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八十八

“雙重保險,這回你是真逃不掉了。”常欽警告說。

郗苓一時未從這突然的驚喜中回過神來,他趕忙跑去開燈,在昏黃的燈光下,仔仔細細地打量無名指上的這枚指輪——很簡單的款式,表面一層磨砂材質,光線聚集在略微凸起的環面上,在邊緣綴了一圈金光,戒指牢牢地套在他指間,就像一圈火球,熱辣辣地灼燒着他的皮膚。

見他半天不言語,常欽摟住他的腰,微笑着問:“怎麽,高興傻了?都不會說話了?”

郗苓擡起頭,仍舊一臉呆愣:“你什麽時候買的戒指?”

常欽笑笑,舉重若輕道:“來之前,本打算跟爸媽公開了之後再送給你,也算給你個憑證,可是晚上看我媽媽把她的結婚戒指都給你了,我高興,就一并掏出來,指環的大小是我趁你睡覺的時候偷偷量的,一寸不差,放心吧。”常欽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尖。

郗苓滿心的暖意,卻不知該說什麽,各種念頭在腦子裏轉了一圈後,突然蹙緊眉頭,把戒指從無名指上取下來。

“你幹嘛?”常欽見他的反應,立馬拉下臉。

“我們現在明目張膽地戴着戒指是怎麽回事?向你爸媽挑釁麽?”郗苓解釋道。

常欽想了想,失望地嘆了口氣:“好吧,那先把戒指收好,等我爸媽同意了我們再戴上。”說完,也摘掉了自己手上的戒指。

郗苓看着他重新變得光禿禿的指頭,有些于心不忍,只好移開視線,低頭用指腹在那顆祖母綠寶石上摩挲了幾遍,然後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下,走到書桌前,放回那個大紅色的絲絨盒子裏。

常欽見狀,立馬重展笑顏,故意調侃他:“別忘了,到時把這枚也一并戴上。”

郗苓嗤笑一聲,回應道:“你倒是能就地取材,這戒指可是幹媽送給我,讓我娶媳婦用的。”

常欽兩三步走上前,拉着他就往懷裏帶:“你敢娶媳婦,看我不吃了你。”

郗苓強忍住笑,反唇相譏:“我就娶了,你能把我怎麽樣。”

話音剛落,郗苓立馬感到有一股大力把自己往床邊推,他向後踉跄了幾步,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跌進松軟的床上。

下一秒,常欽整個人就欺了上來,一只手摸索着扯掉他浴袍上的腰帶,挑釁道:“郗老師,你別忘了,這可是在我的地盤上,一切由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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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苓毫不畏懼地與他四目相對:“你敢?”

常欽邪笑道:“你看我敢不敢。”

郗苓看見他眼中騰起的火苗,立馬露了怯,屈膝把常欽蹬離自己,手腳并用地爬向大床內側,身上的浴袍直往下滑,大半片肩膀裸|露在外。

常欽眼疾手快,未等他溜出多遠,一把拉住他光滑的腳踝,手臂一用力,郗苓整個人又被拽回了原位,常欽俯下|身,啃咬對方白嫩的脖頸。

郗苓被他逗得直癢癢,一邊大笑,一邊不停求饒。

第二天,常欽帶郗苓去他曾經的母校轉了一圈,又帶他認識了自己小時候經常活動的地方,郗苓邊欣賞邊聽常欽為他講解,一臉的虔誠。

曾經,常欽每天上學前,都會順路買幾個包子當早餐,而郗苓在離他千裏之外的另一頭,坐着家裏的專車,跟姐姐一起去學校;曾經,常欽在休息日,會跟一幫朋友去學校操場地打籃球,郗苓卻獨自一人,在那片無人問津的球場默默練習;曾經,常欽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牽着他心愛的女孩,給她買愛吃的冰淇淋;郗苓卻背井離鄉,在某個不眠的夜裏,被自己不确定的性取向痛苦折磨。

原來他們曾經是那麽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此時,卻像連體嬰兒般,誰也沒法離開誰。

