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一)

房間裏的燭光呼啦一閃,合荼急忙護住了燭光,不讓它被吹滅,一邊站起來探頭探腦的朝屋子裏面望去。那是隔開的另一間屋子,盡頭就是早先買下另一邊院子的那戶人家。隔牆還沒來得及砌起來,所以仍舊能很清楚的聽見隔壁的聲響。合荼拿起蠟燭,朝着屋裏走去,走到那小小的通道口,她準備擡腳邁過,冷不丁被腳下的東西絆了一下。她急忙站穩,就着蠟燭的光仔細一瞧,卻發現是一袋散發着惡臭的垃圾。她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在腦海裏搜索着自己是什麽時候把垃圾扔到了自己的屋子裏,可是回憶了好半天,也沒回憶起來,她便确定了,這袋垃圾是對面那戶人家扔過來的。眼瞧着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屋子裏被人扔了一袋腌臜的垃圾,她不禁起了怒火,把蠟燭在桌子上固定,叉着腰就對着對面喊起來“對面的!對面的!你給我出來!”

這句話出口,對面安靜了好一會兒,沒有人出來應聲。合荼便又放大了嗓門喊了幾次,這聲音甚至把程加桦都給吸引過來了,他疑惑地站在她的身後,拉過要上前看熱鬧的程晏,問道“你在幹嘛?”

“你瞧瞧!”合荼氣急敗壞的踢了那袋垃圾一腳,“竟然還有人把垃圾往咱們家裏扔,這什麽素質!”說着,她又對着對面喊了起來,這時候對面終于有回應了,一個中年婦女挽着袖子氣沖沖的走了出來,她的面色鐵青,似乎天生就是這麽一副晚娘臉,就算笑着的時候也是令人心裏感到十分的不舒服,似乎她随時都能收起笑容沖上來打人。她走出來,翻着白眼瞪着合荼,尖聲喊道“叫什麽叫!大半夜的叫什麽叫!煩不煩!”

“你把垃圾扔我家裏!你還有理了?”合荼見她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不由得更加生氣了,她彎腰一把拎起那袋垃圾,朝對面用力扔了過去。

那婦女敏捷的躲閃開了,仍舊叉着腰,喊道“我扔垃圾怎麽了?這裏都是我扔垃圾的場所,多少年了,我每一袋垃圾都是朝這裏扔,咋你來了我就不能扔了!”說完,她又拎起那袋垃圾扔了回來。

合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婦女,沒想到她是如此的不可理喻、無理取鬧。眼瞧着那袋垃圾又被扔了回來,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她再也忍不住了,拿着那袋垃圾跨過殘牆就往對面沖去,狠狠地将垃圾拍在了那婦女臉上。那婦女尖叫一聲,使勁掙紮着,但她無論如何也掙紮不過真正怒火沖天的合荼,那滿袋子的爛菜葉子、破蛋殼蓋了她一頭一臉,顯得狼狽至極。目的達到之後,合荼往後退了兩步,冷冷的瞧着那崩潰到尖叫的婦女,大聲說道“你要是以後再往我家裏扔垃圾,我就把你家給燒了,我周合荼說到做到!”說完,她扭轉身,雄赳赳氣昂昂的跨過殘牆,嘩的一下拉上了臨時挂起來的簾子。

程加桦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這個女人,被她異于平常的舉動驚呆了。以前他也不是沒跟合荼争吵過,但哪裏見過她如此這般如同潑婦一樣的舉動。他瞧着合荼重新在桌前坐了下來,淡定的捧起碗吃飯,不由得心裏緊張起來,支支吾吾的說道“就一袋垃圾而已我們扔掉不就好了,鄰居關系搞得不好,以後還怎麽生活?”

“這種人,我用得着跟她搞好關系嗎!”合荼嚴厲的斥責道,不由得瞪了一眼程加桦,“你怎麽畏畏縮縮的,你怕什麽?她又不是你爹又不是你娘,找你麻煩你上去打就成了,還幫她扔垃圾,我是吃飽了撐的?”

合荼明顯是把一腔的怒火借在程加桦的身上發洩出來,也不管自己說的話難聽不難聽。程加桦的臉色唰的一下就變了,他皺起眉頭,說道“你說話就說話,你扯我爸媽幹嘛?”

“我是打個比喻,誰扯你爸媽了?”合荼因為程加桦不幫着自己說話而感到更加生氣了,“我問你,就那麽一個沒素質的人,你還要跟她搞什麽關系?”

“我就随便一說,你愛咋樣就咋樣。”程加桦不想跟合荼吵架,他現在懶得說話,只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嘟囔完這句話,他轉身朝外面走去,走了沒兩步,突然又聽得合荼的聲音沖着他的後腦勺而來,帶着千軍萬馬的洶湧氣勢,“明天把那堵牆砌了!我看見對面那家就心煩!”

