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五十七
常欽停下車,像上次一樣,把副駕駛座上的郗苓抱出來背在肩上,費勁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把這個一米八的男孩扔進沙發裏,郗苓個子跟他一般高,但身型比他消瘦,身上也沒什麽肌肉,常欽能勉強抗動他,但是短距離尚且可以應付,現在從停車場一路背進電梯,又從電梯背進家裏,着實把常欽累得差點翻白眼。
一個小時前,他在半路截到郗苓,也不知這家夥在雨中淋了多久,等他把對方摁進車座裏時,郗苓身上沒一處是幹燥的,常欽氣得直想罵人,偏偏這個始作俑者卻跟沒事兒人似得,倒在座椅上不省人事,常欽用車裏的毛毯吸幹他身上的水,也沒舍得把對方叫醒聽自己訓斥,只好嘆口氣,強壓下這股怒火,一路低空飛行來到郗苓的家。
常欽先去浴室放了熱水,然後回到沙發上,擡手探了探郗苓的額頭,竟然燒得滾燙,再撫上他的面頰,卻是冰涼一片,頭發還是濕噠噠地,不斷有水珠淌下來,打濕他白淨的臉龐,常欽趕緊脫掉郗苓身上的濕衣服,這個時候也沒心思耍什麽流氓,他打橫抱起脫得赤|裸的郗苓走向浴室,把他放進浴缸內,然後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跟着坐了進去,他在郗苓柔軟的黑發上倒了點洗發水,仔細地揉搓後,拿蓮蓬頭替他沖幹淨。
溫熱的水柱從頭頂流下,郗苓不小心被嗆了一口,低下頭連連咳嗽,常欽急忙放下蓬頭,輕輕拍他的背脊,緊張道:“怎麽了?嗆到了?”
郗苓神智依然十分混沌,他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嘴裏反複念叨幾個字:“爸爸……常欽……爸爸……常欽……”
當他念着“常欽”的時候,常欽就輕柔地嗯一聲,接口道:“我在這兒。”
當他念着“爸爸”,常欽的喉間就難受地一緊,抿緊嘴唇,什麽話也沒說,只顧替郗苓洗澡。
他先把郗苓沖幹淨了,拉過一條大浴巾給他擦幹身子,然後替他套上浴袍,把他抱到床上,在他背後墊了幾個抱枕讓他靠着,拿出吹風機給他吹幹頭發。
期間,他不時地觸碰郗苓燒燙的額頭,眉頭緊緊皺着。
好不容易收拾妥當,他把抱枕拿開,小心地扶郗苓躺下,又去廚房沖了一碗板藍根,找出一板退燒藥跑回床邊,扶起郗苓半靠在自己身上,推推他的肩,低聲哄道:“郗苓,醒醒,先吃藥。”
郗苓已經不再絮叨他的名字,剛才被常欽服務地極舒服,早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此時又被吵醒,情緒極度煩躁,常欽急忙把藥碗拿開些,生怕被郗苓亂揮的手打翻,見懷裏的人像個孩子般抗議不肯吃藥,他嘆口氣,重新把郗苓放回枕頭上躺好,自己灌了一口藥水,嘴對嘴地給對方送進去。
郗苓仰躺在那兒,一口藥水流進喉嚨裏,冷不丁又嗆了一下,他急忙坐起身,咳嗽不止,原本因為發燒而微紅的臉頰漲得越發通紅。
常欽連忙放下碗,貼過去拍他的背。
“垃圾桶,垃圾桶……”郗苓邊咳嗽,邊呢喃道。
“你要垃圾桶?”常欽反問。
郗苓用力點點頭,斷斷續續地說:“吐,要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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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欽趕忙拿過一只垃圾桶,郗苓見狀迫不及待地奪過來,兩手抱住桶身,“哇”地一口吐出一大堆濁物。
看郗苓這難受的樣子,常欽只覺得渾身比他還難受,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依舊輕輕地拍打着郗苓瘦骨嶙峋的背脊。
“還要吐麽?”等郗苓吐到再也吐不出東西了,常欽這才低下頭,看着郗苓的側臉問道。
郗苓不确定地搖搖頭,把垃圾桶遞給常欽,自己則倒回枕頭上。
常欽把桶放在地上,用濕巾紙給郗苓擦幹淨嘴,又嘴對嘴地喂他喝了幾口熱水,然後貼在他耳邊叮囑道:“我先把垃圾扔了,再去洗個澡,垃圾桶我就放在床邊,如果還是難受想吐,伸手就能夠到,知道了麽?”
