休息。若是祭司願意幫忙的和,這兩天少不得我們要忙了。”

一夜無夢,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姜司帶回來了一個好消息,“鍋哥!祭司同意了你的要求,她說時間就定在明天,但這樣的話,我們就只有一天準備時間了,還來得及嗎?”

剛起床的郭鍋還有些迷糊,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來得及,但需要你和蘭懷特一起來給我幫忙。”

“沒問題,鍋哥你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姜司壓了壓早起後額頭上的一撮姜紅色呆毛,然後說,“雙胞胎感謝你昨天為她們做的杏仁甜湯豆腐,只是......”

這個不尋常的停頓,引起了郭鍋的注意,“只是什麽?”

“只是兩個雙胞胎昨晚狠狠打了一架,差點把氈房都掀翻了。她倆分別指責對方趁自己不注意時,偷偷喝掉了其中一碗豆腐甜湯,為了争奪最後一碗的歸屬,她倆拔刀決鬥了。”

郭鍋笑了:“人小鬼精的,後來怎麽辦了?”

“到最後也沒查出來,她倆到底是誰偷了那一碗杏仁甜豆腐湯,于是兩個雙胞胎各打五十大板分別罰站,她們媽當着兩個女兒的面……把最後一碗自己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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