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
之後,吳敬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朱大爺也被兒子跟兒媳接回家中,常欽和郗苓原本不放心讓他再回家裏,打算送他去城裏設施高檔的敬老院,無奈擋不住朱家兩口子一再懇求,并發誓用後半生補償之前犯下的錯,兩個人只好答應讓朱大爺回家,臨走前,郗苓留下自己的名片,萬一他那不孝的兒媳突然反悔,朱大爺可以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他。
“你覺得,朱大爺的兒子是真心反悔了麽?”告別朱大爺一家後,三個人并肩走往公交車站,常欽問郗苓道。
“誰知道。”郗苓聳聳肩,“也許,只是擔心聖姑降罪于他們,畢竟現在村裏的老人家只剩下朱大爺了,他們兩口子要敢再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不好,沒人能饒得過他們。”
“但願如此。”常欽長舒一口氣,“想不到這半個多月的旅途中竟然遇上這麽多不可思議的事兒,诶,”他碰了碰郗苓的手臂,“要是集齊七張你的名片,可以召喚神龍麽?”
常欽說着這種無厘頭的話,臉上的表情卻是一本正經地,後者被他看得直想笑,卻努力繃住臉,繃得都快抽筋了,他清了清喉嚨,冷冰冰地說:“可以召喚你。”
“召喚我幹嘛?我又不是神龍。”常欽翻了個白眼。
郗苓斜睨了他一眼:“我這麽忙,你可以替我跑腿。”
“郗律師,你這樣說,會讓我以為你想包養我哦。”常欽面不改色地反駁道。
“噗嗤。”一直跟在他倆邊上的白玉蘭聽了兩個人的鬥嘴,忍不住樂了,“常大哥,郗大哥,你倆太有意思了,就像一對歡喜冤家。”
常欽一頭黑線:“什麽歡喜冤家,玉蘭妹妹知道這詞兒啥意思麽就瞎說。”
郗苓嘴角抽了抽,上下打量了常欽一番,不冷不熱地說:“這大半個月相處下來,歡喜就算了,驚喜倒是不少,你說是不是,常總監?”最後把視線停留在他腰下方,若有所思地看了幾眼。
常欽被看得直發窘,他明白對方滿腦子的暗示語言,估計住在西寧時半夜脫褲子的豐功偉績将成為他一生洗刷不清的污點,只好假笑兩聲:“多謝郗律師擡舉。”
白玉蘭本就打算回老家看一眼,被郗苓臨時叫了來,耽誤了點時間,三個人坐車回到城裏後,她便直奔火車站買了車票離開,剩下兩個人則回酒店打包行李,常欽手忙腳亂地把睡衣睡褲卷成一筒扔進拉杆箱裏,突然腦海中浮現出蔣總的臉,想到等回公司對方見到自己後的第一眼,臉上是淺綠色呢還是深綠色呢,想着想着,莫名其妙就笑了起來。
“你有病啊。”在另一張床頭忙碌的郗苓被房裏突然冒出的笑聲吓了一跳,轉身看了常欽一眼,“塞條褲衩也能樂成這樣,看來回去我得把你的光榮事跡裝副裱挂在你們公司大堂中央。”
常欽抓了抓頭頂的亂毛,這才發覺自己笑的時機有夠狗血,又懶得解釋,只好撇撇嘴道:“那就煩請郗律師多加些語氣助詞。”
好一陣兵荒馬亂後,兩個人總算趕在飛機起飛前奔進了機艙內,坐在松軟的機座上,常欽松了口氣,從包裏掏出紙巾擦汗,剛才一陣猛趕瞎趕,全身冒出的汗足夠接滿一個水桶了,他邊擦汗邊扭過頭,卻發現郗苓竟沒有任何反應,正氣定神閑地翻閱登機前空姐塞給他的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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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夥冰塊做的麽?常欽心想,就算是冰塊做的,這大太陽下曬得也該化出幾滴水吧,突然想起他倆意外“接吻”那晚,郗苓覆上他的唇,那薄薄的雙唇竟然一片冰涼,便冷不住打了個哆嗦。
“你幹嘛?”郗苓敏銳地察覺他的小動作,斜眼問道。
“沒什麽。”常欽急忙移開視線,“我就是看你好像沒出什麽汗,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天生體寒。”郗苓平淡地回答,将手中的報紙翻過一頁。
“為什麽,貧血麽?”常欽也不知哪來的好奇心,忍不住接續問道。
郗苓點點頭:“可能跟媽媽生我時,身體太弱有關系吧。”
此時郗苓坐在走道邊上,常欽坐在內側,從他的角度,正好看清對方脖頸上那顆小痣,随着郗苓低沉的聲音上下起伏,視線又被莫名其妙地粘了好一會兒,他急忙移開目光,作勢湊近深呼吸:“這麽說,你真的一出生就帶有藥香?難怪每次聞着你身上的味道都很特別,原本還打算回去了也買瓶你用的這種香水。”
郗苓透白的臉唰一下就紅透了,他趕忙拉開一些距離,張望了下四周,發現沒人将注意力放在兩個男人身上,才松了口氣,斜睨着常欽道:“你這是在占我便宜麽?”
