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三
傷筋動骨一百天,常欽以照顧傷患的名義,大張旗鼓地在郗苓這兒長住下來,郗苓有了他的照料,生活起居上确實方便了許多,但也有讓他頭痛的時候,那就是,每晚的洗澡。
在泥地裏滾了兩天,外套上的灰塵能抖出兩大斤,郗苓早就想痛痛快快地洗個澡,無奈腿上包了裏三層外三層,連脫褲子都磕磕絆絆,更何況洗澡,見他一瘸一拐地走向浴室,常欽丢下洗到一半的碗筷,兩三步走上前想要幫他。
“我……我自己來就行,你忙你的吧。”郗苓二話不說将他推出門外。
常欽低笑一聲,故意逗他:“怎麽?你怕我偷看?大家都是男人,誰沒有啊。”
郗苓白皙的臉紅得快滴出血來,他狠狠剜了這個“毒舌夫”一眼,卻甩不開對方緊緊抓着他的手,只好任由他把自己攙進洗手間。
常欽蹲下|身,拉開郗苓的長褲拉鏈,後者強忍着尴尬,任由對方把褲腿一點點地往下脫,碰到被包紮的地方時,常欽極小心地托起那只傷腿,将寬大的褲腿從上面除去,做這些事兒時,常欽的面色一直鎮定自如,雙眼甚至未在郗苓臉上停留一刻,好不容易将長褲脫下,他又把手伸向內褲……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郗苓急忙摁住對方上移的手,頂着紅透半邊天的臉拒絕。
常欽聳聳肩,轉身替他放水,浴缸裏擱了沐浴露,洗澡水一點點蓄滿整個浴池,表面随着泛起一團團白色的泡沫,郗苓背對着常欽,除去最後一件遮羞物,小心翼翼地坐進浴缸裏,接着仰頭看向常欽:“你去忙吧,我洗好了會叫你的。”
常欽心知這已是他的極限,便不再為難他,點點頭說:“那你好了記得叫我。”離開前,又至賤無敵地丢下一句,“想不到郗律師竟如此傲人。”眼珠跟着在某個敏感部位轉了一圈,調戲意味顯而易見。
下一秒,就有一塊浴巾迎面飛來,常欽避無可避,将浴巾準确抓住,挂在牆上的毛巾杆上,嘴角一勾:“慢慢洗。”
常欽這段時間除了忙文化村項目,還要忙着準備演講,兩岸四地建築設計大賽頒獎典禮迫在眉睫,常欽以前三甲候選者的身份參賽,必須準備一篇光鮮亮麗的演講稿,這件事兒自然而然地又落到了請假在家的郗苓身上,後者一個頭幾個大,恨不能生吞活剝了他。
就在常欽絞盡腦汁地想要營造一個溫馨氛圍,好在無任何瑣事兒打擾的情況下認真地跟郗苓聊聊,郗苓卻一直神色恹恹,不知是腳傷折磨地他心情不好,還是困在房子裏太久了無生趣,每次常欽閑下來,打算敞開話題認真地剖析自己的感情,都被郗苓生生打斷了。就在他抓心撓肺的同時,突然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兒,将他的計劃完全打破。
那天上午,公司裏忙得雞飛狗跳,敲擊鍵盤的聲音此起彼伏,常欽把核對好的施工圖發給張岩,等他打出圖紙去工地對圖,肖钰突然闖進他的辦公室,附在他耳邊神秘兮兮地說:“郗律師出事兒了。”
“什麽?”常欽吓得手一抖,圖紙差點撒了一地。
肖钰見狀忙拍拍他的肩讓他稍安勿躁:“其實我也不是很确定。”說完,他彎腰打開常欽的電腦,調出新聞網頁,點開其中一條不起眼的小标題,幾行白底黑字赫然躍入屏上。
常欽湊近一看,輕聲念道:“大學代課老師學歷遭質疑,碩士畢業論文疑為抄襲。”這種不痛不癢的新聞标題,根本沒人會關心,他狐疑地看了眼肖钰,對方一揚下巴,示意他繼續往下看,常欽只好回過頭,認真地看起來:本城某大學內一名歷史老師學歷為造假,此事已經本人導師親口證實,學校方面也第一時間做出決定,撤消了此歷史老師的任教資格,據悉,此人并非正式編制內的大學教師,而是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在職律師,之所以能兼顧歷史教師的職位,全因此人導師親自推薦,至于此人的法律學位真假與否,原校方正在進一步核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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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欽暗暗吐槽這記者的文筆,同時又吓出一身冷汗,這寥寥幾百字,卻字字明晰地指向一個人:郗苓。
