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吵個小架

“你回去。”

聽了這話,蕭白石愈發不知做出什麽表情,也猜不透應長風何出此言了。

不是說好我們兩個人走嗎?這話在他嘴邊轉了一圈,可他又忽然記起,那天進入蘭渚佳期的結界,他說要私奔,但應長風只答了一句“好”,到底是在答哪個?

我送你走,好。

還是我和你一起走,好?

難不成應長風一直理解的都是前者嗎?

見他突然噤聲了,應長風作勢把錢袋還給蕭白石,誠懇道:“送到此處我已十分感激,但不能再讓你冒更大的風險。此時你回去山上,到時就說我逼迫你打開封印,相信令尊不會怪罪太久。”

“……”

“就算有氣,再讓他朝着我來,你不會受罰。”

蕭白石張了張嘴,不可思議地盯着應長風:“你……”

應長風生怕他說什麽話讓自己心軟,可惜他已經決定了,便飛快道:“你我今日種種,未來江湖相會,恩情定會想方設法報答。你實在沒必要陪我冒險,道阻且長……青山不改,終有再見時。”

這些意思沉重的話語讓蕭白石腦子裏“嗡”地一聲,他掐着手掌心,在一陣抽痛中,電光石火地改變了念頭。

他再懶得和應長風唧唧歪歪地講道理了。

應長風沒等來他的回複,自己先氣短片刻,居然難得妥協似的軟了語氣,但說的還是不怎麽客氣:“若無其他,那就此別過吧——”

“不行!”蕭白石立時打斷了他。

在應長風以為還要多加交談的時候,他暗蓄一股力量,不由分說收了封印。然後蕭白石一把抱住他,指尖掐出一個手訣。

溪畔的一簇竹枝憑空橫生出來,帶着厚重而柔韌的力道托起兩個人。應長風來不及反抗,人已經和蕭白石一道被揮出了結界。

他跌在柔軟草地上,摔得短暫蒙了一瞬,卻條件反射般擡手抱住了蕭白石。

兩人順着草坡滾出一丈餘遠,頭發衣裳都裹滿草屑,狼狽不堪。

應長風擡起頭,封印不知何時已經轟然關閉。

翠微山的靈氣也被徹底阻絕。

他幾乎火冒三丈地看向蕭白石:“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就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蕭白石吼,帶着哭腔,傾身而上狠狠地吻住應長風嘴唇,幾乎擦出了血色才放手。

或許這根本算不上一個吻,只是他當方面受了騙,心裏的憤懑無處宣洩卻舍不得對應長風拳打腳踢。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篤定他不會真的傷害自己,又讨厭他過分冷靜,又控制不住澎湃沸騰的喜歡,于是吻得又急又疼。

應長風的唇薄如劍刃,差點割傷了他,被放開口他扭過頭,擡手用拇指擦了擦嘴角。

紅雀被關在結界裏沒有跟來,此時的翠微山外春寒料峭,竟有幾分徹骨的冷。鳥獸似乎沒有靠近,一點生氣也無,反而陰森森的。

無怪外面的人都不肯靠近,除了不想招惹道場中的仙人怕是也覺得此處邪氣得很。

但這些,當下他們誰都無從注意。

蕭白石做完那個吻後就不理會應長風,也不看他了。

“結界關閉我也回不去,反正我爹要是追上來就說是自己逼你跟我出來玩的。”他說罷,從地上一股腦地爬起身,随手拍着衣服的草屑。

應長風:“不是這意思……”

“我就要跟着你,一輩子都跟着你!”

堅定而決絕的話語灌入應長風耳中時不亞于當年禍鬥侵吞天地的妖火讓他震撼,他不做聲地藏起自己心底的天崩地裂,面對蕭白石,表情卻依舊古井無波。

他擡手,垂下眼眸重新把發帶束好,沒有回應。

絕望的成了蕭白石,他居高臨下看還坐在潮濕草坡上的應長風。這句話都動不了他分毫,或許也沒有別的能讓應長風有所觸動了。

“一輩子”三個字對凡人尚且分量太重,是山盟海誓,終生許諾。對他們這些動辄一兩百歲壽元都只能算是後生小輩的修道者,更無疑于海枯石爛。

他們輕易不死,只會被感情阻擋飛升的進程。

所以應當極力避免動心用情。

應長風不知道蕭白石怎麽想的,這話振聾發聩,簡直在說:等千丈滄海中的石頭都化作了高山巨樹的奠基,我也要跟着你。

可是蕭白石跟着他做什麽呢?

那些愛來愛去的誓言旁人或許覺得重,但應長風聽來不過一點微雲,被陽光曬一曬就化在了蒼穹裏。

他道心尚在,恐怕一時半會兒弄不明白,也給不出像樣的回答。

應長風系完了那條半舊不新的淺白色帶子,攏過前額幾絲散碎頭發。他陡然發覺,自己對蕭白石終歸說不出重話,再開口前他已經思慮過接下來的言語會不會傷害對方,并且會因此覺得愧疚和不安。

蕭白石會為此難過,那他還說嗎?

