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馮巧巧不舒服, 那去商店就去不了了,廖清歡看着那些帽子實在是舍不得走。這一頂好看,那一頂也好看, 每一頂都好看。

她磨磨唧唧的心思陸長纓看得清楚, 把袋子一收, 也不說是給廖清歡的。

只看着她說道:“要不要逛一逛這棟樓?”

廖清歡眼神戀戀不舍的從袋子上收回來,你說女人也奇怪, 人家送你東西的時候吧,非得矯情的不要占那個便宜, 人家不說給你吧, 你又心裏頭不怎麽舒服。

不過廖清歡也不是那麽眼皮淺的人, 确實是覺得這些帽子花樣比她當年用過的帽子還好看, 才有些心動的。

“行啊。”廖清歡落落大方得很, 當年這邊的房子可出名了,她坐黃包車從外面經過,還沒見過這裏面是什麽樣呢!

外面的院子倒是看了一眼, 挺荒涼的, 也沒什麽可看的。

至于這裏面, 頂上應該是有水晶吊燈的, 這會吊燈沒了,只有布藝沙發還有那些歐式的桌子以及窗戶的形狀,能看得出來當年的感覺。

陸長纓回頭一看,也發現了好像沒什麽好看的, 他摸了摸鼻子,要不我陪你去商店逛逛吧!

廖清歡微微搖頭,“沒事,我以前做黃包車從外面路過, 還從來沒看過裏面是什麽樣子呢。雖然隔的時間有點遠,我還是想看看。”

其實房子保存得很完整,只是時間長了,中間估計也有些什麽進來,把那些亮眼的東西都拿走了,這房子裏面就顯得沒那麽漂亮。比如她的酒樓,當年她的酒樓桌子凳子可都是很好的木料,她自己的房間還是那種大拔布床呢,現在不也看着平平無奇。

屋裏面還有個壁爐,只是沒有燒柴,只有一個烤火的小爐子放在沙發旁邊,大概是馮巧巧用的。

廖清歡跟在陸長纓身後,倆人先把一樓逛了逛,廚房裏的壁櫥非常大,擦得幹幹淨淨,裏面還擺着一些漂亮餐具,是以前留下來的。

餐廳位置的桌子也很大,雖說邊角的漆面已經脫落了,可面上的花紋也還是很優雅。旁邊也放了壁櫥,裏面有不少歐式的杯子和泡茶的壺,當然更多的是中式餐具,擺放都很講究。

這些居然還在房子裏倒是稀奇,要知道最亂的時候,革委會那些人恨不得把地給挖了,這些東西都是要摔掉的。

“巧姐是被□□壓迫的丫鬟,所以最亂的幾年也沒人會對她怎麽樣。原本這房子是要充公的,但考慮到巧姐沒地方住,就讓她繼續住在這房子裏了。”

周圍那些房子都充公了,然後分配下去,現在住在裏面的都是一些有工作卻沒房子的人。他們在裏面住了那麽多年,早就把房子當成自己的。而且那些房子也不是只住着一戶,而是住了很多戶人家。

這麽多小洋房,唯獨他們家這一棟,一直保留得很好。

“這樣啊,不過巧姐一直留在城裏,為什麽她的兒子會在鄉下。”

廖清歡推開去後院的門,眼睛一亮,這後院很大,以前應該是花園,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

她看着這處空地,覺得池塘邊上要是放個爐子,烤烤燒烤吃還是很有意思的。他們家密室裏還有個什麽燒烤爐子呢,精工打造的,到現在都沒生一點鏽。

以前她就帶酒樓的人在後院烤過燒烤吃,一般就是烤肉烤魚烤藕片這些。不過她那個後院可沒這邊大,要是在這邊弄燒烤吃,倒是寬敞。

“她的兒子,其實不是她生的,而是她一個親戚生的。對方看她孤身一個人,也沒結婚,就說把生下來得孩子給她抱養。巧姐送那個人讀了書,一直帶到十五歲,那親戚又給要了回去。”

