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青竹溪畔
打開封印帶來的眩暈沒有持續多久,蕭白石原地坐了會兒就清醒過來。但他意識到自己正被應長風摟着,突然就不想起身了。
至少先抱夠本吧,他剛才那麽痛。
蕭白石伸出手試探地貼上應長風的後背,對方輕輕一抖,沒有躲,也沒讓他拿開。這默認的姿态讓蕭白石愈發得寸進尺,抱得緊了些,貪婪地嗅了嗅應長風發間的氣息,有點涼悠悠的,仿佛忽見草木落為霜。
他不放,應長風就安靜地任由他抱着,不時拍一拍他的肩膀和手臂。
蕭白石埋在對方肩上,像個撒潑打滾的孩子終于得到了屬于他的第一塊糖。清風明月擁入懷中,蕭白石四肢百骸此刻沒有一處不舒服,連方才被天雷閃電席卷全身的麻痹和痛苦都能夠完全被抛出腦後。
紅雀不耐煩地在枝頭蹦跶了幾下,提醒蕭白石快起來。
“別吵!”他不耐煩地吼,腦袋又不自禁往應長風頸窩裏蹭了蹭。
應長風低低地笑了一聲,和那日初見他的笑意又不太一樣,帶着些許被逗弄的愉快,一只手順過蕭白石的頭發,繞過發梢打了個結。
這小把戲還沒讓蕭白石回過味,應長風的薄唇貼在他耳邊低語:“還痛嗎?”
“沒、沒事了……”
他說完,不想讓應長風擔心,戀戀不舍地擡起頭從他懷裏鑽了出來,撐住應長風一只手臂。可惜他不是蕭鶴炎,破解封印還是遭到了反噬,坐着的時候還好一些,這時頭重腳輕,手腳酸軟,剛走出兩步又險險一頭栽倒。
應長風握住他的手緊了緊,蕭白石連忙抽出來不讓他再扶着:“沒事!”
應長風掃他一眼,道:“先前都要倒了,別逞強。”
蕭白石:“我不痛,不痛!真的,一會兒緩過勁兒就行了——別耽誤時間了,快走吧,入竅就在幾個時辰之內,過了這陣子我爹便會知道。”
“好。”應長風說罷,問他,“你有随身帶的東西麽?”
蕭白石早有準備,聞言道:“帶了些銀錢,其他的我也不知道需要什麽……聽師兄弟說只要錢帶夠了就行。哦還有些符咒,但在俗世可能不好亂用。”
“給我吧。”應長風說。
蕭白石:“啊?”
以為他誤會自己想獨吞,應長風解釋道:“我幫你拿着。”
蕭白石擺手拒絕,應長風又說:“給我。”
瞥見他眉宇間隐有愠色,可能從來沒把哪一句話重複過第三遍,蕭白石不敢怠慢,只好手忙腳亂地解下腰間的錢袋遞給應長風:“那都在這兒了……”
應長風一擡下巴,示意他:還有呢?
背後是個不大不小的包袱,蕭白石裝着給應長風帶的換洗衣裳。沒料到對方還能注意到這兒,蕭白石反手捂住了。
這無疑把他的心思全都暴露在應長風面前。他自己是随身有避雨珠之類的法器,再不濟用點法術也能瞬間使渾身幹爽清潔,可應長風不一樣,總要換衫的。蕭白石思慮周全,又拿不準對方身量幾何,就胡亂都抓了些。
蕭白石不肯給,生怕應長風出手來奪——竟下意識地忘了對方武脈被封——将包袱攬入懷中連忙要跑。
可惜他跑也跑不快,不倫不類還差點同手同腳,跳了四五級臺階後徹底沒轍,小腿都開始發麻,只好停下來護住包袱,無言以對地裝死。
應長風走得很慢,紅雀在他耳邊聒噪反正也聽不懂。
蕭白石知道它在催促應長風,自己倒是怎麽都行,這時寵着應長風的心思作祟,對那只紅雀沉了臉色:“小紅,你別在那兒叽叽哇哇了,我又不帶你!”
應長風疑惑地一歪頭。
“而且你能幹個啥?”蕭白石補充完,不耐煩地對它揮了揮手,“快回去!”
紅雀猝不及防被他嫌棄了一臉,氣得當場沒把口水噴在應長風頭上。
山間翠色中隐有寒意,蕭白石語畢後那鳥雀嗤之以鼻,繼續上蹿下跳個不停,顯然沒把蕭白石的話聽進去,不依不饒地跟着他倆。
蕭白石抱着東西在前,應長風在後,不時看一眼四周蒼翠山巒,好像頗有留戀。
沒從那道兇惡的反噬中徹底恢複,蕭白石姿勢奇怪,随時都可能左腳打右腳似的,在山徑上跌跌撞撞地前行。
蘭渚佳期的石階走到盡頭,蕭白石已經一頭冷汗。
他從小到大沒逞過強,這會兒已經用光了毅力,只恨應長風是根不解風情的木頭,沒法領會到他的不舒服。想到此處,又有些憤慨起來,他暗想:親也親過,抱也抱過,怎麽他就能當沒事發生?
如此一怨念,腳步反而加快不少了。
反正他也不指望應長風能主動,不如早到早輕松。
蕭白石嘆了口氣,仔細辨認着片刻去青竹溪的捷徑。正是分清東南西北,找出萬千小徑裏最近的一條,欲出言提醒,身後應長風忽道:
“見你走得別扭,要我背你麽?”