郗苓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也不知到底聽懂了沒。
常欽不放心地多看了他幾眼,替他掖好被角,從衣櫃裏翻出一套郗苓的睡衣,紮好垃圾袋口沖出卧室。
剛才只顧給郗苓沖洗,沒來得及顧上自己,常欽速戰速決,草草沖完澡趕回卧室,見床上的人正安靜地躺着,胸膛平穩地上下起伏,他終于松口氣,繞過床尾從另一側爬上床。
他從背後環過郗苓纖細的腰身,擡手貼了下他的額頭,仍舊火燒般燙人,他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拿過床頭櫃上喝了一半的感冒沖劑,繼續用嘴慢慢給郗苓喂藥。
這次很順利,沒有嗆着對方,喂完沖劑後,他又喂了一顆退燒藥,擔心郗苓半夜醒來還要吐,他把垃圾桶拉進了一些,這才關了燈,把對方緊緊摟進懷裏,閉眼睡覺。
“常欽?”黑暗中,郗苓張嘴喊了聲他的名字,吐過之後,郗苓的神智好像清醒了許多。
“嗯。”常欽答應道,手臂又收緊了些。
“對不起。”郗苓低聲道。
常欽嗤笑一聲:“你終于知道自己做錯了,你知不知道,為了找到你,我把整個墓園裏裏外外都繞遍了,打你的手機也不接,真是快把我給急瘋了。”
“對不起。”郗苓仍舊說。
“答應我,以後咱不這樣了,行麽?至少我給你打電話,你一定得接。”常欽語氣放緩了些。
“對不起。”郗苓還是重複着這三個字。
常欽皺了皺眉,擡肘撐在郗苓上方,黑漆漆的夜裏,只有身|下那一對深邃瞳仁中泛出隐約的微光。
“對不起我什麽?”常欽沉聲問道。
“很多。”郗苓簡略地回答。
“今天去看你爸爸,為什麽不告訴我?”常欽嚴肅地問。
“你是怎麽知道的?”郗苓不答反問。
“我不知道,你說你有事兒要做,我本來以為是跟Vincent說清楚,但是……”常欽躺回枕頭上,重又把郗苓拉進懷裏,“但是我轉念一想,Vincent壓根就不是,又有什麽好說的。”
“你又是怎麽知道的?”郗苓的疑問更深了些。
常欽得意地笑了笑:“早就知道了,從……”他思索了一陣,繼續說,“從上次在這兒,我在櫃子裏找潤|滑|劑開始。”
感覺到懷裏的人不爽地動了動,常欽哈哈一笑,拍着他的手臂安撫道:“我知道,并不是所有情侶都一定會做那種事兒,只不過,你給我服務時,動作實在是太生疏了,還有我第一次吻你……”
話還沒說完,腹部就被對方手肘不輕不重地頂了一下,常欽哎呦一聲,抱怨道:“郗律師,你想謀殺親夫麽?”
郗苓卻轉移話題,冷聲道:“別拿你那一套經驗豐富的樣子揣度我。”
常欽委屈地按揉腹部:“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很多經驗,你怎麽總是不相信我呢?”
“相信你才有鬼了。”郗苓冷哼一聲。
“唉。”常欽失望地嘆口氣,“虧我這麽相信你……相信你絕不可能在有男朋友的情況下,還跟我做那些事兒,我所認識的郗律師,絕不是這種人。”
“你能有多了解我,我們那時候也才認識沒多久。”郗苓依舊冰冷地說。
“我是沒有多了解你,可是,愛情,不就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的麽。”常欽解釋道。
郗苓怔了怔,只聽對方繼續說:“當時在倫敦,我在沙發上摟着你,Vincent看到了,卻只是站在門口罵了我幾句,要是換成我,看到你被人那樣摟着,我早就揮起菜刀砍他了。所以我猜,要不就是Vincent根本不在乎你,無所謂這些,要不,你就是騙我的,Vincent壓根就不是你的什麽男朋友。”
“那你為什麽……”郗苓困惑道。
“為什麽還是離開了,是麽?”常欽撥開他柔順的黑發,在他耳垂上親了一下,“那一刻火氣上頭,确實相信了你倆就是一對,剛才的那些猜測,是我事後靜下心,慢慢琢磨出來的,至于我為什麽還是聽從你的意思,沒有再糾纏你,因為……”常欽頓了頓,語氣突然有些哽咽,“因為我想,你既然一心想要離開我,甚至不惜拿腳踏兩只船來玷污自己的名聲,一定,有你的苦衷吧,”常欽長嘆一口氣,“既然你都做出了最極端的選擇,我又何必……難為你呢?”