陸長纓說的話打斷了廖清歡的心思。

他知道馮巧巧對她那個名義上的兒子确實不錯。有時候巧姐跟他說起來,當年她身份也不算好的,大家都不待見她,她就靠做點手工活養活那孩子,還給送去讀書了,就算之後又被要回去,她掙的錢省下來也都是給她那個兒子。結婚娶媳婦也都是她讨的錢,那親戚一家反倒是什麽沒管。

剝開來馮巧巧說抱過來的時候鄉下沒吃食,她養就養着呢,好過孩子死了。後來是鄉下缺少勞動力,就把已經長大到能幹活的孩子給要去了。

在他看來,那親戚一家是在利用馮巧巧,有用的時候就把孩子給人家養,眼看着自己鄉下要勞動力了,就把那麽大的孩子也要回去。

再自私也沒有這麽自私的。

不過這些是他不好說什麽,巧姐孤身那麽多年,有個孩子陪在身邊,生活也有點奔頭。

“真壞,這不是利用巧姐嘛!”

廖清歡走到那池子邊上,看着裏面渾濁的水,低聲說了一句。

“巧姐省吃儉用,病了也不去治療,要不是你帶着過去,估計……”

靠那個兒子是靠不上的,兒媳婦都那麽嚣張了,就是兒子不管着。

“應該做的。”

陸長纓從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他睜開眼就是四十年後,這四十年中間巧姐經歷了什麽,生活有多辛苦他都不知道,可對方還是堅持守着這房子,最亂的幾年為了保護房子寧願順着那些人的指示走。

對方沒想過得到什麽,只是單純的守着房子。他只是帶着巧姐去看病治病而已,真算不了什麽。

倆人把後面逛了一圈,隔着圍牆也看不到別人家裏,但是能聽到吵鬧的哭聲還有一些對罵的聲音。

“這些房子,也都沒主人了。”

廖清歡隔着圍牆往邊上看,稍微感慨了一句。

如果她一直活到現在,那肯定要是被打成□□的,還酒樓呢,有命就不錯了。

她聽呂鍋說,上頭好些大領導都被送到下面農場去改造了,死都死了好幾個。那些跟着建設新國家的人都頂不住,更別說她了。

有時候她就在想,自己這樣一下子過來,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如果她去了國外,人生地不熟的,能過成怎麽樣不好說。如果她一直活在國內,那她到現在肯定是沒什麽活路。如果當時她沒死,陸長纓也沒死,又接到她了呢?

廖清歡看向陸長纓,正好看到他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默默的撇開視線,假裝對視只是意外。

心裏卻忍不住去想,如果接到她了,沒準倆人就結婚了也說不好。

亂世之中有人奔赴千裏來接你,她當場知道了肯定感動得要死。

可冥冥之中這緣分也說不好,她沒了,陸長纓也沒了,反倒是在四十年後再相遇。

難不成,這是老天爺讓他們再續前緣?

倆人把後院逛完了,就去了二樓,二樓房間有好幾個,陸長纓就住其中一間。廖清歡探頭看了一眼,房間裏就一張簡陋的床,衣櫃什麽都沒有,看着頗為寒酸。

“房間裏的東西幾乎都被拿走了,也就下面那些餐具沒人要,才留了下來。”

陸長纓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解釋道,馮巧巧說這房子以前是給他媽結婚後住的,只是他媽跟着他爸跑北方去了。當年這房子完全是按照他媽的喜好來布置的,純西洋的布藝沙發大吊燈,每個房間都有浴室,裏面還有浴缸呢。

他回來就随便找了個房間住,這床還是他去了專門處理廢品的地方撿回來的,不然他只能睡地上或者是沙發。

只是他不怎麽計較吃穿住,能有個地方住就行。這房子現在也又不能重新裝修大動,繼續保持這個樣子對他們來說是一種保護。

廖清歡微微一笑,能理解,以前她那些徒弟住的房間都不能下腳進去,臭烘烘的。陸長纓住的雖然簡陋了些,至少還算幹淨整潔。

洋房只有個兩層,書房裏的書都沒了,也沒什麽好看的。

陸長纓朝廖清歡招招手,想帶她去密室看看的。

當初他被廖清歡拖到他們家密室,自己禮尚往來一點,讓她也知道他們家的密室在哪。

只是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呢,樓下就傳來嘈雜聲。

廖清歡和陸長纓對視一眼,從房間裏出去,從樓上往下一看,那張秋菊帶着一夥手臂上綁着紅袖章的人,這會正叽叽喳喳的對那些人說着什麽。

“我聽得一清二楚,那個男的,就是□□餘孽,他說自己是傅什麽雪華的兒子,我從我男人那裏打聽了,那個人是原來大□□傅春申的女兒,既然這個男人是他外孫,那不是□□餘孽是什麽?我實名舉報,舉報我婆婆收留餘孽。”