命運有時候真的是件很奇妙的事情,你不知道誰會在某一天悄然而至,更不知道,那個人也許會成為你後半生的羁絆。

晚上,常家在餐廳裏訂了一個大包廂,請一波親戚朋友吃飯,當為常欽接風洗塵,因為親戚太多,包廂裏擺了兩桌,常媽媽跟幾個嬸嬸姨媽坐一桌,常爸爸則帶着常欽和郗苓坐另一桌,陪一群大老爺們喝酒。

幾個男人撒了歡地喝酒,個個灌得滿臉通紅,常欽不勝酒力,也愣是被逼着幹了幾杯親戚家自釀的米酒,郗苓一方面擔心他喝醉了自己扶不回去,不敢敞開胸跟着痛飲,另一方面也是實在不習慣這種推杯換盞的喧鬧氛圍,于是象征性地喝了幾口,便全程保持得體的笑容,聽常爸爸不停跟親戚炫耀他認了個特牛|逼的幹兒子。

家裏的幾個女人湊到一起,一秒變成叽叽呱呱的嚼舌婦,小城市的人本來文化素質相對低些,此時見到常欽帶個男人回來過年,更是在女人堆裏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常欽咋領了個男人回來?前幾年不還聽說找了個大城市的女朋友,那女的特別漂亮,怎麽一轉頭變成了男人?”

一晚上,常媽媽聽得最多的就是這樣的問題,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她面帶微笑,耐心地一一解答:“郗苓是我們認的幹兒子,是常欽的朋友,以前做律師,現在改行當老師了。”

七大姑八大姨們對什麽幹兒子不幹兒子的沒興趣,意思意思地點點頭後,話鋒一轉,直擊重點:“常欽到底什麽時候娶媳婦啊?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他不是自己開了家公司嘛,應該賺了不少錢吧,怎麽一直找不着合适的姑娘,肯定是你們家欽兒眼光太高了。”

這種時候,立馬就會有人湊過來接話:“我單位的那個王主任,你認識的,他女兒今年剛參加工作,又年輕又漂亮,要不哪天我把她叫出來,讓常欽見見,這找老婆啊還是找本地人好,知根知底的,大家都放心,你說是不是?”

常媽媽聽着她的蠱惑,不免有些心動,正要把常欽的手機號告訴對方,她姐姐的女兒——常欽的表妹湊過來,一臉不削地沖這幾個七嘴八舌操心人家婚姻大事的長輩冷哼一聲:“你們瞎擔心個什麽勁兒,我看表哥現在過得挺幸福的。”

這小表妹還在念大學,長得古靈精怪的。讀書的時候,最愛跟宿舍裏的女孩子圍在一起讨論時下最炙手可熱的小鮮肉,提起自己家就有個比當紅小鮮肉還要英俊的表哥,總是無比驕傲,她把常欽的照片掏出來給姐妹們欣賞,個個看得口水直流,雙眼直冒星星。

“小姑娘家家的,懂什麽?你表哥連個女人都沒,哪來的幸福?”她媽媽聽見自個兒閨女瞎胡說,拍打她的手背,責備道。

“我怎麽不懂。”表妹反唇相譏,頭頭是道地解釋,“老媽你們真奧特,這年頭要幸福,不一定非得找個女人,表哥帶回來的這個什麽老師,我敢打包票,倆人八成是一對。”說完,意味深長地朝領桌看過去。

常欽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臉紅得像兩片火燒雲,他腦袋發昏,就勢靠在郗苓肩頭,言笑晏晏地看着爸爸跟叔叔站在面前互相勸酒,郗苓則稍低下肩膀好讓他靠得更舒服些,時不時側過頭,問他想吃什麽,常欽不動手光動嘴皮子,指揮保姆似地指揮他給自己夾菜,郗苓言聽計從,從碟子裏夾起一小塊土豆,左手在下面虛托着,小心翼翼地送進常欽口中。

常媽媽順着她外甥女的視線看過去,見到的正好是這樣一幅畫面,本來一個男人照顧另一個喝醉酒的男人,這種舉止算不了什麽,常爸爸有時喝多了,也會靠在他兄弟的肩頭嘿嘿笑個不停,但是,郗苓那喂菜的動作實在太暧昧了,還有他看向常欽的眼神,簡直稱得上似水柔情,暖得心都要化開,再回想剛才她外甥女說的話,一股怪異的滋味便騰得一下竄遍全身,羞得她滿臉通紅,趕緊移開目光,再不敢往那倆人身上瞥。