常欽:“……”
飛機盤旋在半空中,郗苓依舊在翻閱那份似乎永遠也看不完的報紙,常欽百無聊賴,又不能玩兒手機,只好騷擾鄰座,他拿手肘推了推郗苓:“你說,像吳敬那種人,明明害死了這麽多條生命,法庭卻只能判他幾年監|禁,看來法律有時很不公正。”
郗苓放下報紙,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嘆口氣說:“這世上本就沒有一套完美無缺的律法,人們之所以要研究刑法,就是為了可以用客觀手段約束人事行為,但我始終認為,真正的救贖來自人的本身,如果你內心皈依,肉體的監|禁不過是讓這份皈依付出了實際的代價,相反,如果內心仍然污濁不堪,那麽就算判這人死刑,也換不來任何意義,死亡,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逃離。就像我的爸爸。”郗苓靜靜地看着眼前長長的走道,就像望向一片虛空的原野。
“當年你爸爸的公司破産後,你們應該賠了不少錢吧。”常欽調整了下坐姿,半側向郗苓問。
“千把來萬吧。”郗苓不鹹不淡地笑笑,低下頭說。
常欽暗自粗粗一算,別墅、限量跑車,再加上那些家當,都快近億了,他倒吸一口冷氣,恨恨地想自己為什麽這麽傻,四年前沒抱緊土豪大腿,現在想抱也來不及了。稀奇古怪的念頭剛轉完半圈,被他及時扼殺在襁褓中,他思考半天,憋出一句話:“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不難。”郗苓波瀾不驚地回答,“早就煩那輛手動擋的傻|逼跑車了,換成現在的自動擋,方便許多。”
常欽幹癟地哼了一聲,心說您這逼裝得我給滿分,嘴角卻不自覺地揚了起來,有些人就是這樣,命運塞給他一顆什麽味兒的巧克力,他就不動聲色地欣然接受,倘若你對他流露出一絲同情,他反倒覺得荒唐可笑。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郗苓平靜地繼續說道,“每次最苦的時候,實在熬不下去的時候,就想起司馬遷的《報任安書》,然後就覺得都算不了什麽。有時候,苦難反倒是味調劑料。”
兵強則滅,木強則折。本就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下了飛機,他們站在旋轉帶旁等行李,好不容易解禁,郗苓又拿着手機一刻不停地摁摁摁,常欽看在眼裏,心想分別多日,好不容易回來了,自然要跟男朋友多聯絡聯絡感情,這麽想着,也便沒了調戲他的心情,心裏突然酸酸地。他挪開目光,又核對了眼顯示屏上的飛機班次,以确認倆人沒站錯位置,這時,手機在褲帶裏歡快地震了起來,他掏出來一看,顯示屏上寫着肖钰。
“您這是掐着點兒打的電話啊。”常欽二話不說接起來,口氣是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
“我這是關心你,不識好歹。”肖钰在電話那頭罵道。
“謝謝!我明天就回公司報道了,你要是真關心我,先提早給蔣總買個包,好讓他看見我不至于火冒三丈。”
“呦,您還知道回來啊。”肖钰陰陽怪氣地笑道,“買不買包都沒什麽區別,反正蔣總已經下了最後通牒,你明天九點前再不出現在公司裏,以後都不用來了。”
常欽幹咳幾聲,明知道對方在跟他開玩笑,還是忍不住冒了一身汗。發覺他的反應,專心摁手機的郗苓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常欽一手舉着手機,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對方沒事。
“對了,你現在在機場麽?正巧你組的人跟我們組的人今晚聚餐,你來吧。”肖钰壓根沒發覺自己差點把對方吓尿,自顧說道。
“我……我得問問。”常欽猶豫地回答。
“問誰?”
