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二天一大早,合荼就被驚醒過來了。倒也不是做了什麽噩夢,或者是被誰吵醒,她是被心底深處一股子油然而生的愉悅感驚醒過來的,本能的認為自己不該再睡下去浪費時間。她一骨碌翻爬起來就開始穿衣疊被,臉上始終帶着歡快的微笑。她從櫃子裏找出一套最幹淨最嶄新的棉衣套上,從缸裏舀水洗臉。秀寒被她的動靜吵醒了,睜着一雙迷迷糊糊的眼睛看着她,問道“你怎麽起這麽早,外面亮氣還沒來呢。”
“睡不着了。”合荼用毛巾擦幹臉,“你要不要洗,我給你摻熱水。”
秀寒點了點頭,懶洋洋的起來開始換衣服。合荼把盆裏的冷水倒掉,重新舀了冷水,又從保溫壺裏往裏倒熱水。她是從來不用熱水洗臉的,長年累月的往臉上澆冷水,皮膚竟然比城裏娃還要光滑些。秀寒溜下床洗臉,洗完臉坐在桌子旁往臉上塗抹臉油。合荼好奇地看着,不由得問道“你往臉上抹啥哩?”
“保濕嫩膚霜。”秀寒拿着晶瑩剔透的盒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那盒子裏散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攪的合荼心裏躁動起來。她家裏從來都只用一種棒狀的無色無味的護膚油,往臉上一抹油膩膩的,卻特別能防凍防皮膚皲裂。合荼的愛美心起,羞怯怯的問道“我能抹一抹嘛?”
“可以啊。”秀寒三下五除二的搓了下臉,站起來把位置讓給合荼,讓她坐下來,自己打開了蓋子,“你抹。”
合荼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尖沾起一小塊,往臉上戳了戳。秀寒笑道“你多抹點,就這麽點連鼻尖都不夠抹呢。”合荼便用手再挑起一塊,用指腹在白皙粉嫩的臉頰上塗抹開來。她轉着臉不停地打量着鏡子裏自己的臉頰,覺得好像比平日裏更加要光彩照人一些。秀寒呆呆的看着鏡子裏的合荼,不禁說道“你長得可好看呢。”
“真的嗎?”合荼問道,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鏡子裏自己的臉。在村子裏沒人說她長得好看,媽媽還經常罵自己長得笨呢。
秀寒肯定的點了點頭,“你要是在我們學校,肯定是校花級的。”
“啥是校花?”
“就是學校裏最好看的女生。”
合荼感到喜滋滋的,她還從來不知道自己長得這麽好看。秀寒在包包裏拽拉出一根筆和一只圓柱狀的東西來,在合荼的臉上畫來畫去。合荼乖巧的任由着她給自己打扮,等秀寒一拍手說大功告成的時候,她才扭轉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發現那原本稀疏的眉毛變得濃密有形了,就好像遠山一般眉尾稍稍翹起。她的嘴唇也是紅豔豔的,好像戲臺上唱歌的旦角似的。秀寒擡手解開她綁在腦後的長發,準備給她梳一個好看的發髻。合荼見時辰尚早,就由着她給自己折騰,反正自己覺得這樣也挺好玩,更重要的是,她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容貌在人群中是怎麽一個級別,這雖然是從秀寒嘴裏知道的,但是她相信秀寒說的話,秀寒要是這麽說了,那肯定這就是事實。合荼抿着嘴角羞怯的笑着,心裏一直不停對自己說道“你可是最好看的,是校花呢。”
秀寒把她的頭發全部梳了起來,在腦後高高的綁了一個馬尾,劉海卻斜插着從額頭梳進旁邊的發鬓中,好像民國時期青石板街上走來走去的高傲的女學生。合荼看着鏡子裏大變樣的自己愣住了,用手輕輕地撫着那斜斜的、黑亮的劉海,目光一刻也舍不得離開鏡子裏比平日更加好看的自己。
“你的頭發也好看,又密又黑,不像我的頭發,又黃又細。”秀寒把發尾甩過來給合荼看,“你看,還開叉。”
合荼驕傲又得意的笑了,她為自己擁有傲人的外表而感到高興,仿佛擁有了一件奇石珍寶似的,而這個珍寶,她往日裏竟從來沒發現過。她不知道自己坐在鏡子前多久,直到翠影敲廚房的門時,她才驚醒過來,急忙跳了起來跑出去開門。
“還沒做飯呢啊?”翠影不滿的說道,驀的看見合荼的臉和頭發,怒氣馬上就充盈了臉頰,“你看看你,你把你自己弄成啥樣子?一點都不像個正經閨女,趕緊去給我洗了,頭發給我綁好來。”她氣呼呼的環視了一圈廚房,“你一大早就忙活自己的頭臉,把我跟你爸都忘了是不?趕緊做飯!”
