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唐天遠抓小麻雀的時候,被鄭少封看到,後者深深地驚悚了。以前他玩兒個小畫眉都被唐天遠說玩物喪志,現在,這個一本正經的人,他在掏鳥窩!

鄭少封差一點甩自己一耳光,想看看他和唐天遠到底誰得了失心瘋。他在樹下轉悠了兩圈,最後嗖地一下高高躍起,在上升的過程中,他看到唐天遠正笑眯眯地抓着一把谷子喂小鳥,鳥窩裏還有半個饅頭。

鄭少封再次受到驚吓,落下來時下盤不穩,踉跄着退了幾步。

唐天遠也發現了鄭少封,他拍拍手,從容地跳下來。

鄭少封看到他的交領領口有些松動,裏面顫巍巍地探出一個小腦袋,是一個小麻雀。

“你你你……”鄭少封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哦,我拿了它們一只鳥,有些過意不去,所以回饋了一些吃食。”唐天遠說得雲淡風輕。

“不是,你捉它做什麽?”

“常言道,美人一笑值千金,我不過是用鳥讨好她一下,求之不得。”唐天遠背着手,笑得一派風流,只可惜他胸前的小鳥不停地晃腦袋,有些煞氣氛。

鄭少封明白了,“你想用鳥去讨好譚妹子?”

唐天遠點了點頭。

“啊,你要用鳥讨好美人,”鄭少封又重複了一遍此話,最後摸着下巴嘿嘿笑,“下流坯!”

***

唐天遠把小麻雀給譚鈴音,譚鈴音一轉手就給如意了,如意很高興,自不消提。

快傍晚時,唐天遠要親自過問紀衡夫婦的住宿問題。這兩尊神沒提前打個招呼,所以他來不及搞隆重接待,只好現打掃出客房。他又覺得這樣簡陋的客房實在配不起那兩位的高貴氣質,思前想後,幹脆把本縣衙最豪華的院子騰出來。嗯,就是他自己住的地方。

季昭覺得不用那麽麻煩。反正這個院子的房間不少,大家就住在一起嘛,熱鬧。最重要的是,譚鈴音也住在這裏,季昭得知她照顧了清辰多年,對她很有好感,一直想和她親近親近。

季昭的意思就是紀衡的意思,這個提議沒有任何人敢反對。

唐天遠堅持把正房讓出來了,他住進了西廂房。

譚鈴音也在西廂房。

嗷嗷嗷,他和音音住隔壁了!唐天遠覺得特別特別幸福,一下子就原諒了“譚鈴音央求他抓小麻雀是為了借花獻佛讨好如意”之事。

用過晚飯,大家也都累了。紀衡覺得,他老婆今天經歷了人生中的大喜大悲,又哭了那麽久,到現在眼圈都還是紅着的,這個夜晚,她一定很需要他的安慰。

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但是她卻不好意思地告訴他,“我今晚想和鈴音妹妹一起睡。我想和她秉燭夜談。”

紀衡勸道,“你有什麽事可以白天說,晚上鬧人家多不好。”最重要的是,他怎麽辦!

季昭有些為難,“我都和她說好了。”

紀衡只好妥協,一臉幽怨地目送她離去。

其實季昭一點也不覺得累,更沒什麽困意。她找到了自己的親弟弟,這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她今天從見到譚清辰之後就一直處于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态,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一切,這些年他過得怎麽樣,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

譚鈴音很理解季昭的心态。她開門把她迎進去,遞給她一個暖爐。

季昭接過暖爐,道了謝。她看到床腳卧着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是那條叫糖糖的狗。

譚鈴音解釋道,“糖糖也怕冷,所以它晚上會睡在我房間裏,你怕它嗎?”

季昭搖了搖頭。她在譚鈴音面前有些微不好意思,身為一個皇後,這種情緒很不常見。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太重視,所以才小心翼翼地對待。

譚鈴音看出季昭的羞澀,她拉着季昭坐在床頭,笑道,“你是清辰的姐姐,我也是清辰的姐姐,所以我們倆該是姐妹。我聽你夫君叫你阿昭,那我就叫你昭姐姐好啦。”

季昭重重點頭,笑得眼睛彎彎,“嗯!”

譚鈴音想活躍一下氣氛,她就拍了一下腦門,“咦,我想起一件好玩兒的事情。”

季昭笑問,“什麽?”