“郗律師,他跟我一道呢。”
“卧槽!”驚嘆號足足在後頭跟了一打,肖钰的後半句才遲遲接上,“你的意思是,這半個月你都跟他在一塊兒啊。”
“是啊。”
“您真行,像郗苓那樣高冷的教授兼律師都能被你拉去當驢友,我一直以為郗律師挺不食人間煙火的,想不到卻被你這道下酒菜給喂飽了,我估計,你下了不少藥吧?”
常欽氣得胃痙攣,在電話這頭直翻白眼,恨不得能伸進手機裏掐死這個死話唠,他捏了把眉心,痛苦地解釋:“郗律師是蔣總請來的歷史顧問,他陪我探訪古跡,難道不是應盡的義務麽?”一道白光旋即射過來,常欽頭皮一炸,急忙擠了個笑臉安撫對方稍安勿躁。
“行了,不跟你貧了,你問問郗律師吧,他要願意來,我們自然一百個歡迎,就在咱常去的那家餐館。”
常欽點頭表示朕知道了,正要挂電話,只聽肖钰突然換了口氣,神秘兮兮地說:“再告訴你一個勁爆消息。”
“有屁快放。”常欽不耐煩地回道,眼見熟悉的行李箱一點點滑向跟前,正要伸手去夠,聽筒那頭的人繼續說,“肖露回來了。”于是伸向半空的手停在原處楞是沒去接,眼看着行李箱就要滑過身邊,郗苓像看怪物一樣瞪了他一眼,急忙放下手機,一手一只,将倆人的行李拖出旋轉帶。
待常欽反應過來時,那邊已經挂了電話,他急忙跟着跑出人群,先充滿歉意地看了眼郗苓,然後試探地問道:“肖钰問我們,要不要一起聚餐。”
“我不去,我姐姐來接我了。”郗苓俯下|身拉出行李杆,匆匆看了常欽一眼,“你要去我姐姐家吃飯麽?”
常欽正想說你們共享天倫之樂我就不湊熱鬧了吧,不遠的出口旁突然有個打扮高雅的女人叫了一聲郗苓,并沖他們揮了揮手,郗苓見到,拉起行李就奔了過去。
那個等在出口處的女人,正是多年未見的郗茯,一見着她,郗苓笑得前所未有地燦爛,重現兩顆久違的虎牙。郗茯還是一如既往地漂亮,甚至比以前更漂亮,身材豐韻勻稱,膚色跟她弟弟一樣白皙透亮,舉手投足間無不散發出成熟的女人的味道,她化着淡妝,離得近些,還能聞到身上清淡的香水味兒,不過常欽已經無法确定這是香水味兒還是他們姐弟倆特有的體香,她的頭發剪短了,發梢垂在肩上微微卷翹,顯得氣質越發高雅。
常欽萬萬沒料到郗茯竟然會跑來接機,一個頭兩個大,正想找個密集的人流趁亂消失,可是為等他閃人,郗苓已經擡手指向他,臉上的表情卻十分錯綜複雜:“姐姐,常欽,你還記得不?”
常欽品味着他那句話後面省略的幾萬字,努力想擠出一個哈哈好久不見的表情,卻被郗茯搶先一步,冷笑一聲:“當然,化成灰都認得。”
常欽:“……”連冷笑的樣子都如出一轍,真不愧是親姐弟。
“郗姐姐。”常欽禮貌地叫了她一聲,先前的躲躲閃閃瞬間化成無數的尴尬。
“一起去我家吃飯吧,老朋友?”郗茯說着,伸手搭住常欽比她高出一截的肩,後者正要拒絕,突感落在肩頭上的手突一用力,鎖骨上的肉便被狠狠掐了一把,痛得他忍不住肩膀一抽,只好轉過臉,戰戰兢兢地回答,“好,姐姐邀請,哪有不去之理?”
郗苓在一旁得意地觀戰,嘴角都快揚到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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