合荼唯唯諾諾的退回裏屋,手忙腳亂的拆着腦後的發髻,把全部劉海梳到腦後綁成一個大辮子,再用毛巾擦掉眉毛和嘴唇上的東西,急忙跑出去舀水和面。秀寒坐在炕上皺着眉不滿的看着她的身影,心裏頭不知道埋怨了翠影多少次。等幾個孩子都起來了,她想動手幫合荼把炕上的被子疊了,卻被合芮搶了過去,對她說道“我來,你去外面坐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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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寒的手愣在了半空中,她看着合芮瘦小的身軀吃力的折疊着被子,明明還是個小孩子,臉上卻帶着大人般的倔強和成熟,再看看因為稍稍打扮了一下而被母親責備的在鍋臺上忙活的合荼,她深深的感受到了一種不公平,一種根深蒂固、人們認為理所當然的不公平。在這種不公平中,他們從來都不會在意當事人心裏是怎麽想的,是不是會因為他們的做法而受到什麽傷害,這種心理活動被他們忽略以致不見,而當事人也會漸漸地變得麻木,覺得這樣是天經地義、原本就有的事,以後他生了孩子,再用這種方式去教育自己的孩子。秀寒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她慶幸自己的父母不是這個樣子,也慶幸自己不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成長起來的。她的父母給了她自由、民主的生活環境,讓她覺得自己生而為人是真正擁有人權的。而合荼、合芮,她們的人權被攥在她們的父母和規矩禮教當中,早就不屬于她們自己了。
吃過早飯,合荼忙着刷鍋,合芮跟着母親走親戚去了。秀寒坐在桌邊,書還沒看兩頁,就被已經忙活完的合荼拽了起來往外走。秀寒驚詫的看着她,問道“你着急忙慌的幹嘛去?”
“放羊去呀,這不是我們一向的活動嘛。”合荼笑嘻嘻的回答着,臉上充溢着一股子流光幻彩,好像那冰天雪地裏剛盛開的一朵梅花似的。秀寒笑着不說話,已經完全猜透了她的心思,本來不想讓她飛蛾撲火,卻因為自己心中生出的一股子叛逆的心思而由着合荼去了。兩個人趕着羊在合複哀怨的眼神中漸漸的遠去。
這一天的氣溫驟然降溫下來,從西北方向刮來的風也愈加猛烈了。秀寒頭上臉上裹着一條厚長的圍巾,只露出一雙眼睛,合荼戴着家福的厚氈帽子,脖子裏綁着一條粗線織的披巾,仰着一只小臉在寒風中迎面前進着,臉頰被風吹的通紅。秀寒急忙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嶄新的沒拆封的口罩遞給合荼,說道“你戴起來。”
“啥玩意兒?”合荼接過來,好奇地打量着。
“口罩,你的臉這麽吹下去,就不好看了,會變得很粗糙。”
合荼心中一凜,她今天剛剛得知自己長得很好看,可別過了今天就不好看了。她手忙腳亂的拆掉那一層塑料包裝,笨手笨腳的在耳朵上套起來,臉頰上立即就不覺得刺痛了。兩個人嘻嘻哈哈的繼續前進着,秀寒絲毫也不覺得這樣的天氣哪裏不好,她覺得西北風刮起來讓她心裏更加充滿豪情壯志了。
兩個人趕着羊走到那片快被羊吃掉一半的草地的時候,那個男孩子已經裹着棉襖在樹下坐着了,他跟前不遠處就是那兩頭公羊,低着頭在寒風中伫立着,好像兩個充滿異力的神似的。
合荼不聲不響的把羊感到那兩頭公羊旁邊,口罩下看不出她臉上是什麽神情。她同秀寒一起坐回了那堵牆邊,感到風一下子就小了下來,在陽光的照射下,她們覺得不怎麽冷了,便從臉上拿下遮擋物,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起來。
合荼通紅的臉頰顯得有些青紫,她的目光時不時地朝着男孩子的方向打量着。秀寒說道“你看他一動不動,是不是被凍住了?”