“你姓季,名字叫季昭,你又是從京城來的。我聽說當今皇後娘娘也叫季昭,你說,她要是知道你名字跟她名字重了,會不會強令你改名字呀?”

“……”季昭的嘴角有些僵,“這個,這個,嗯,皇後應該不會這樣不講道理。”

“那可不一定,我聽說皇上可怕皇後了。你想啊,連皇上都怕她……”

季昭哭笑不得,“皇上怎麽可能怕她!”

譚鈴音發覺季昭的反應不太正常,而且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事:這個昭姐姐,她的夫君姓紀,跟皇上一個姓!

譚鈴音像是突然被雷轟了一下,此刻豁然開朗,她看着季昭,結結巴巴道,“你你你你不會就是皇後吧?”一邊說着,一邊微不可查地往旁邊縮了縮,又縮了縮。

“你別怕……”季昭的聲音又輕又溫柔,像是安撫受到驚吓的小動物。

她這一說,譚鈴音直接竄到床上,縮在牆角裏,“啊啊啊你真的是皇後!”

“噓——”季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有些歉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隐瞞你的。只是……你懂吧?”

譚鈴音點頭如搗蒜。

“要不我們先睡覺吧,躺在床上聊天怎麽樣?”季昭抻了一下被子,“你想怎麽睡?”

“我想跪着睡。”

“……”

譚鈴音最終沒能跪着睡,季昭拉她躺在床上,自己主動躺在外面。譚鈴音哪敢讓皇後娘娘睡外面,萬一掉下去怎麽辦?萬一有人偷襲怎麽辦?萬一糖糖半夜醒來發現這個人的氣息有些陌生遂啃上一口怎麽辦……

所以譚鈴音就躺在了外面,倆人鑽一個被窩。

人一躺下來的時候,心跳會放緩,情緒也随之漸漸平靜。譚鈴音本來就心大,接受這個事實之後也就不那麽震驚了。

譚鈴音發覺這事兒其實挺好的,清辰的親姐姐是皇後,那他就是國舅啦?看以後有誰敢欺負他!

她便高興起來。

倆人都很興奮,誰也睡不着,于是躺在被窩裏低語了半宿,聊着聊着發現她們倆還挺投脾氣。譚鈴音發現這個皇後一點架子都沒有,她也挺放得開的,說話還很好玩兒,總之是個很不錯的人,一點也不像母老虎。

譚鈴音有些感慨。她竟然和皇後娘娘同床共枕了,這可是皇上才有的待遇。她感覺自己已然站到了人生巅峰之上。

兩人頭天睡得晚,次日就懶床了。大冬天的早上,讓人從暖烘烘的被窩裏爬出來,這簡直是酷刑。

清辰一早來到縣衙,去找譚能文夫婦。他想告訴他們,他找到了自己的親人。

譚能文稱病沒見他,接待他的是譚夫人,清辰有些奇怪。

其 實譚能文也沒辦法,他确實想擺脫清辰,可他又不忍心當着孩子的面說斷絕來往的話,只好讓自家夫人頂上了。說句良心話,譚能文養清辰并未花費多少錢,但清辰 給他家做了不少事,說起來譚家還算賺的。譚能文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因此給清辰留了五百兩銀子的遣散費,讓夫人一并交給清辰。他知道自己老婆小肚雞腸的 脾性,為了保證她會把錢給清辰,他頗說了幾句重話。

譚夫人見到清辰,一派和氣,讓清辰更覺奇怪了。他在她手上摔過跤,差一點送了性命,自此之後對這個女人一直心存防備。

“清辰,你叔跟我商量過了。俗話說,男人當自強。他管得了你一時,管不了你一世。這些年你在譚家,我們也是一直拘着你,早該放開了。你現在是大人了,也該自立門戶了,我是說……”

清辰要不是一個啞巴,現在一定截她一句:麻煩你正常說話……

譚夫人小門小戶出身,平常說話直白,至少能聽懂。她一旦端起來說話,就總颠三倒四的,只有熟識的人才能明白她的意思。

清辰明白她是想趕他走,這應該經過了義父的授意。他手語道:你放心,我不會給你們添任何麻煩的。

譚夫人又問道,“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清辰:我大概會去京城。

昨天姐姐已經告訴他,他們的家在京城。

譚夫人只當譚清辰是想賴譚鈴音一輩子了。對于這一點,她有些暗爽又有些不爽,爽的是譚鈴音撕不下這塊狗皮膏藥,不爽的是譚鈴音對這麽個外姓人如此好,對親弟弟卻冷淡無比,小寶以後可指望不上她呢!