程加桦沒有應她,連腳步也沒停一下,徑直走進黑暗中去了。

合荼啪的一下放下碗,也沒胃口吃飯了。她恨恨的瞪着在一旁獨自玩耍着的程晏,大聲斥道“飯吃完了沒有!沒吃完你玩什麽玩!”吓得程晏渾身一抖,急忙扔下手裏的玩具,跑過來吃飯,邊吃邊偷眼瞧着母親臉上的神色,感到害怕極了。

“沒出息!沒出息!一家子人都是沒出息的貨!”合荼惡狠狠地說着,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似乎有人做了什麽萬惡不赦的事情惹了她似的。

第二天,程加桦就把那個通道口給堵上了。

他砌了厚厚的一堵牆,似乎那裏從來沒有出現過那麽一個通道似的,然後馬馬虎虎的刷上了一層石灰,就算是砌好了。合荼對這堵牆滿意地很,打量了它好些時候。程加桦不願意聽她啰裏啰嗦的唠叨,跑到院子裏去壘院牆了,結果沒壘上兩塊磚,合荼又走了出來,站在臺階上,抱着胳膊冷眼看着他,問道“你啥時候出去工作去?”

“等把這兩堵牆先壘起來吧?”程加桦頭也不回,他忙着手上的活計,正沉浸在這種單純勞動的快樂中。

“有什麽好壘的?”合荼說道,“你還不出去工作,讓一家子人喝西北風嗎?等有錢了,這牆請人來壘,不行嗎?”

“又不急着這兩天。”程加桦仍舊堅持道,“很快就做完了。”

“你就做這些沒出息的事情,有出息的事情一件也不做!”合荼心裏又生起莫名其妙的火來,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這兩天尤其容易生氣,再想起姐姐和姐夫的樣子,想起姐夫的事業和前途,她的心裏就不由得更加生氣了,“你瞧瞧姐夫,為啥人家就能做到那樣!你看看人家家裏的裝修,你以為他家裏的院子和牆都是自己修的?還不是因為他有錢,能請人來修?我姐想要什麽姐夫都能買給她,你看看我身上穿的衣服,再看看小晏身上穿的,你現在連個交電費的錢也沒有,你說你能幹個啥?”合荼絮絮叨叨的說着,似乎要把心裏的埋怨一股腦兒的全都說出來似的,“外面還欠了那麽多的債,連裝修院子都還要跟朋友去借錢來裝修,這話我都不敢說給我姐聽,我怕我姐笑話。你什麽時候也能像姐夫那樣,我出去臉上也有面子,說話也有底氣,沒必要這麽畏畏縮縮的,怕這怕那,連個好日子都過不成。”

程加桦聽得不耐煩了,原本從家裏搬出來,他心裏是十分高興的,甚至打定了主意,以後要好好過日子,好好賺錢,争取像父親那樣,把家裏都經營好來。前段時間瞧着合荼還興高采烈的,他覺得十分高興,心裏還有些愧疚,覺得虧待了她們娘幾個,現在聽到合荼的抱怨,他心裏的愧疚就如同陽光下的露水一般迅速消失了,從昨晚到現在,她的嘴就沒停過,一直說一直說,內容大部分不是抱怨院子修的一半半,不成個樣子,就是抱怨他一分錢也拿不回家裏,不能讓她們過上好日子。難道他程加桦不想往家裏拿錢嗎?他心裏也有苦衷啊!這麽一想,程加桦把手裏抹了水泥的轉頭啪的拍在另一塊磚頭上面,沉着臉說道“你能不能閉嘴?”

合荼愣住了,但很快就又說了起來,“你除了讓我閉嘴,你還能幹啥?有本事你去賺錢去啊!你錢都賺來了,我保證閉嘴,一句話也不多說!”

“你除了錢,還能惦記啥?”程加桦心頭火氣,他扭頭怒視着她,“天天過來過去就錢錢錢,我聽着就煩,你自己怎麽不賺去?”

“我要是個男人——”合荼氣極,頓時挺直了腰背,“我就去賺了,說不定賺的還比你多。”

“煩死了。”程加桦說着,摘下手上的手套,用力扔到一邊,手洗也不洗一下,就朝外面走去。

“你幹嘛去!”合荼見他也不交代轉身就走,趕忙問道。程加桦沒說話,他的步伐又是疲憊又是迅疾,漸漸地消失在了路的盡頭,望不見了。

“他應該聽進去我的話了吧?”合荼嘟嘟囔囔的說着,直到看不清楚他的身影了,她才轉身回到屋子裏面。程晏聽了她的囑咐正在照看着弟弟,好讓她騰出手來做午飯。合荼和着面,不自覺的又開始叨念起來,“飯也不吃,活該你餓死。”說着,手裏加大了力氣,似乎那團面就是程加桦,她要在它身上發洩出自己的全部怨恨和怒氣。