肖钰見他面色逐漸灰敗,嘆了口氣:“剛才我正在畫圖,這條消息不經意間就彈了出來,我本嫌煩要關掉,突然想起你跟我提過,郗律師除了幫人打官司,還會去大學裏教選修課,我突然就好奇新聞上這人會不會是郗律師的同事,便點開多看了幾眼,誰知越看越不對勁兒……好在這标題起得平淡無奇,沒有任何吸引眼球的爆點,應該沒幾個人會注意到……”
常欽卻聽不進任何字,滿腦子都是這兩天郗苓無精打采,什麽事兒都提不起興趣來的樣子,學歷竟然被質疑造假,相信他早就得到了消息,可他在自己面前卻三緘其口,每天依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閑着,只是練字的頻率較從前高了許多……
常欽敲敲腦袋,懊惱地腸子都快青了,他恨自己粗心大意,只顧找機會表白心意,卻連對方如此明顯的情緒變化都視而不見。一路上幾次想要調轉反向盤朝郗苓家開去,又被理智強壓下來,工地那邊正是水深火熱的時候,一分鐘都耽擱不了,家庭瑣事固然重要,可他也不能一己私欲,将如此重大的項目丢開不管。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他緊趕慢趕地把手頭工作做完,立即往家中趕,臨到家時,又買了些郗苓平時喜愛吃的甜點和零嘴,打開門,發現郗苓竟然難得沒練字,而是坐在沙發上,對着寬大的液晶電視屏樂不可支。
聽着客廳裏此起彼伏的笑聲,常欽湧出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他猜想是不是肖钰跟自己想多了,新聞裏的那個人根本不是郗苓,而是恰好跟郗苓同學位同職業的另人。他換好鞋,故作鎮定地走進屋,郗苓見到他,握着遙控器向他招了招手,問道:“買了什麽?大包小包的。”
常欽收回眼底的落寞,換成一張無可挑剔的笑臉:“一些零食,還有提拉米蘇。”
“怎麽,你要過生日啊?”郗苓天真地問道。
常欽一頭汗:“哪有人買提拉米蘇當生日蛋糕的,再說離我的生日還有幾個月,麻煩郗律師記記牢,到時也給我一個birthday surprise好麽?”
郗苓聳聳肩,視線移回電視屏幕:“這事兒還是拜托肖露吧,只有她能給你驚喜。”
常欽沒心情陪他吃這天外飛醋,放好袋子,走到沙發上坐下,貼心地問:“晚飯吃了麽?”
“吃了。”郗苓像個孩子似地雙眼緊緊黏在電視機上,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姐姐姐夫來我這兒吃晚飯,姐夫燒了一大堆的菜,統統冰進冰箱裏,保證後面一星期我都餓不死了。”
常欽啞然失笑,羨慕對方雖然身陷囫囵,但還是有許多人在關心他,他調開視線,發現郗苓竟然在看動畫片。
常欽:“……”
郗苓捕捉到對方的無語凝噎,撇撇嘴說:“很好看的,記得小學的時候成天跟班裏的同學讨論來着。”
常欽這才發現,電視裏放的竟然是長生不老經典片《忍者神龜》,也是他曾經的最愛,于是他順勢倒在沙發上,也聚精會神地看起來。
常欽邊看邊分出一半心思,糾結何時開口證實早上看到的新聞,好不容易等來廣告時間,他調整了下坐姿,好整以暇地說:“早上,我看到一則新聞,說是……”
“是我。”未等他說完,郗苓自然而然地接道。
常欽詫異地看向他,見對方沒有任何表情,注意力放在聒噪的廣告上,甚至時而發出幾陣笑聲,他心如刀絞,擡手覆上郗苓萬年冰涼的手背,憂心地說:“你沒事兒把?”