郗苓一直沉默地聽着,片刻後,他把常欽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到唇邊,輕輕吻了他的指尖。
常欽只覺得一股電流從指尖竄上小腹,正要去解對方的腰帶,做些更流氓的事兒,只聽郗苓低聲問道:“那你又是怎麽知道我去看我爸爸了,這件事兒,我連姐姐都沒告訴。”
常欽一只手在郗苓身上摸索腰帶的位置,口裏解釋道:“你說你有事兒要做,既然不是找Vincent,那麽肯定就是去看你爸爸了,你不是一直因為對他心中有愧,才不願意跟我在一起麽?”
郗苓心尖一顫,摁住對方不安分的手,驚訝道:“你怎麽知道的?”
常欽只好停下動作,換了個睡姿,仰頭面向天花板:“你說過,你爸爸因為你氣出了心髒病,你也說過,你為了你爸爸,不再跟朋友結伴探險,你一心要跟我分開,我總應該找出點原因吧,其實我什麽都不知道,剛才說的那些,都是我猜的。”
“哼。”郗苓翻過身,正對向他,“你還挺自戀,你怎麽就不想想,我可能只是因為不喜歡你了,才要跟你分開的。”
“你不可能不喜歡我。”常欽也翻過身,與郗苓四目相對,嘴角挂着狂妄的笑容。
“我為什麽就不可能不喜歡你?”郗苓又好氣又好笑道。
“因為……”常欽想說因為他看到了頒獎那晚的照片,照片上對方看自己的眼神,那種神情,是騙不了人的,但他撇撇嘴,壓下了這個理由,只是擡手撫上郗苓嫩滑的臉,用指腹慢慢描摹他俊朗的五官,斬釘截鐵地說,“我就是知道。”
郗苓冷哼一聲,罵道:“自戀狂!”
常欽又露出一臉淫|笑,一口白牙在黑暗中格外醒目:“那請問郗律師,願不願意陪自戀狂玩兒一把?”
“神經病。”郗苓拍開他的手,“我對自戀狂沒興趣。”
“哦?”常欽故意拉長音調,“可是剛才我幫你洗澡的時候,你一個勁兒地喊我名字呢。”
“我有嗎?”郗苓迷惑地看向他。
常欽嬉皮笑臉地點點頭,變着語調學道:“你一直叫着,常欽,常欽,爸爸,爸爸……哈哈哈哈……”
郗苓瞪了他一眼,表情卻突然失落,他長長的睫毛低垂着:“常欽,我想我爸爸了。”
常欽心疼地把他環在自己懷裏,讓他的頭貼在胸膛上,撫摸他柔軟的黑發,安慰道:“沒事兒了,都過去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很想看爸爸打球。”郗苓把臉埋在常欽胸前,發出的聲音有些沉悶,一陣一陣灼熱的氣息撓得常欽心癢癢。
“真想不到,你爸爸還會打球,是籃球麽?”
郗苓點點頭:“我爸爸年輕的時候,還是市隊的。”
“是嘛?”常欽驚訝道,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郗苓跟他談論自己的父親,在他的印象中,郗父就是個一本正經,似乎從來不會笑的中年男人。
“那還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腦子裏就只剩這點模糊的記憶,可能連我姐姐都記不清了,那時候,爸爸還不是什麽大公司的老板,我們家也沒那麽有錢,爸爸經常會參加比賽,每到他比賽的時候,我跟姐姐就被外婆帶着,坐在高高的觀衆席裏,看爸爸生龍活虎地在球場裏搶斷、投籃,他的比賽號碼是‘7’號,我就時刻盯着那醒目的數字‘7’不放,爸爸很喜歡這個數字,甚至不比賽的時候,爸爸也老穿件印着‘7’號的籃球服,在家裏晃來晃去。”郗苓發着燒,道出這段回憶時,說話斷斷續續地。
但常欽還是領悟了他的意思,接道:“想必那個時候,你爸爸一定非常帥吧。”
郗苓笑笑:“确實挺帥的,在我有意識以來,對一個男人所有的認知,全是爸爸那樣的。”
“既然你爸爸這麽優秀,怎麽一直到去世,都沒有再給你們找個媽。”常欽困惑道。
“不知道。”郗苓輕笑一聲,“小時候想要跟我爸爸好的女人挺多的,總有陌生女人為了接近我爸爸而讨好我,為這個,我都沒少挨我爸爸罵。”
常欽頓了頓,忽然說道:“我知道你為什麽突然想你爸爸了,是不是因為,昨晚我讓你跟我們一起運動,你想到你爸爸以前打籃球的樣子了?”