“怎麽會?”合荼假裝驚詫的看着她,“天又沒那麽冷。”然而她的心裏卻同秀寒說的話一樣,也擔心男孩子被凍住了。
“要不我們叫他過來吧,起碼這裏暖和。”秀寒又說道,眼角裏不時的流露出壞笑。
“那你去叫。”合荼感到心底湧出一股羞羞的怯意,伸手推搡着秀寒。秀寒大大咧咧的,從來也不扭捏,聽合荼這麽一說,便站起來走了過去。只見她彎腰推了推那男孩子,男孩子擡頭看了她一眼,從袖筒裏抽出兩只手,拄着一根粗壯的樹枝走了過來。
合荼扭過頭不看他,傲嬌的把屁股往旁邊挪了挪,男孩子便坐在了她旁邊。秀寒仍舊坐在老位置上,斜眼觑着兩個別別扭扭的人。
沉默了一陣子,男孩子嗫嗫嚅嚅的開口了,“你今天咋不罵人了?”
“我平白無故罵你做啥?”合荼仍舊不看他,可是她能感受到男孩子的目光凝聚在她的側臉上,不由得感到臉上燒燙了起來。
“你不罵我我還覺得不習慣哩。”男孩子傻乎乎的笑了。合荼扭頭迅速的瞥了他一眼,見他笑的眼睛眯起來,臉頰上深深的戳出兩個酒窩,心裏不由得狠狠動了一下。
“你叫啥?”秀寒探着頭問男孩子,“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姓朱,我叫朱海。”朱海老老實實的回答,臉上依舊挂着甜甜的笑。
合荼噗嗤一聲笑了,對着秀寒大聲說道“他姓朱,難怪長着個豬樣子呢。”秀寒抿着嘴不說話,看着朱海的反應。朱海撓了撓後腦勺,說道“你看,你果然罵我了。”
“我哪有罵你,只不過是說實話罷了。”合荼變得罕見的快嘴快舌,伶俐的不得了。秀寒探着腦袋又問“你家住哪兒呢?我咋從來沒見過你?”
朱海指着坡下的幾幢稀稀落落分布開的房子說道“我家就在那坡下,只不過從來沒去過你們村,所以你們沒見過我。”
“你知道我們是哪個村的?”合荼斜眼瞧着他,臉上飛紅。
“能猜的出來麽,我又不是傻子,從小就在這山頭頭上跑着長大的。”
“你剛生下來就能跑了?”合荼又問。朱海搖了搖頭,老老實實說道“剛生下來哪兒會跑,只會在被窩裏躺着哩。”
合荼噗嗤一聲又笑了,捂着嘴笑倒在秀寒身上。朱海不知道她在笑什麽,秀寒也不知道,兩個人一對眼,無奈的聳了聳肩。
這是她們第一次同朱海正經的講話,這才了解了朱海家的情況。原來他家裏只有祖孫兩個,朱海的爸媽都出去打工去了,好幾年不見回來,也沒個信,家裏全靠朱海支撐着,奶奶年紀大,什麽活計也幹不成,家裏那塊兒小的可憐的地裏産的糧食勉強能支撐祖孫兩個的生活。偶爾收成不好的時候,幾乎連飯都吃不上。“不過還好,我爹娘今年總算回來了,給我買了兩頭羊。”朱海笑着,“家裏的情況總算是好些了。”
“你多大了?”秀寒聽的心驚,不由問道。
“十八了。”
“可你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十八。”秀寒嘟嘟囔囔的說道,突然反應過來,一個家裏偶爾幾乎連飯都吃不上的生活,一個孩子的營養怎麽可能讓他長成正常的十八歲的樣子呢。
朱海黝黑的臉上一直挂着笑容,他瞧瞧合荼,又瞧瞧秀寒,問道“我看你不是我們這裏人。”
“你怎麽知道?”
“看你身上穿的衣服就知道了。”
秀寒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黑色羽絨服,再看看朱海和合荼身上的略顯陳舊的棉襖,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是來走親戚的。”
“你親戚是哪一家?”