上回她走的時候留了心眼,躲旁邊聽了一耳朵,正好聽到什麽傅雪華,問自己男人是誰她還不說,之後還是問了她親公公婆婆,才知道那居然馮巧巧以前伺候的小姐。

那人家外孫找來了,這房子肯定是沒她的份。得知她知道這些事後,她男人還狠狠的罵了她一頓,讓她別起什麽壞心思。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婆婆真跟那人牽扯在一起了,自己要是到處嚷嚷,房子肯定是得充公他們也拿不到的。原想着從其他地方入手,但誰知道他們這一夥這麽對待他,她氣不過,直接就找到了革委會。舉報就舉報吧,反正也不是親婆婆,再說了,這年頭舉報自己爹媽的都有,她舉報個外人,還能撇清自己的關系呢,反正誰都別想好過。

她的想法很簡單,其實就是同歸于盡。現在人家房子的主人回來了,自己再想忽悠,再想要到房子也沒太大的可能性。除非是這房子的主人良心發現,覺得那老不死的有功勞有苦勞,手頭上願意漏下來一點,他們也能沾個光。

但張秋菊不願意只沾光啊,她就是想要房子,自己在鄉下住的地方就幾間茅草房,一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裏面下小雨。到了冬天就更不行了,一家大小睡一間房都直哆嗦。她也沒想過找正經婆婆,反正就帶着馮巧巧。她覺得馮巧巧死了以後不還得她男人摔盆呢,要個房子不過分。

“張秋菊,我這是造了什麽孽,碰上你這麽個玩意兒。”馮巧巧指着張秋菊,眼前一陣陣發黑。

“同志,我跟這老婆子劃清關系,她守着這房子其實就是思想有問題,一直等着這□□的孩子回來呢。我建議這房子馬上充公,不允許她住在裏面,并且安排她去做最髒最累的活,讓她好好想想自己哪裏有問題。”

張秋菊趾高氣昂的說道,看着馮巧巧也充滿了惡意。

馮巧巧扶着牆,死死的咬着牙才沒有暈過去。

匆匆下樓的廖清歡扶着馮巧巧,而陸長纓則擋在了他們前面,眼睛看着張秋菊,把她吓得往後縮。

“幾位同志,你們搞錯了吧?我是和平飯店的三等廚師廖師傅,這位同志是我們飯店的服務員,身份上一點問題都沒有,怎麽會是什麽□□的孩子呢?”

廖清歡看這些人的眼神就像是狼見了肉一般,心裏覺得不好,一手扯了扯陸長纓的衣服,好聲好氣的對那些人說道。

領頭的看了她一眼,視線在她身上打了個轉,“你說不是就不是?□□向來狡猾得很,帶回去好好調查下就知道了。”

帶回去調查?廖清歡急了,陸長纓的身份來得很不靠譜,沒人調查也就相安無事,可一旦調查,保不齊裏面的端倪就出來了。

正要說什麽的時候,陸長纓按住她的手,對那夥人坦然的說道:“行,我跟你們去調查,但是這位老人家年紀大了,又是重病在身,可能受不了颠簸,你們帶我過去就行了。”

領頭那位也知道馮巧巧,前些年她配合工作都做得很好,若不是她兒媳婦舉報,他也不信這麽配合工作的人會是收留□□。

見她面上表情确實難看,礙于她的身份,領頭那位便對身後一點頭,“把這個帶走,馮同志就在屋裏呆着。如果查出來真像張同志說的那樣,該怎麽對待我們還是會怎麽對待的。”