程加桦這一走,直到半夜才回來。電費依然沒交,屋子裏仍舊漆黑一片,只有裏屋裏還閃着一點微弱的燭光。自從搬家以來,在這荒僻的只有兩三家鄰居的地方,合荼還是第一次在程加桦不在的情況下帶着兩個孩子獨自待到深夜。除了後院那家,其他幾家鄰居因為地盤太大,竟離他們遠得很,在屋子裏待着,是一點人聲也聽不到,一點人的生氣也感覺不到。合荼覺得害怕的很,在程加桦回來之前不敢睡,抱着孩子一直在燭光裏等着,眼看着蠟燭燃到了一半,窗外傳來各種各樣隐約的稀奇古怪的聲音,似乎是風在屋頂上刮過,又似乎是有人踮着腳從窗外偷偷溜過。終于,鐵門一響,被人使勁的推了推。合荼吓了一跳,急忙打起精神,戰戰兢兢的通過窗簾朝客廳裏望了一眼,見那鐵門的縫隙外面閃動着一個人影,不一會兒,鐵門就又被人大力敲響了來。

程晏被吓醒了,她驚慌失措的看着母親穿鞋下床,急忙也跳了下去,被合荼呵斥道“你在床上待着,下來幹嘛!”

“我怕,我不敢一個人待着。”程晏說道,跟緊了母親。合荼無奈,只好由着她,自己則拿着蠟燭走到鐵門跟前,大聲問道“誰啊?”

“我。”程加桦懶洋洋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合荼心裏這才舒了口氣。她急忙打開門,等着程加桦擠進來之後,又把門重新鎖好,回頭問道“這半夜的,你去哪兒了?”

“回家去了。”程加桦心不在焉的說着,他的身上又彌漫着那股合荼十分熟悉的煙草臭味,頭發亂糟糟的,似乎跟人打了一架似的。合荼心裏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再次問道“回家就回家,你怎麽這副狼狽樣子?跟人打架了?”

“不是你說的讓我去賺錢嗎?”程加桦說道,回頭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我回去找加紀,跟他一塊兒去的。”

“你賺錢就賺錢,怎麽就——”

“哎呀好了好了。”程加桦擺了擺手,“我累得很,你先打盆水,讓我洗把臉。”

“你賺什麽錢能把自己賺成這個樣子?”合荼依舊不依不饒的問道,雖然已經轉身朝廚房裏走去了。程加桦閉上嘴,不肯說話了,他撲通一聲坐倒在陳舊的沙發上,靠在沙發背上閉上了眼睛,竟有睡過去的趨勢。

合荼把臉盆放在小板凳上,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程加桦驚醒似的從沙發上跳起來,驚慌失措的朝周圍望了望,眼瞧着是在自己的家裏,他的表情這才放松下來,彎腰鞠了一把水,朝臉上洗去。合荼瞧着他這副樣子,覺得奇怪的很,總覺得他有什麽事瞞着自己,然而不管自己怎麽問,他都不肯開口說,總唠叨着自己太累了太累了,要睡覺。合荼沒辦法,只好想着等明天他睡醒了,自己再問他也不遲。吹滅了蠟燭,整間屋子驀的又陷入了黑暗中,寂靜的夜裏,屋外那隐約的、令人心生恐怖的聲音又緩緩地爬上了屋頂,不停地撓動着每個人的心頭,似乎存心不想讓他們好好休息似的。

第二天一大早,合荼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她一直都起的這麽早,沒有一天睡過懶覺,等她洗漱完,做好早飯,爺三個還沉浸在睡夢中,高高低低的打着呼嚕。合荼拿着笤帚,用笤帚把把他們幾個一個個的都招呼起來,監督着讓他們洗臉刷牙。趁着程加桦洗臉的當兒,合荼問道“不是讓你去交電費,你昨天出門怎麽沒去交?”

“今天就去交。”程加桦含含糊糊的說着,用毛巾擦幹臉上的水珠,大踏步朝外面走去。他看起來餓極了,在飯桌旁坐下就捧起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得了他這句話,合荼也就不想再唠叨了,給睡眼朦胧的程霖穿好衣服,抱着他走進廚房,也在飯桌旁坐了下來。似乎是對她的動作做出了反應似的,她剛坐下來,程加桦就放下碗站了起來,抹了抹嘴,說道“我出去了。”

“你又幹嘛去?”

“工作啊幹嘛。”程加桦不悅的說道,“不是你唠叨着讓我去賺錢,我這不去賺了?”

瞧着他這副說話的神情,合荼原本想叮囑他一兩句的興致頓時就沒了。她垂下頭,給程霖喂着飯,聽着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外面,心裏又是覺得生氣,又是覺得欣慰。

“算了,看在他終于知道出去賺錢的份上,我就不生他的氣了。”合荼安慰着自己,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似乎是在笑給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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