“我奶奶,已經過世了。”秀寒說着,眼睛裏閃過一絲黯然,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依舊笑眯眯的說着,“現在我住在合荼家。”
“哦,你叫合荼?”朱海的目光轉向了合荼。合荼早就因為朱海不停的跟秀寒說話而不跟自己說話感到一絲愠怒了,這時朱海突然認真的瞧着她,她的小心髒砰砰的跳着,微微點了點頭。
“我叫秀寒。”秀寒大大方方的說着,本來想伸出手握下手,但又縮回去了。
“你名字好聽。”朱海依舊看着合荼,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緊緊地瞧着她,裏面似乎蘊含着無數深意。合荼低下了頭,對他的話不作出任何回應,突然站起來說道“我們要回去了。”
“你才來多久?”朱海驚訝的擡頭看着她。合荼搖了搖頭,說道“這麽冷的天,我怕把羊凍壞了。”說完這句話,她快速的邁開步,趕着羊朝着回路上走去。秀寒站起來跟着她走,朱海卻拉住了她的袖子,低聲問道“你們明天還會來嗎?”
秀寒笑着搖搖頭,“我不知道呀,要看合荼來不來。”
“我看你是你們兩個中間說話算數的。”
“可是我只是來做客的啊,凡事還是要聽東道主的安排。”說完,秀寒抽出了自己的袖子,轉身跟着秀寒走開了。朱海略帶失望的望着她們的背影,他的眼前如同合荼的眼前一樣,一直不停的閃現着合荼的那張橢圓稚嫩卻又嬌豔好看的臉,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卻又為這種決心而感到心悸,轉身拖着腳步緩緩地在草地上轉悠着,濃眉皺成了一個川字。
第二天一早秀寒就起了床,等她收拾好之後,合荼已經做好早飯了,一家人吃完飯,秀寒站在門口等着合荼一起出門。她已經習慣了每天趕着那幾頭羊去那片坡上,甚至沉浸在這種天然的深深的快樂中。可是合荼洗完了碗,掃完了地,又去打掃裏屋,怎麽也看不出要出發的意思。秀寒等的不耐煩,正要進屋喊她,只見合複跑了出來,嘴裏興奮的喊着“去放羊咯!去放羊咯!”
“诶?怎麽合複去了?你今天不去了嗎?”秀寒驚訝的看着從裏屋裏端着一盆水走出來的合荼。合荼沉靜的笑了笑,搖了搖頭,越過她的身邊走出了門。
“你怎麽了嘛?難道是昨天朱海說了什麽惹你生氣了?”秀寒跟在她的身後,合荼的腳步猛地一停,秀寒差點撞了上去。
“沒有啊,昨天挺好的。”
“那你今天怎麽又不去了?”
合荼抿了抿嘴,思考着說道“就是覺得這樣不好。”
“怎麽不好了?我覺得挺好玩的呀,朱海人也不錯,大家都很聊得來。”
合荼認真的看着她,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家裏從小教育我,不能跟男孩子有太多來往。”
秀寒的眉頭皺了起來,此時此刻她在合荼身上仿佛看見了翠影的影子。她抱着胳膊,冷笑道“你怎麽跟你媽一樣了?”