好在其他人都不及常媽媽來得敏感,聽完小表妹這一番無稽之談,紛紛表示荒唐,畢竟看熱鬧這種事兒,只有不發生在自己身上才算得上熱鬧,幾個人随便嬉笑一陣,便把話題轉到了別處。

後半程,常媽媽吃得心不在焉,心裏五味雜陳,一直琢磨自個兒兒子跟郗苓的關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恨不得此時就沖到倆人面前問個究竟。

酒席散後,常爸爸早已被灌得酩酊大醉,常欽也醉得不輕,走路走得地動山搖,盡管一直有郗苓扶着,還是不小心撞倒了一個花瓶。

常媽媽走過來,扶起常欽另一只胳膊,對郗苓說:“我陪你一起把他送回去。”

“不用了幹媽。”郗苓連忙拒絕,“您去照顧幹爸爸吧,常欽有我陪着就可以了。”

“常欽的叔叔會送他爸爸回去,沒事兒的,常欽身材比你壯,我怕你一個人應付不過來,我開車送你們回酒店。”

常媽媽的語氣不容拒絕,郗苓不好再說什麽,只能任由她拖着常欽,兩個人一道将這個醉鬼抗上車。郗苓爬進後座,托起常欽的腦袋放在自己腿上,陰郁地望向窗外,心裏忐忑不安。

他們來的時候只訂了一間房,而且還是大床房不是雙人間,此時郗苓萬分懊惱,只顧自己玩樂,竟然忘了幹爸幹媽可能随時會來查房,如果被他們發現兩個男人睡在一張床上,再怎麽僞裝也無濟于事了。

果然,常媽媽把車開到酒店樓下,執意要扶常欽上樓,郗苓執拗不過,而且如果一味拒絕,反而更會讓人家懷疑,只好順着常媽媽的意思,一路将她帶向倆人住的房間,掏出房卡開門,兩個人把走路跌跌撞撞的常欽安頓在床上,常媽媽氣喘籲籲地掃了眼四周,口氣突然變得冰冷:“怎麽只有一張床?”

郗苓觑了她一眼,心裏已知曉了個大概,常媽媽堅持要送常欽回來确實是有目的的,但他不知道對方究竟清楚多少,不敢貿然開口,本來他和常欽的打算是先安安心心過完年,再跟兩位長輩坦白,免得鬧得不愉快,連年都過不順心。

郗苓清了清喉嚨,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回答:“這間房是常欽的,我的在隔壁。”

常媽媽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見郗苓泰然自若,看不出任何慌張的情緒,不由懷疑是不是自己多心,口氣也跟着緩和許多:“哦,原來是這樣,你們開個雙人間不就好了,一人開一間房,多浪費錢。”

郗苓面不改色地笑笑:“常欽不喜歡睡小床,而且住酒店的錢學校可以報銷,我們就不委屈自己了,這裏比較亂,幹媽要不要去我那間房坐坐?”

郗苓微笑着做出邀請狀,表面上看似波瀾不驚,實則嘴角早已微微抽搐,他靜靜地等了幾秒,只聽常媽媽說:“不用了,你幹爸也喝多了,我得趕緊回去照顧他,你們早點睡吧。”

郗苓聽聞頓時松了口氣,一顆狂跳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愧疚,他把常媽媽送到酒店大門,看對方開車揚長而去,一直到車子徹底埋沒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中,才久久地吐出一口氣。

他自嘲地笑笑,第一次冒出這樣一個荒唐的念頭:如果我是個女的就好了。

郗苓回到房間,把倒在床上爛醉如泥的常欽安頓好,簡單沖了個澡,貼着常欽光|裸的背脊睡下,卻怎麽也睡不着,窗外陰風陣陣,沒一會兒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南方的天氣就是這樣,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依然雨水充足,卻難得盼到一場漫天大雪,郗苓怔忪地望向高大的落地窗上迷蒙的水霧,心裏有不祥的預感,徘徊在常家頭頂上空的烏雲,很快也會降臨一場大風暴。