“怎麽?”郗苓扭頭掃了他一眼,嘴角輕蔑地一勾:“你覺得我會哭?”嘴上這麽說,手卻一動不動,任由對方捏着。
“我知道你不可能為這種事兒哭,可是……”常欽的擔憂顯山露水,眉頭快團成一堆麻花。
“你還記得我替劉貴成打官司,控訴他的那幾個企業老總麽?”郗苓突然提起這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兒。
常欽正百思不得其解,只聽郗苓繼續說:“當時,我從法庭裏出來,那幾個人指着我,說一定不會讓我好過,當時我并未放在心上。”郗苓長嘆一口氣,“現在,報應果然來了。”
常欽驚道:“你是說?”
郗苓點點頭:“我一直沒告訴你,老師當年之所以會選擇回國,是因為他以前在英國跟人玩兒賭博,輸了一大筆錢,在原來的學校落下極差的名聲,忍無可忍才選擇回國,好在回國後,這邊仍有不少名校争相聘用他,但老師什麽都好,就是改不了貪財的毛病,三不五時就要去玩上幾回,雖然現在年紀大了,玩的次數也少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幾年他在賭場上敗掉的身家,夠他吃一壺了。”
常欽萬萬沒想到,他口中那位溫文儒雅,閑來愛練字愛看鑽研歷史的老師,背後竟有如此污點。
郗苓繼續說:“所以我才常常把我的老師比喻成鬼谷子先生,鬼谷子也是個賭徒,但他賭的是自己幾個學生中,誰能真正匡扶這個亂世,而我的老師,卻是個名副其實的賭徒。”他低頭嗤笑一聲,“想必這次,那幾個心懷叵測之人捏住了這個把柄,以此要挾我的老師,陷害自己的學生。”
“你是說,這幾個人,就是誣告劉貴成的那些人?”常欽問道。
郗苓不置可否:“大致內情方近聞已經告訴我了,雖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差不多八九不離十,天子腳下,皇權貴族盤根錯節,那幾個人既然敢明目張膽地興風作浪,想必上頭鐵定有權利極重的達官罩着,好在我朋友幫忙聯系上撰寫這則消息的媒體,将內容改得平淡無奇,消息放出來後,基本無人問津。”
常欽想到那條語氣平平的新聞,标題取得更是連狗都嫌,果真背後還有別的故事,正想問郗苓認識了何方神聖,竟能左右媒體的态度,後者卻突然翻手握住他的手,指間從手背上滑過,毫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放心吧,清者自清,我知道自己沒做過,他們奈何不了我的,就是挺可惜的,以後學生的選修課,我恐怕再也上不了了。”
常欽看向郗苓,見後者一直平淡如水的面色,竟難得浮上一層顯而易見的落寞,常欽明白,每周一節的歷史課是他的心頭好,為此,他每年的出游計劃都選在寒暑假,雖然有時忙得分身乏術找方老師代了好幾節課,但他只要有時間,都必然風雨無阻跑去上課,他愛那間寬敞得過分的大教室,更愛那群同樣癡迷歷史的學生。
“等這件事兒過去,你再試試跟學校申請,能不能恢複你的課程。”常欽提議道。
郗苓搖搖頭:“你覺得,老師仍在那學校任職,還會允許我再回去上課麽?算了,我早就已經想通了,沒有課上就沒有課上吧,正好以後修身養性,專心當個好律師。”
常欽深深地看向他,手上的力道跟着加大了幾分,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一字一句地說:“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新年快樂!(^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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