合荼搖了搖頭,表示聽不懂她的話,就轉身進去了。秀寒氣呼呼的站着,半天都沒動一下。
其實合荼明白她自己說的話也只是一個托詞罷了。那男孩子的臉仍舊在她眼前晃着,想起同他在一起的時刻,她會覺得很開心很愉快,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跟他呆在一起。但是她的心底裏又恐懼着,害怕事情超出自己的控制而帶來嚴重的懲罰。她要努力維持大人眼中懂事聽話的自己,而不能讓自己的形象因為一個人就那麽毀掉。所以,不管這份心情有多麽的急切,她都努力壓制住了,壓制成功的那一刻,她幾乎要跳起來給自己鼓個掌。
可是這一切秀寒又怎麽會明白呢?秀寒是個直筒子,有什麽話要做什麽事馬上就會去行動,心裏從來藏不住事。然而她這樣的性格因為從來沒有受到過環境的限制,所以到現在仍舊保持着一份純真的赤子之心。秀寒用自己的目光看着合荼,自然看不懂合荼心裏在想些什麽,她們兩個人在兩個世界,不論之間關系多麽友好,也永遠沒法對對方有切實體會的機會。
合荼開始足不出戶,每日裏坐在家裏做着手上的活計。有時候秀寒寫完一篇作業,擡起頭來看見合荼還是那樣坐着,動作都沒變一下,她就不禁感到佩服她,怎麽能一動不動坐這麽久。合荼卻覺得愉快極了,這樣她既可以思考事情,又可以掩人耳目,不讓人看出來她的神思這會兒已經飄到朱海的那雙明亮的眼睛裏面去了。心花初綻的女孩子,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幻想,堅定又不移。
一周後,秀寒收拾了行李回城裏去了。合荼長到了這個年紀已經很穩重了,不會再因着離別之情而大哭小鬧,抱着秀寒不撒手。她只是緊緊地握着秀寒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叮囑着一定記着來看她。秀寒不厭其煩的答應着,直到車子停在自己跟前了,才撒開手上了車。合荼站在路口望着車逐漸遠去,這才回轉身朝回走去。
氣溫漸漸回升,村子裏處處又能看見山雀張着小翅膀飛來飛去,站在枝頭上吱吱喳喳的叫着。合弈合複年紀大了,眼看着學校裏不能再給他們更好的教育,家福就準備順應着潮流,送兩個孩子去城裏念書。城裏有一個寄宿中學,因着是市裏辦的實驗中學,對于貧困子弟扶助,兩個人的學費就還在家福的承受範圍內,只是吃上面要花點錢,因為是學校自己辦的食堂,每餐固定一葷兩素。翠影想着幹脆不讓合弈去了,畢竟家裏少了一個人,多一個幫手地裏的活計就能相對輕松點,而合複在城裏也能生活的更舒服點。家福在燈下坐了半晌,一壺茶喝了個幹淨,才站起來說道“兩個都去。”
翠影急的站了起來,“你看現在咱家裏人手根本就不夠,這要是秋收時候,地裏的莊稼能不能收的過來還是一回事呢。合弈今年也大了,能幫着地裏做些活了,你還幹嘛讓她去呢?一個大姑娘,能識字就已經很不錯了,小心送出去就學壞了。”
家福張口正要說什麽,合荼掀開簾子從外面走了進來,一邊在衣角上擦着濕漉漉的手,一邊說到“讓合弈去吧,地裏的活我也能幹,我努力點,能頂兩個人呢。”
“你瞎說啥,你——”
“好了。”家福打斷了翠影的話,“就這麽決定了,秋初的時候我就送他們兩個去合馨家去。”
合荼高興地蹦回廚房裏屋,對着兩個正趴在床上看她那本珍藏的安徒生童話故事的小毛頭說道“等秋天來的時候,你們就能去城裏啦。”
“真的嗎?”合弈激動地從炕上跳了起來,合複倒沒什麽反應,依舊低頭翻着書,“姐,我也能去嗎?”
“當然啦。”合荼看着合弈那張因為興奮而漲紅的臉,突然想起了自己還像合弈這麽大的時候。如果那個時候她也能像合弈一樣去城裏念書,那麽肯定會同現在大大不一樣
“那也能見着秀寒姐了嗎?”合弈的話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合荼拽着合弈,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說道“你要是去了,可以代替我去看看你秀寒姐,看看她平時在城裏都幹些啥。”
“肯定的。”合弈靠在合荼略顯瘦弱的胳臂上,充滿憧憬的說道,“等我學會了更多字,我再回來教你。”
“你這麽高興幹嘛。”合複合上了那本書,悻悻地躺平來,“我一點也不覺得城裏好,我還是更喜歡在咱家裏玩。”合複小的時候跟着家福去過兩次城裏,城裏帶給他的印象就是嘈雜擁擠的人群,人人臉上都是一副好像別人欠了他錢似的冷漠表情。合複站在三輪車旁邊等家福的時候,還差點被一個婦女給拐走了,這一切給他留下了一個十分不美好的印象,他覺得城裏也就這樣了,還不如村裏,起碼村裏人人見了面臉上都是笑眯眯的,從來不會擺出一副別人欠了他錢的表情。
“瞎說,城裏可好玩了。”合弈啐了他一口,“我聽秀寒姐說的,城裏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呢。”
合複哼了一聲,鑽進被窩裏不說話了。他在幸災樂禍,等着看合弈到了城裏看到他看到過的那副景象的時候,臉上是怎麽樣的表情。
合弈合複正式在學校向老師告別的時候,秀寒來了。她背着一個,手裏還拎着一個好像小口葫蘆似的東西,大搖大擺地朝着合荼家走去。那時候暑氣蒸騰,正是一天當中最為炎熱的時候,合荼正坐在樹下的椅子上打着盹,手裏還晃着一把自己編的草扇。秀寒悄悄地走進來,溜到她身邊大叫了一聲,吓得合荼幾乎從椅子上摔下來。她睜開眼,驚詫的望着眼前披着長發、穿着很短的百褶裙的女孩子,她就那麽光着兩條潔白的長腿,得意地站在合荼面前。
“哈哈!被我吓着了吧?”秀寒叉着腰,嘻嘻的笑着。她上身穿着一件戴兜帽的薄t恤,幾乎能看見下面天藍色的內衣。合荼驚訝的打量着她,不曾想到還會有人穿的這樣暴露哩。
“我的天哪。”合荼感嘆着站了起來,不禁羞紅了臉。她伸手輕輕摸了摸秀寒的那條短裙,說道“這麽短,你也敢穿的出來。”
“怎麽了?”秀寒疑惑地看着她,“我在家都是這麽穿的啊。”
“那別的男的看見了,你不會覺得害臊嗎?”