蕭白石不可置信地扭過頭,幾乎變了語調:“你……背我?不了吧。”
話一出口,又想捶自己,惱怒地想着蕭白石你不會說話就閉嘴,為什麽總在他面前嘴硬?應長風才不會讀弦外之音,這下好了!
哪知應長風今日仿佛打定主意不按常理出牌,步子又快又穩地往前走到蕭白石側面後,傾身弓下腰,兩只手朝他伸了出來。
“還是我背你吧。”應長風道,動作已是要催他上去。
蕭白石心裏掩不住的狂喜,連笑意都深深地攀上眉梢眼角。他清脆地“哎”了聲,抓過應長風的肩膀,整個上半身向他伏去,貼得很緊,順勢抱住了應長風的脖子,那個裝滿雞零狗碎的包袱就垂在身前。
他以為應長風許久不曾動作,要背人,第一下肯定有些艱難,暗自提着一口氣。
結果應長風就這麽托着他兩邊膝蓋,一點顫都沒打。
“是那邊兒?”應長風問,得了肯定的回答後,手掌稍微一挪位置,從膝骨往深處靠了靠,手腕若有似無,蹭着蕭白石腰際。
他這處最是敏感,毫無準備地被碰到,半邊身子都酥了。
蕭白石“哎喲”一聲,要和應長風說話。
“怎麽?”應長風以為他哪裏不适,聞聲偏過頭,四片嘴唇咫尺間輕描淡寫地一碰,居然就這麽接了個意料之外的吻。
蕭白石埋下頭,含含糊糊地否認:“沒……你別碰我腰,太癢了。”
應長風說這樣啊,又把他往上托了一把,避開側腰那塊兒。
蕭白石這下臉完全紅透了。
手抱着他,臉也貼上應長風的肩膀,兩條長腿随他走路的姿勢一蕩一蕩。蕭白石的羞赧過了那陣子,見應長風沒有提的意思後又精神百倍地開始指手畫腳。
往東、再往南,過浮橋,沿着溪水一路下行。
應長風對這條路頗有印象,按他所說,腳步倒是沒有被背上的人拖累,與最初的節奏保持一致,連呼吸都分毫不亂。
蕭白石發現他記得怎麽走後,又開始和他聊天。
可能因為沉默下來就尴尬,他盡撿些從前書裏看到的奇怪故事講。應長風也算個閱覽群書的人,對大部分蕭白石感興趣的東西都接得上話。兩人一路走,一路聊着貍貓化形、災星降世、某某山頭一千年前出了個癡情的仙長……
連這段有些難走的路途就此變得不那麽枯澀。
眼看竹林就在眼前,蕭白石拍拍應長風的肩膀道:“要不放我下去吧,沒多遠了。”
應長風沒理他:“好事做到底。”
蕭白石曉得對方定了的事無論如何沒法直接武斷地反駁,只好應了,又實在覺得欠妥,只好暗示應長風:“你不累嗎?走這麽遠了。”
“還行。”應長風道,言語間吐息一如既往的平和,沒有疲倦的感覺。
蕭白石趴在他肩上,不知打了什麽壞主意,突兀貼住應長風的耳郭,在他專心腳下石子路的時候趁其不備立刻吻了下耳垂。
應長風腳步停了停,偏過頭警告他:“別胡鬧。”
“我沒有!不小心碰到了。”蕭白石撇清自己,對方冷哼一聲根本不信,他就轉移話題問,“哎,說真的,我重不重啊?”
應長風勾着他膝骨的手指不急不緩地掐了把:“重。”
“那你放我下去。”蕭白石曲線自救。
應長風:“不。”
也不知道他在堅持什麽,好在最後也沒多遠,他愛背就讓他背去。蕭白石這麽想着,嘴閑了,但手上小動作卻沒停過。一會兒捏捏應長風的肩膀,一會兒又揉他的耳垂,最後更是膽大包天地抓過兩縷長發系在一起打了個結。
全程應長風都聽之任之,哪怕快被蕭白石編出麻花辮他都狀似毫無知覺。
封山印将至,蕭白石一撐應長風的肩膀,自己跳了下地。他腿還有點發酸,但走到這兒也不必再賴在應長風背上。
“我去打開。”他說着,全沒有避開應長風的意思。
翠微的封山印與所有類似結界大同小異,應長風從前在離火劍門所見也是如此。
蕭白石催出一道元神鑽入封印中,接着自那石柱頂端升起了幾把鎖,都不是真實存在卻栩栩如生。他見蕭白石念了句什麽“乾坤震坎”,鎖眼中升起一團火種似的光,并在一處,複雜地勾出花的線條。
此種結印圖案一般都與封印主人有着莫大關聯,譬如離火劍門的封島印便是一只離火鳳凰。這朵花看着眼熟得很,但還沒容應長風想起,光點準确無誤鑽入封印的九個角。
此處分別對應翠微山的九個方向,蕭白石驅動其中一個點挪向外間。
就在它離開的一瞬,應長風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風聲。
如同上次目睹的相同,結界開了。
“封山符共有九個開啓的地方。”蕭白石道,“青竹溪這處是最小卻也最不易察覺的出口,而正面的槐樹是主入口,那邊我打不開。”
應長風握了握腰間的錢袋,解下來,從裏面取出一小撮碎銀。
蕭白石疑惑道:“這是做什麽,嫌錢多?”
應長風冷道:“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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