郗苓把早已沉沉入睡的常欽往懷裏緊了緊,親吻他後頸上溫熱的皮膚,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次不管發生什麽,他絕對不會再放手了。

第二天,兩個人睡到自然醒,臨近中午時,常欽接到家裏打來的電話,父母喊他倆回家吃飯。

郗苓站在梳妝鏡前整理儀容,看鏡中倒映出常欽無知無覺的背影,心裏錯綜複雜,他幾次想開口告訴對方昨晚幹媽的異常反應,又怕是自己多心,白白毀了一個歡快的年,于是舔舔嘴唇,把這一肚子話強塞回去。

走進家門,氣氛與平時并未有什麽異樣,常媽媽見他倆出現,笑呵呵地招呼兩個人趕緊去洗手,菜都已經做好了。

他倆挨着餐桌坐下,常爸爸收起手上的報紙,眼睛透過老花鏡薄薄的玻璃片,依次從他倆臉上掃過,郗苓被看得極不自在,不由自主低下頭,常欽則毫無察覺,大咧咧地為自己盛了碗湯,大口大口地喝着。

半晌,常爸爸取下眼鏡丢到一旁,語氣異常嚴肅:“你們兩個,就沒有話要對我們說?”

常欽突然停下喝湯的動作,半舉着碗,愣愣地看向他爸。郗苓則面色泛白,手指不由自主地發顫。

常爸爸嘆了口氣:“我聽到一些不好的言論,說你們兩個,你們是……”他緊蹙眉頭,鄙夷地直搖頭,“常欽,郗苓,我想聽你倆親口跟我說,你們告訴我,這些只是謠傳,不是真的,對不對?”

常爸爸直直地看向他倆,烏黑的眸子內泛出期待的光。

常欽放下碗,指甲死命嵌進柔軟的掌心,咬牙道:“不是。”他大着膽子與父親四目相對,心跳如擂鼓,“爸爸,那些不是謠傳,我跟郗苓是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荒唐!”常爸爸怒喝一聲,手掌大力拍向桌面,桌上的筷子被震得老高,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直直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常媽媽聽到屋外的動靜,立馬走出廚房,站在廚房門口一聲不吭地看着,常欽朝他媽瞄了一眼,視線移回爸爸身上,面不改色道:“我不知道您從哪裏聽來那些話,但是我希望您相信我們,我跟郗苓的關系,在外人看來确實不正常,但我們倆是真心相愛的,我這趟回來,就是希望您跟媽媽能接受我們的關系。”

常媽媽聽完親兒子說的話,驚呼一聲,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幸好她背靠門框,急忙反手撐住牆壁,才勉強沒有癱坐下去,郗苓見狀連忙起身跑過去,把她扶到沙發邊坐下。

常爸爸半天沒說話,只是氣得直喘粗氣,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常欽,眼球內布滿深紅色的血絲。

屋內靜得落針可聞,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最為可怖,其餘幾個人都屏氣凝神,靜等這一家之主下一步的反應。

“啪”地一聲,一只陶瓷碗在常欽身側的牆上碎了個四分五裂,碎瓷片撞到堅硬的牆壁反彈回來,擦着常欽的眉角飛馳而過,一股溫熱的血流立馬順着他的臉頰滑下。

常爸爸對自己兒子的傷口視若無睹,掌心把桌面敲得震天響:“不要臉!敗壞門風!我怎麽,我怎麽生了個你這麽變|态的兒子!”