秀寒皺起了眉頭,她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你這說的什麽話,我穿什麽是我的自由,就算我什麽都不穿,那也可以。”
“什麽都不穿,那成什麽世道了。”合荼低頭瞅了一眼自己仍舊穿着長袖長褲的身體,搖了搖頭。
“你知道嗎?”秀寒提起地上的吉他盒子,“你這種思想就是封建保守思想,一點也不開放,你這樣如果去了城裏是會被孤立的。”她被合荼的那句“害臊”惹生氣了,說話也不管不顧起來。
“孤立就孤立。”合荼撅起了嘴,“我覺得穿成這樣還很別扭呢。”
眼瞧着兩人要吵了起來,翠影忽然掀開薄簾從屋裏走了出來。瞥見秀寒的一身打扮,她臉上的表情更加驚訝,盯着秀寒不住的上下打量。但是她什麽也沒說,因為不是自家孩子,也不想費那份心勁去操心,便揮着手叫秀寒進屋來。秀寒沉着臉進了屋,坐在了翠影身邊,板凳低矮,她坐下去,裙子裏面的底褲幾乎都露了出來。合荼就坐在她身邊,不住眼的打量着,嘴上啧啧有聲。
“這次就你一個人來啊?”翠影給秀寒倒水,面上微笑着,倒沒說什麽不中聽的話。秀寒回答着她的問題,兩個人微微寒暄了一陣,翠影才隐晦的說道“你這身衣裳挺好看的嘛。”
秀寒臉紅了,她笑着垂下頭,說道“我畢業了嘛,我媽就跟我說想穿什麽就穿什麽,想怎麽打扮就怎麽打扮,只要自己喜歡就成。”
“那你媽還挺開放的哈。”翠影笑了,“不過啊,在我們這,你還是穿長一點的,不然別人都會說哩。”
“說什麽?”秀寒直視着翠影,茫然不解的問道。
“我們鄉下人,沒你們城裏人那麽開放,你說萬一有個男孩子沖你耍流氓,對吧,不好。而且村子裏大老爺們兒天天坐在門口閑扯,小孩子也都跑來跑去的,都看着你的兩條大腿,這怎麽好意思呢?”翠影苦口婆心的勸說道,一方面她也不喜歡秀寒穿成這樣,總顯出一副輕薄樣子。二來鄉下人容易起哄,就連合荼平日裏不打扮過村都會有一兩個小夥子跟在後面,這要是秀寒穿着這樣從她家走出去,她可怎麽跟村裏人說喲。講完這句話,翠影的臉适時地板了下來,也沒等秀寒回應,起身就出去了。秀寒的臉羞的通紅,呆坐在桌邊一動也不動,她回想起自己走過那條黃土路時路邊人對自己的側目,猛地站起來,摔着簾子就進裏屋去了。
“你生氣啦?”合荼溜進來坐在她身邊,輕聲說道,“我媽說的話雖然有點糙,但是事實就是這樣子的,你得入鄉随俗嘛。”
秀寒輕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理她。合荼勸了好久,她才哼哼唧唧的說道“你剛剛還說我不害臊呢。”
合荼噗嗤一聲笑了,“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嘛,好朋友之間就是什麽話都說啊。”
“真的?”秀寒轉過頭來,臉上的羞紅已經退去,“那你覺得我這樣穿好不好看?”