馮巧巧着急得厲害,她知道對待□□會是什麽手段,除非□□的孩子跟自己的家人劃清界限,不然也會抓出去批評教育,甚至是弄到農場改造。

老爺和小姐就這麽一個後輩了,若是被帶走出了什麽問題,她哪裏有臉面下去見他們啊。

“不是,都是我兒媳婦瞎編亂造的。”

馮巧巧咳了兩聲,臉上泛起非常不自然的紅暈來,廖清歡趕緊扶着她,生怕她暈過去。

陸長纓回頭看着馮巧巧,眼中帶着安撫,“沒事的,巧奶奶,我去去就回來,清歡,麻煩你幫我照顧好巧奶奶。”

廖清歡定定的看着他,見他眼神堅定,便也點了點頭,“好,你記得回來。”

有廖清歡照顧馮巧巧,陸長纓便放心的跟着他們走了,那些人還想壓着他走,給他套上牌子,結果被他眼睛一瞪,下意識的不敢動手。

臨走前陸長纓還指了指張秋菊,說要是她舉報錯了,是不是也得受到教育,于是張秋菊也被帶走了。

等人一走,廖清歡扶着馮巧巧坐下,然後跑廚房去倒了一杯熱水遞給她。

“沒事的,巧奶奶,長纓他是後面找來的,中間隔了那麽多年,只要去查,不可能查到他跟這邊有什麽關系。你就說是看他沒房子住,收留他住在這的就行了。”

“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張秋菊也不會去舉報。”

馮巧巧流着淚捶胸口,要是張秋菊在這她恨不得咬死她。可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在這哭。

廖清歡怕她出什麽問題,問她藥在哪,把藥拿出來給她出了。

“好孩子,你幫幫忙,你認識的人肯定多,我求求你幫幫忙,看看誰能把小小小少爺弄出來。”

馮巧巧哭過之後就拉着廖清歡的手,她知道對方只是三等廚師,人又年輕,肯定也不認識什麽人。可對方至少比她好,她才是真的什麽人都找不到。這是個渾水,她不想拉着廖清歡,但也只能求廖清歡了。

廖清歡一時之間也六神無主,可仔細想想,陸長纓敢這麽直接跟過去,想來也是有把握的。

他做事周全,身份肯定也安排妥當了。

但馮巧巧求得她心裏難受,想了想,确定對方只是氣急了身體不大舒服,其他沒什麽大問題。便讓對方呆在家裏哪裏也不要去,急沖沖的出了門。

她沒別的人可以找了,只能去找幾個徒弟。

而另一邊的陸長纓則閑庭信步,跟着這夥人往那什麽革委會走去,路上但凡是看到革委會的人都繞着走,生怕被帶走了進行批評教育。

他一點都不怕,是因為他身份确實安排得很妥當。自己找的那戶人家,跟他一個姓,也姓陸,家中無親戚作證,死都死了好幾年。除非把他帶到鄉下去辨認,他就在賭,對方查到他身份證明的時候,再去街道辦一對,他把傳錯消息的事一說,這些人能相信他。

他這個身份的人死了那麽久,又是在非常遠的地方。除非真的那麽負責任,非要查個一清二楚,不然查到他名字确實在街道辦那邊,而且确實是記錄在冊的時候,就不會再往下查了。

跟着這夥人進了革委會,還沒來得及被帶走,迎面走過來一個步伐匆忙,頭發花白的男人。

趾高氣昂的革委會衆人在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反倒是停下了腳步,領頭那位非常讨好的打了聲招呼。

“主任,又要出門啊!”

陸凜濃眉皺起,看了這人一眼,是他手下政治部門的一個小管事。

他匆匆點頭,掃了一圈這些人,正要出門的時候,眼神落在了陸長纓身上。

陸長纓看着他,莫名的覺得非常熟悉,可又說不出來哪裏熟悉。

直到這男人紅了眼眶,走到他面前,從兜裏掏出一塊糖,剝開舉起來想送到他嘴裏,還用一種哄人的語氣對他說。

“纓纓 ,你跑哪去了 ,還記得我不,我是大伯啊,給你吃糖,跟大伯回家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陸·一米九·纓纓:羞恥感逐漸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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