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二)
合荼的生活向來都是一成不變的,似乎每個動作每個神情都在軌道上,從來都不會有出格的一點點可能。做飯、洗碗、打掃屋子、照看孩子,她的生活就是由這些平凡的、又是必須的每件事情組合起來,日複一日的、不厭其煩的做着,幾乎尋找不出一絲絲的新鮮性。時間不停腳的從她的頭上滑過去,人世間的每一件物事似乎都發生了或大或小的變化,只有她的生活,從來沒有過什麽改變。她曾經也試圖想讓自己改變一下,可是臨到了要改變的關頭,她卻發現自己騰不出手來,不是這裏的一件小事拖拽了她的腳步,就是兩個孩子不停地哭鬧緊緊拽住了她的心,讓她動彈不得。她沒辦法為自己去做出什麽改變,如果說要改變,也只是為了丈夫為了孩子改變罷了,只是那些改變對于她來說,一點益處都沒有,更加談不上讓她過的開心或者幸福點,只是讓她的心裏少了些沒有照顧好他們的罪惡感罷了。那時候的女性似乎都是這樣生活過來的,她們的生活重心只是男人跟孩子,沒有屬于自己的事業,更談不上屬于自己的生活和追求,她們被一道籬笆緊緊地束縛在籠子裏面,即使長了一雙非常美麗的翅膀,卻因為這道阻礙,怎麽也飛不上天去。
又是一個無聊的午後,雖然已入了秋,氣溫還是那麽的炎熱悶人,好在這所屋子夏天的時候十分涼爽,就算待在裏面,也感受不到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暑氣。在這裏住了這幾個月,日子已經漸漸平穩習慣了下來,合荼不再像剛搬進來的時候那般的新奇跟興奮了,覺得無聊的時候,也會帶上孩子出門去周邊地方走一走。在她家院子旁邊,正有工人如火如荼的進行着建造,瞧那架勢,不知道要在這裏建個什麽東西。她在那周圍走了一圈,心裏默默比對着,那建造的範圍正好跟自家院子沾上了邊,得趕緊把院牆砌起來,隔開才好,不然這些工人跑來跑去的,把些什麽垃圾都扔在自家院子裏,那就不好了。這麽想着,她便牽着程晏的手轉身朝回走去,剛走到門口,眼瞧着遠處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剛要站住看個清楚,只聽見一個嬌俏熟悉的女聲傳了過來“嫂子!”
合荼一聽那聲音,就立刻認出來了那人是誰,原來是芳荷。只見她懷裏抱着尚幼小的程思溫,一邊加快了腳步,笑眯眯的趕到合荼面前,問道“我還怕你不在家白跑一趟哩。”
合荼見到芳荷,心裏覺得高興的很,急忙讓着她往屋裏坐,一邊問道“你怎麽來了?這大熱天的,又離得遠,你也不嫌累。”
“這有啥的,總比在家閑着沒事做的好。”芳荷進了屋,朝周圍環視打量了一圈,感嘆道,“這屋子挺大的,也是奇怪,外面熱得很,進來就不熱了,還挺涼爽的。”
“是麽?”合荼笑着,指着桌子旁的椅子說道,“坐吧。”
“我本來想早點過來的,但是這個小家夥——”她晃了晃懷裏已經睡着的程思溫,笑道,“太折騰人了,現在大一點了,就還好,你沒在,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麽照顧她。小丫頭身體也不好,三天兩頭的生病,要不是媽幫襯着,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身子這麽弱呢?”合荼驚訝的看着程思溫,用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那張晶瑩剔透的小臉蛋,“看着似乎是比別的同齡孩子身體瘦些。”
“可不是?她要是有一天不生病,我就謝天謝地了。”芳荷誇張的說着,一邊溫柔的瞧着懷裏的孩子,“所以我都不敢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裏,或者讓別人帶,就怕他們不知道她的生活習慣,喂了什麽她不愛吃的,又拉起肚子來。”
“是得好好照看着。”合荼說着,瞧了瞧小床裏睡的正熟的程霖,“我生的這兩個倒還好,沒生過什麽病,就是小晏身體弱些,不過也只是有偶爾,大多數時候跟個小老虎一樣的,跑來跑去的不讓人省心。”
“嫂子,你這麽說,我還羨慕小晏呢,你看多健康,跑來跑去的多可愛。”說着,她伸出手捏了捏程晏肉呼呼的一張小臉,呵呵的笑了起來。
“快別說了。”合荼摸了摸程晏被梳的亂七八糟的辮子,“你看,我早上剛梳的整整齊齊的頭發,又給她折騰成什麽樣了,明天得給她剪掉,這小孩子就是不能留長頭發,麻煩的很。”
“也是,自己又不會梳。”芳荷附和道,又扭頭打量了一下屋子裏面,說道,“嫂子,你這屋子收拾的倒是挺整齊的,看着也舒服,我啥時候也能搬出來,買這麽一個院子就好了。”
“這有什麽好的,你在爸媽的院子裏住着不好?什麽都是現成的,也省的自己折騰。”這句話倒是合荼的心裏話,那裝修的一段時間裏雖然充實而快樂,但總歸是很累人,而且還沒收拾好之前,住的地方又很邋遢髒亂,讓有點潔癖的合荼一想起來,就覺得渾身掉雞皮疙瘩。
“話雖然這麽說,但總覺得還是搬出來好。”芳荷說道,“對了,你跟大哥搬出去之後,爸媽就讓我跟加紀搬到你們那間屋子裏住了,原來我住的那間巴掌大的房間,當作放雜物的房間了。”
“你那間房子本來就小,進去就沒地方站,當初爸讓我們搬出去,話裏聽着也是給你們騰位置呢。”
芳荷聽着合荼的話裏有股酸溜溜的味道,急忙把話題轉移開,“嫂子,我有件事跟你說。”
合荼把茶杯放在芳荷面前,看她臉上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不由得問道“什麽事?”