郗苓錯愕地看向他,半晌,無奈地笑道:“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
“以前喊你一起打網球,你從來不參加,原來你喜歡的是籃球,早說嘛,改天約上肖钰他們,我們痛痛快快地來一場,不過……”常欽不懷好意地抽出對方身上已被他解開的腰帶,癡笑道:“我們現在可以來點別的‘運動’,我保證,我會很溫柔的。”
“常總監,”郗苓不可思議道,“你本末倒置了吧,該說溫柔的是我才對。”
常欽痛苦地癟起嘴:“我真搞不懂,你為什麽總是糾結于這件事兒呢,只要咱倆快活了,誰來不都一樣麽?”
“不一樣。”郗苓斬釘截鐵道,他翻過身,視線對向天花板,“至少第一次不一樣。”
“怎麽就不一樣了。”常欽摸摸鼻子,不解道。
郗苓歪過頭,上下掃了他一眼:“我勸你盡快做好準備,否則,我不知道自己哪天會控制不住,就……。”
常欽被恐吓出一身冷汗,呆愣道:“你……你會幹嗎?”
郗苓哼了一聲,繼而放松繃緊的面部線條,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按壓因為發燒而一跳一跳的太陽穴,疲憊道:“今晚我是真沒力氣了,你一定要的話,我給你服務吧。”說着,就要去解常欽的褲帶。
“不用了不用了。”常欽急忙摁住他的手,剛才被這麽一驚吓,再多黃|暴的念頭也被沖刷得煙消雲散,再說,自己一個人爽能有多大意思,他把郗苓的手環在腰上,安撫道,“不早了,睡吧。”說完又用額頭貼了下對方的額頭,擡手繼續替郗苓按摩太陽穴,心疼地說,“還燒着呢,明天跟你們老板請假吧。”
“我還沒開始上班,下周開始。”郗苓放松身體,享受常欽的服務。
“對了,一直沒來得及問你,你原來的事務所是不是不要你了麽,那你現在去哪兒上班?”
“Vincent他爸爸的公司。”郗苓言簡意赅地回答。
聽到這個名字,常欽條件反射就是不爽:“怎麽又是他。”
“怎麽了?”郗苓瞟了他一眼,“剛不是還頭頭是道地分析了我跟Vincent不是那種關系麽?怎麽這會兒又介意了。”
“介意,當然介意。”常欽像個小孩子似得無理取鬧,“我介意他比我了解你,介意你跟他同居了這麽久,介意……”
“好了好了,”郗苓煩躁地打斷他,“還有完沒完了,大半夜要念經去陽臺念去。”
“你真是……”常欽被氣得沒脾氣了,“你難道就不知道什麽叫吃醋麽?”
郗苓心想跟我比吃醋,你頂多算個托班畢業,嘴上卻倔強:“随便抓個人就吃醋,你家開醋廠的啊。”
常欽敗下陣來,停止按摩,把頭埋在對方白皙的脖頸內,低聲沉吟:“哪怕你能為我吃一次,我都能飛上天。”說完,還不忘在那顆有痣的老位置上輕舔一下。
郗苓癢得往後縮了縮脖子,鼻尖微微泛酸,臉上卻無半分神情,他拍拍常欽的手臂,低聲說:“睡吧。”
“嗯。”常欽把頭搭在他肩上,極舒服地哼了一聲。
“那個……”郗苓說道。
“什麽?”常欽含糊一聲。
“睡之前,能不能替我拿條內褲,我實在不習慣裸着下半身睡覺。”
常欽撲哧一笑,這才想起來,剛才替對方洗澡時,只匆匆給他套了件浴袍就抱上床了,忘記要給他穿內褲,他勾起嘴角,邪惡地說:“要不我把我的也脫了,咱倆都光着睡。”
郗苓:“……”
郗苓扶額長嘆一聲,感覺自己真是徹底敗在這個無賴手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印象最深的是《Game of Thrones》第一季第三季的結尾,Arya跟她老爸請來的家庭老師學練劍,老爸就站在邊上看,表面一派溫馨和諧,可在父親眼裏,看到的卻是你死我亡的惡鬥,從此以後,等在Stark家族前面的,是無休止的風起雲湧。
所以趁現在可以甜,就多甜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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