譚清辰一直享受譚鈴音的保護,這一點讓譚夫人尤其不爽。她頓了頓,說道,“你在譚家這麽多年,吃譚家的喝譚家的,也不能拍拍屁股就走吧……”

清辰:我會記住譚家的恩情。

譚夫人眼珠一轉,“光記住有什麽用,你打算怎麽報答你叔?”

清辰:你希望我怎麽報答?

“我們養你這麽久,花費了不少,你就意思一下吧,一千兩銀子怎麽樣?”

到此,今天這場談話完全可以用一句話來總結了:給我們一千兩銀子,咱們斷絕往來。

清辰便去找譚鈴音商量了。他其實有些失落,畢竟他把譚家當家了,不過他的存在也确實容易讓人家擔心他謀奪他們家産,從這個角度來想,早點斷了、劃清界限也未嘗不好。

譚鈴音一聽說此,氣得直拍桌子,要去罵譚夫人。

清辰連忙攔住她,他并不是想挑撥她去幹仗。

譚鈴音突然一拍腦袋,“哎喲我真是笨!清辰,沒關系,斷!早晚有他們後悔的一天!”

她把小金庫翻出來,數了一千兩銀票,想了想,把其中一張放下,稱了等額的現銀,然後拉着清辰風風火火地去了南書房。

譚夫人正在院中哄兒子,譚鈴音“咣”地一下踹開門,把院子裏的主人丫鬟都驚到了。

連譚能文也聽到了動靜,從屋裏走出來。看到來勢洶洶的譚鈴音,他臉一沉,“你做什麽!”

譚鈴音本來想把銀子摔到她爹臉上,但是轉念一想,銀子打在臉上肯定很疼,她有點不忍心……于是她果斷把銀票和銀子一股腦摔到譚夫人身上。

“哎呦!”譚夫人吃痛驚叫。

“這是一千兩銀子,從此清辰跟譚家沒有半分瓜葛,一切如你們所願。”

譚能文看着一地的錢,“什麽意思?”

譚鈴音冷冷地看了她爹一眼,領着清辰離開了。

譚能文還在疑惑,想想方才女兒說的話,他恍然,怒瞪夫人,“你跟清辰要錢了?”

譚夫人捂着方才被銀子磕到的下巴,“我我我……是他要給的……”

“你沒把錢給清辰,你還跟清辰要錢了!”譚能文氣得渾身發抖,“你還有沒有人性,他是個啞巴!”

譚夫人頂了一句,“反正有你的寶貝閨女當靠山。”

譚能文怒火中燒,揚起手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

啪!

譚夫人腦袋蒙了一下,耳畔像炸開一個炮仗。她反應過來,捂着臉痛聲嚎哭。

大人一哭,小孩兒也跟着哭,“你打我娘!打你!打你!”他一邊哭着,一邊打譚能文。

真是好兒子,連爹都敢打。譚能文氣急反笑,想到昨天那個小孩兒說的“子不教父之過”,他果斷揚手也給了小寶一耳光。從今天開始就得好好地教一教!

小寶被打得跌在地上,譚夫人拉起他,母子倆一同坐在地上大哭。譚夫人一邊哭一邊讓譚能文幹脆“打死她算了”。

“好啊!”譚能文冷笑,吩咐人去找繩子,要勒死這個“敗家娘們”。

一院子的人鬧成一團,外面譚鈴音和清辰本來也沒走多遠,聽到院中又哭又喊,他們倆只好又折返回去。

看着發癫的父親,譚鈴音有些無奈,走上前去攔着勸道,“你要打她回家去打,現在你在人家做客,別人說一句‘賓至如歸’,你就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譚能文有些頹喪,他把地上的錢都撿起來,塞回給譚鈴音,“把這些錢拿回去,我沒說讓清辰掏錢,我沒那個臉,”他又從地上的譚夫人身上翻了翻,翻出一些銀票,“這本來是給清辰的,誰知這敗家娘們……”

譚鈴音把所有的錢推回去,“爹,我把錢送出去就不會拿回來。我是做兒女的,真心勸你一句,這個女人上不得臺面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她做得不對,但根兒上還在于有人慣着她。不止大人,把小孩兒也慣得上不了臺面。”

譚能文長嘆一聲,突然刷刷刷地流下眼淚。

譚鈴音把該說的話說了,就帶着清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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