“都不知道你在嫌棄我什麽。”蕭白石口不擇言結束,自己先嘟嘟囔囔了起來,“我還沒嫌棄你呢……你現在,修為也沒有,武脈也封了,若非已生仙根就是普通人一個,說不定過幾年又會像凡人一樣生老病死。”

應長風覺得這簡直在胡攪蠻纏,偏又生出幾分他說得可愛的想法,先沒打斷,等蕭白石自顧自地繼續抱怨。

蕭白石不看他,躲着應長風的視線:“心裏如何想的,我就如何對你說了。我也不會撒謊,喜歡你,傾慕你,想和你做……你現在不接受,以後總會理解。”

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啊,也就蕭白石這麽單純才會把這些都當做相等的情緒,然後來向他剖白。

蕭白石到底看上自己哪兒了?難不成喜歡同一張臉也能遺傳?

思緒越想越朝着奇怪的方向一發不可收拾,應長風趕緊打住,又莫名不知被哪個字觸動了。從未聽過類似“喜歡”的字眼是因為那些人對他敬畏為主,不會肖想些旁的,就算做道侶,想必相敬如賓。

而蕭白石是個很纏綿的人。

他像紅塵本身,無法一眼看透,卻情不自禁會讓他吸引。大喜大怒大悲,所有情緒都很真實,應長風信他不會撒謊。

還有那個吻。

他始終記得自己心神第一次因為別人動亂的時刻。

此時應長風沒法勸蕭白石會去,只得不抱期待地再看一眼翠微山。那山形徹底隐沒在沉沉的霧氣中,蘭渚佳期、一葉浮萍……仿佛盡數成了一場往事。

應長風全然沒有被禁锢七年得了自由的快樂,反而無比沉重,仿佛有些事沒做完,他就被迫要離開。

若讓他自己選,應長風定然不會現在走。

天邊黑雲翻湧而來,一場春雨在幾聲驚雷後淅瀝而下。

蕭白石有避雨珠也會法術,但他鐵了心和應長風過不去了,愣是暴露在雨幕中,不用一時三刻已經渾身濕透。他眼睛又酸又脹,有什麽溫熱的液體因為眨眼的動作往下滴,混入了雨水中,連他自己也沒發覺。

他靜默地哭了一會兒,發現應長風鐵石心腸根本無所謂,只好自己抹了兩把眼淚。

手剛擦了擦,不知打了多久閉口禪的應長風上前,牽起袖子幫他擦起來。

但應長風這人實在沒什麽生活常識,幫忙也幫得啼笑皆非。他們二人在雨中傻站着淋了個從裏到外,再拿濕透的袖子去擦濕潤的眼睛——可謂古往今來第一人。

蕭白石笑出了聲,一邊推他一邊嗚嗚咽咽:“笨死了啊,我不理你了……”

應長風無法,脫了外衫給他遮住頭頂但也沒大的作用,半拖半抱地帶蕭白石去避雨。他象征性地掙紮了幾下,抱怨了句“煩人”,抓緊應長風的衣服,從懷裏掏出那枚避雨珠往上一抛,兩人頓時籠在了一層輕薄的罩子中。

只是避雨珠範圍有限,蕭白石擰一把發梢的水,悶悶不樂地低頭向前走。應長風不知如何是好,牽過他的手整個包住。

這動作讓蕭白石徹底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生氣,他反手抓死了應長風,一開口,卻回到最初的話題:“你到底讓不讓我跟你去?”

應長風無可奈何:“走吧。”

心下卻道:過段時日他知道了苦處,自然就離開了。何況此時還在翠微山範圍內,說不定何時突生變故,先哄他開心再說。

離開了靈氣充沛的封印,翠微山在修道者眼中就并無任何特別之處了。山脈溫柔地起伏,春雨澆綠新生的枝桠,花還沒有到盛開的時節,草木枯榮參半,一切都是與蕭白石自小生長完全不同的環境。

他說不上來,但卻切實感受到他離開了翠微山。

在應長風和避雨珠的雙雙保護下,蕭白石眼力極好地發現遠處有翹起的飛檐。他提議道:“也不知道雨什麽時候能停,我們先去那邊,待天晴了再上路吧?”

應長風毫無意見,甚至求之不得。

但飛檐遠比看上去的距離遠,等他們走到時,避雨珠的靈力即将耗盡,奄奄一息地被蕭白石攏入袖口。

等走得近了,才發現這就是翠微山門入口處那座曾經也被供奉過的山神廟。畫着封山符的槐樹就屹立在不遠處,鎏金的光芒在枝葉間穿梭,盡職盡責地震懾來人。

應長風和蕭白石沒有多想,感覺裏面雖然冷,有點潮濕,但此處也無其他地方可去,便雙雙進入山神廟。

山神廟至少有一兩百年無人問津,屋頂破了一個大洞,正淅瀝瀝地漏雨。內中案臺早已朽了大半,而本該端坐在神壇之上的塑像卻歪歪扭扭,随着時間流逝,連面目都被風吹日曬弄得侵蝕了,辨認不出原本模樣,只能依稀感覺是個和藹的老頭。

應長風禮貌地沖那老頭殘軀點了點頭,意思是我們暫且借宿,有所叨擾。蕭白石卻沒他這麽講究,他看見面前破敗的屋檐和斑駁牆壁,奇怪地“哎”了一聲。

“怎麽?”應長風問。

“有種說不清的熟悉感。”蕭白石喃喃,擡手觸碰柱子上脫落的紅漆,一股潤澤的濕氣,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知覺。

應長風沒追問,道:“先把衣服脫下來弄幹吧。”

蕭白石驚恐地望向了他。

“脫幾件?!”

作者有話說:

脫幾件呢(捧臉

明天來揭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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