“這事啊,還是我上個月聽說的。”芳荷下意識的朝周圍看了看,雖然除了她們兩個,周圍并沒有什麽人,“還是隔壁家的李嫂子告訴我的哩。”她壓低了聲音,“大哥之前不是娶過一個,她跟我說那時候全城裏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女孩子去的原因偏着哩。”
合荼驀的回想起那女孩子的照片,心裏一凜,定定的看着芳荷的臉,注意力不禁更加集中了,“什麽原因?”
“都說是因為被——”芳荷張開口,做了個“爸”的口型,才繼續說道,“欺負了,才想不開,喝了農藥走了。”
“什麽?”合荼不可置信的看着芳荷,怎麽也不肯相信她說的話,驚懼的重複道“被爸欺負了?”
“哎喲你小聲點!”芳荷急忙說道,她的臉上露出一副又是害怕又是不肯相信自己說的話的糾結表情,“萬一被別人聽見就不好了。”
“不是啊。”合荼皺緊了眉毛,依舊從震驚裏面沒回過神來,“加葉跟我說,是得了病走的啊。”
“這話你也信。”芳荷擺出一副講八卦的姿勢,“她走的時候,那多少人看見,就是喝了農藥走的,要是正兒八經得病走的,哪裏會傳那麽多謠言。”
“可是你說的這話也太離譜了,這怎麽可能?”合荼搖了搖頭,覺得不對,再次用力搖了搖頭,“我不信。”
“我也不信啊,可是李家嫂子就是那麽信誓旦旦的說的,說是她婆婆當時親眼看見的。”
“你可說笑了,難道她婆婆親眼看見爸欺負她了啊?”
芳荷一想,覺得也是,不禁癟了癟嘴,有點失望的說道“那你說,她好端端的,怎麽會喝農藥?”
“我也不知道,既然他們都瞞着這事不說,肯定沒那麽簡單。”
“你是搬出來了,好了,我還在那院子裏住着呢。”芳荷說道,嘆了口氣,“每天活得真是讓人擔心。”
“爸不是那種人。”合荼回想了一回,信誓旦旦的說道,“每次我進爸媽的屋子,他瞧見我幹活,媽不在的時候就直接走出去了。爸是不會幹那種事的,你聽見的,怕就是謠言。”
“那這就奇了怪了。”芳荷喝了一口茶,蹙着眉間說道,“那李嫂子說她婆婆去咱家院子的時候,親眼看見那女孩子被人蓋了一層白布擡了出來,千真萬确是喝了農藥去的,但她為啥喝農藥呢?”她皺着眉頭,使勁的思考着,似乎這麽思考着就能得出真相似的。
“別想了,都幾年前的事了,你想也沒用的,反正跟咱也沒關系。”合荼重新給芳荷倒了一杯茶,她的心情平複下來了,但也對這件事提不起多大的興趣,就當是聊天的談資罷了。
“我現在就住在她住過的屋子裏呢,知道這件事後,我就覺得心裏瘆得慌,老是感覺屋子裏有一雙眼睛看着我似的。”
“想多了吧你。”合荼不禁笑了,但那笑容是多麽的勉強,她回憶起了自己做過的那個噩夢,渾身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你就是想多了。”
“嫂子,你還真別不信。”芳荷又似乎想起了什麽似的,“李嫂子還跟我說,她看到過那女孩子的父母來咱家門口鬧事,坐在地上哭着喊着,鬧了一個來月呢。”
合荼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瞧着芳荷,等待着她接下來的話。
“說什麽閨女給人欺負了,兩口子合起手來折磨她,飯吃不飽,還挨打挨罵,就類似的這種話。”芳荷說着說着,突然眼睛一亮,鄭重的說道,“嫂子,你說她是不是太受委屈了,想不開才”
合荼回憶起婆婆對待自己的手段,要是旁人真這麽說,還有點道理,但總歸是幾年前的事了,又跟自己絲毫關系也沒有,現在就算從自己嘴裏說出來,覺得真有那回事,心裏也覺得十分模糊遙遠。她笑着搖了搖頭,做出十分包容的表情,故作大方的說道“算了,都過去的事了。”