常媽媽心疼常欽額頭上的傷口,見他不卑不亢地仰着頭,倔強地不為自己辯白一句,半邊臉紅了一片,分外觸目驚心,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了下來。昨晚她在郗苓面前試探倆人的關系,回家後越想越不對勁兒,早上等常爸爸酒醒,迫不及待就把內心猜測跟他道了個明白,常爸爸聽完一聲不吭,抓起一張報紙把自己埋在後面,一直到常欽跟郗苓坐上餐桌才把報紙拿開,悶了許久的怒氣,也終于在這一刻爆發。

血液順着常欽的臉部線條,一路滑進他嘴裏,感受到那一股腥甜,常欽拿手背胡亂一擦,眉頭卻沒有皺一下:“爸爸,我承認我敗壞門風,但我沒有不要臉,我跟郗苓是正大光明的,我們沒有背着誰亂搞,除了性別,我不覺得我們倆在一起有什麽不對。”

常欽的義正言辭就像一顆炮仗,直接把常爸爸的怒氣送上頂峰,他粗魯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重重摩擦,他伸出食指,直指他那不争氣的兒子,懸在半空的手抖個不停,憋了半天,愣是沒憋出一個字,臉卻漲得通紅,他煩躁地從鼻腔內噴出幾股熱氣,手一揮,桌上的碗幾乎全跟着揮到地上,接二連三地碎了一地,盛湯的大碗半倒在桌上,裏面的湯液順着桌角滴答直流,在桌邊漫延成一條河。

“我沒你這種自私的兒子,你執意要跟小郗在一起沒關系,但你別認我這個爸,也別認你那個媽。”常爸爸怒氣沖沖地吼完,轉頭瞪向郗苓,越發氣得發抖,他閉了閉眼,指着郗苓道,“我們兩個人真是瞎了眼,竟然,竟然認白眼狼做幹兒子,小郗,你摸摸你的良心,我跟他媽媽有哪點對不起你的,到頭來,你卻把我們唯一的兒子給拐走。你,你可真夠狠的啊!”

罵完後,他徑直走向書房,“嘭”得一聲,從裏面用力摔上門。

“爸!”常欽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兩三步跑到書房門前,想也不想就撲通跪在地上,此時正值冬季,南方的屋子裏沒暖氣,地板又冰又硬,但他全然不顧,就這麽直直地跪着,雙手不停拍門,“爸,您開開門,您開門聽我給你解釋,我這趟回來是想讓你們理解我,我不想跟你們鬧翻,我希望得到您跟媽媽的祝福,爸你開門吧,求你開門……”

常欽一遍遍喊着,喊得嗓子都快啞了,裏面的人卻無動于衷,書房裏連一點動靜都沒有,他等了許久,還是沒等來父親為他開門,他終于喊得沒了力氣,兩只手虛虛地垂落在地上,額頭脫力地抵着木門。

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已經放下了所有自尊,卻換不得家人半點諒解。

沙發上的兩個人眼睜睜看着這一幕,心裏都像被裝了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得人喘不過氣,常媽媽實在看不下去,嘆了口氣,起身收拾一片狼藉的餐廳,郗苓也跟着站起來幫她打掃。

兩個人吭哧吭哧地忙前忙後,好不容易把滿地的碎片和湯湯水水清理幹淨,把幸存的碗疊成一摞拿進廚房,郗苓從常媽媽手中奪過碗筷,說道:“幹媽我來洗。”

常媽媽本想謝絕,見他一副強勢的模樣只好作罷,她靜靜地站在郗苓身後,望着他挺拔的背脊,厚厚的針織毛衣套在他身上,仍然可見兩塊凸起的肩胛骨,随着郗苓手裏的動作一上一下地起伏,常媽媽的心也跟着碎成一片一片,她幽幽地開口,滿腔遺憾道:“你為什麽不能是個女人呢,如果你是女孩子,我跟他爸爸高興都來不及,你這個孩子長得這麽好看,人品也不錯,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偏偏就……”

常媽媽說不出話了,因為她已經忍不住開始哽咽。

郗苓洗碗的動作頓了頓,正要開口解釋,只聽身後的人帶着哭腔繼續說:“你不要對我們抱有期望,你跟常欽的關系,我跟他爸爸說什麽都不可能同意,小郗,你死了這條心吧。

“趁現在你們還年輕,懸崖勒馬還來得及,答應幹媽,你找個女孩子好好過,以後,我跟他爸爸還會待你像親兒子般疼你的,好麽?”

常媽媽滿懷期待地看向郗苓,盼望他能回應一句“好”,可郗苓一聲不吭,只是低頭認真地沖洗碗筷,末了,他一一把洗幹淨的碗歸位,擦幹手上的水,轉身看向常媽媽,輕聲說:“幹媽,您能給我一個創可貼麽?”