“好看,超級好看。”合荼打量了一下她,“你皮膚也白。”
“我還給你帶了條裙子。”秀寒興奮的在手提包裏搜索着,從裏面拿出一個塑料袋封好的天藍色裙子來,“你試試。”
“算啦算啦,讓我媽看見又要說了。”合荼急忙揮了揮手,但她還是把那條裙子接了過來,“不過我會好好珍藏的。”
晚間正準備做晚飯的時候,翠影把合荼叫了過去。她正襟危坐着,臉上擺着嚴肅鄭重的表情,見合荼進來便劈頭問道“她是要住哪兒?”
“咱們家呀。”合荼莫名其妙的回答道,“冬天不就是在咱們家住的嘛。”
“我不喜歡她,你讓她回自己家住去。”翠影一臉厭煩的揮了揮手,“一個女孩子打扮的成何體統,一點羞恥心都沒有,你瞧她,還理直氣壯的呢。”
“何奶奶家很久沒住人了,都是灰塵,怎麽睡嘛。”合荼軟聲軟氣的說道,想要母親同意秀寒在自己家睡。翠影的臉越來越陰雲密布,她的眉毛倒豎着,仿佛一個要吃人的夜叉似的。合荼閉上了嘴,乖乖的點了點頭,退出去了。
“天啊,這讓我怎麽跟秀寒說。”合荼覺得十分發愁,沖天空重重的吐了一口氣。
她剛走到廚房門口,秀寒就拎着包走了出來,笑眯眯的說道“走,去我奶奶家。”
“幹嘛去?”合荼看了看秀寒的臉,又看看她手裏的包。
“打掃打掃在那邊睡嘛,天氣這麽熱,屋裏肯定很涼快。”
合荼仔細觀察着秀寒的臉,想看出來她是否聽見了母親同自己的談話,但是秀寒一直都笑眯眯的,也不見生氣,合荼便放下心來,伸手去幫她提行李,一邊大驚小怪的問道“這是啥玩意兒?怎麽這麽個形狀?”
“這個是吉他,是一種樂器,等會兒屋子收拾好了,我彈給你聽。”秀寒興奮地說着,臉頰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粉紅,背着率先朝外面走去。
再次推開那扇廢棄的門,裏面的雜草幾乎長到了半人高。兩個人小心翼翼的邁着腳步走進去,生怕草上的刺刮到了自己。合荼喊着“這怎麽住人嘛,走路都費勁。”
“沒事啦,等會兒我把這些攔路虎給割掉。”秀寒蹦蹦跳跳的進了房間,推開門,光線照射進去的地方彌漫着一層濃重的灰塵,門一開全部飛揚了起來,嗆得兩個人連連咳嗽。
“這個炕,掃一掃就能睡了,都掃一掃,就能住啦。”
“被褥肯定發潮了,等會兒我去我家給你拿床幹淨的來。”
“謝謝你啦。”秀寒使勁捏了捏合荼的肩膀,放下行李就開始打掃起來。合荼敏感的發現她似乎同剛到的那會兒不同了,此時的她興奮、勤快、手腳麻利,一點也不像是平時的她。合荼疑惑地看着她,手上幫忙掃着地。将房間裏都打掃幹淨了以後,秀寒拎着把刀就往外跑,聲言要去割草。合荼搶下她手裏的水果刀,哭笑不得,“用這個刀割草你就累死啦。”
“那應該用什麽割?”
合荼轉身往外跑,在儲存室裏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來一把已經生鏽的看不出來原來顏色的鐮刀,遞給秀寒,說道“這個可以。”
“都鏽成這樣了,還能割嘛?”
“你試試嘛。”合荼好笑的看着她,想看看秀寒接下來會做些什麽。秀寒拿着鐮刀就往外跑,蹲在地上煞有介事的割起草來,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
“喂!”合荼拿着抹布站在臺階上沖她喊,“晚上我陪你睡啊。”
“好!”秀寒笑眯眯的回應着。她扭過頭去,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眼裏頓時積郁起一團深沉陰暗的霧氣,狹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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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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