“我就是覺得奇怪,覺得不對勁,他們說大哥為了那女孩子要死要活的,怎麽那女孩子受了委屈的時候,大哥不管的呀。”芳荷大大咧咧的,這句話從嘴裏說出來之後,才發現合荼的表情驀的變了。她突然意識到,雖然這個八卦對于她來說很震驚很神秘,但合荼總歸是程加桦的妻子,而她滿嘴裏說的女孩子又是程加桦的頭一個妻子,不論誰聽了,心裏都會覺得難受吧。她急忙笑了笑,拍了拍合荼的手臂,說道,“嫂子,你別生氣,我就是覺得好奇,才這麽說的”
“不說這個了。”合荼沉着臉,喝了一口茶,試圖掩飾內心的情緒,“聽了晦氣的很。”
“好好好,不說。”芳荷急忙換了個話題,用她小太陽似的樂觀語氣讨論着,發表着自己的想法,每一句話都考慮得當,想讓合荼聽了重新展露出笑容。可是合荼心裏已經有心事,怎麽可能還像之前那般爽朗的笑出來。她兀自說了一會兒,覺得沒趣,也沉默了下來,兩個人面對着面,只聽得見屋子外面遠處的裝修聲跟蟲子鳥兒鳴叫的聲音,周圍十分安靜,安靜的仿佛有人蒙住了她們的耳朵似的,讓人覺得壓抑又不安。
“對了,加紀這些天跟着大哥出去幹活,老是大半夜裏才回來,嫂子知道這件事嗎?”芳荷突然問道,她臉上的八卦表情消失了,再次擺出來的表情變得十分的鄭重跟嚴肅。
“知道,他說店裏忙得很,所以總是到半夜才回來。”合荼說道。
“你知道他們在哪家店裏忙嗎?”芳荷又問,“我總覺得心裏不放心的很。”
合荼疑惑地問道“你不放心什麽?加紀跟着他大哥,不會做啥壞事的。”
“是啊,你這麽說是對,但是他有時候晚上甚至不回來的,難道大哥也是經常不回來嗎?”
合荼回憶了一下,倒還真是,只是他老是對自己說,老板信任他,把所有事情都交給他做,他有時候沒辦法要在店裏睡,這才不能回來。合荼也當真相信了,因為他每個月也真的是拿回來不少錢交到她手裏的,既然都拿回來錢了,那程加桦肯定是去好好工作了,難不成他還要做什麽壞事不成?哪有做壞事還月月往家裏拿錢的?
“這我倒沒問過。”
“你問問吧,嫂子。”芳荷的表情變得有些焦急了起來,“每次我問加紀的時候,他就對着我發脾氣,說我管的太多。說實話,他這段時間變得也真是太多了,一點也不像以前那樣對我了,所以我心裏才不放心,我怕他出去外面找女人了。”
合荼心裏一凜,一股不好的預感也直冒上她的心頭來,她不由得坐直了身體,皺緊了眉頭,點點頭說道“你說的也是,我晚上就問問他。”她躊躇了一下,又說道,“被你這麽一說,我心裏也慌慌的。”
“你仔細想一想,是不是這麽一回事,哪有賺錢晚上不回家的?而且我看他,一個月也沒拿回來多少錢,倒是把爸給我們的生活費都拿出去了,害的我想給思溫買點奶粉都沒錢。”
合荼覺得芳荷描述的這個場景頗為熟悉,似乎自己經歷過似的。她的心徹底的被打亂,再也坐不住了,如果真的像是芳荷說的那樣,程加桦帶着程加紀出去找女人即使她打從心底裏不承認自己對程加桦有感情,然而一旦産生了這種設想,她的情緒就開始作起祟來,上蹦下跳的讓她覺得十分難受。一扯到這個話題,兩個人都坐不住了,芳荷眼瞧着合荼在自己跟前走來走去,轉了好幾個圈,她便抱着程思溫站了起來,說道“就這樣吧,嫂子,你記得問,問完給我個信,我得回去了,眼看着中天了,是要做中飯的時候了。”
“你回去吧。”合荼說道,語氣燥燥的。芳荷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合荼直到望不見她的身影了,才轉身回來,嘴裏嘟嘟囔囔的說道“這可真是要翻天了,可真是要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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