常媽媽愣了一了,忽而反應過來,她帶着顯而易見的失望走出廚房,從抽屜裏翻出一個創可貼遞給郗苓,同時說了句:“你先走吧,我想常欽他爸應該暫時不想見到你,我也是。”

郗苓心跳漏了一拍,他接過創可貼,咬牙點點頭,只覺得喉間幹澀無比,如有萬枚針齊齊紮向他,他繞過常媽媽走向仍跪在冰涼地板上的常欽,蹲下身,用沾濕的紙巾小心替他擦幹淨臉上幹涸的血痕,然後撕開創可貼的外包裝,細心貼在眉角的傷口上。

常欽轉過頭,勾起唇角回給他一個苦澀的笑容,微微一颔首,用無聲的動作表達感謝。

郗苓捏了捏他的手,觸及表面皮膚,竟難得比自己的手還涼,他的心頓時揪成一團:“我先走了,地上涼,你……”他想說你別凍着自己,想到自己當下也沒什麽立場拿個墊子給常欽墊上,只好痛苦地咽了口口水,小聲加了句,“別擔心,我在。”

他帶着沉重的心情站起身,沖僵立在身後的常媽媽道了聲再見,便拉開房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一個人回到酒店,抱臂站在落地窗前,昨晚剛下了雨,此時天色陰沉,不見一絲陽光。

現如今的狀況,比他們預想的結果還要糟糕,郗苓面沉似水,眉頭快要擰成一團麻花,他暗自發誓,就算到了最無法忍受的地步,也不能輕易言敗,他的大腦就像一只快速旋轉的電動馬達,各種念頭一遍遍在腦中飛過,他必須想出一個萬全之計,陪常欽渡過這道難關。

這一站,就是一天一夜。

第二天是年三十,過了今晚,新的一年就要到了,漫長的黑夜過去,天邊泛起魚肚白,郗苓揉了揉發漲的雙腿,艱難地往前邁了一步,站得太久,兩只腳都僵了,踩在軟綿綿的地毯上差點癱倒,他趕緊扶住玻璃窗穩定片刻,跟着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披上外套開門出去。

此時天剛蒙蒙亮,南方的冬天陰冷,空氣中濕氣重,郗苓裹緊厚厚的羊毛大衣,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來到常欽家樓下,卻沒有上樓,而是躲在幽暗的樓道裏,目不轉睛地看向不遠處的電梯,癡癡地等什麽人出現。

大約一小時過去,郗苓覺得自己快要凍暈過去,才好不容易等來常媽媽,只見她背着一個黑色的皮包,手裏捏了幾個購物袋,一看就是要出門采購的樣子,郗苓趕忙迎上前,怯怯地說:“幹媽,我陪您去買菜。”

看到他突然出現,常媽媽吓了一大跳,想也不想就要開口拒絕,卻猝不及防撞上郗苓渴求的眼神,拒絕的話驟然停在喉間,今天是年三十,雖然家裏鬧得雞飛狗跳,但這年還是得過,平時都是常爸爸陪她去菜市場,結果這犟驢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一關就是一天一夜,到現在也沒出來,常媽媽只能自己出門采購,只是苦于沒人幫她拎東西,郗苓的出現好似天降福星,解決了她當前的苦惱,于是她撇撇嘴,一句話也沒說,自顧朝大門外走去。

郗苓當她是默認,搓了搓凍僵的手,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兩個各懷心事的人逛市場着實尴尬,郗苓變身乖寶寶,悶聲不響地陪在常媽媽身後,她每買一樣東西,郗苓就殷勤地接過來幫忙拎着,一轉就是大半天,幾圈下來,郗苓手上滿是大包小包的食材,累得他苦不堪言。

從市場出來,常媽媽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郗苓急忙跟上去,擡起提滿袋子的手扯了扯她的衣袖,懇求道:“幹媽,前面有家咖啡館,我請您喝咖啡,順便有些話想跟你說,好麽?”

作者有話要說:

趁五一假期結束之際,祝大家上班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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