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玄鳥
行至青陵臺,車駕停下,跟車的小宮女引我下車。
我放開她立定,觸及眼下的青陵臺,微有震撼而生。
五年前我離去時,青陵臺在築基完成的情況下已建起半數的大殿輪廓,那時正北大殿外圍尚有木架遮掩,我見過大概模樣,隐約記得是一只很大的飛鳥。
眼下木架盡數卸下,方是看清那只飛鳥的真正模樣。
那是一只四翼玄鳥,像是覆了厚厚一層年代久遠的腐敗青苔,暗青的麟羽泛着濃稠的黑。
宋國原為殷商後裔,商纣之後為周天子客禮待之,先祖啓建宋後自也以玄鳥圖騰為國家祥瑞象征。
眼前的玄鳥之身與喙首向天而四翼直立的圖騰不同,它是橫卧之狀,橫卧的四翼東西拓展而走,延伸竟不下百丈之遙。
它羽尖翹起沖天入了兩個大殿之高,四根數人合抱之粗的柱子箭羽一般倒頭刺入,兩列兩行地分別慣穿了它的四翅中心,深深紮入了高達數十丈的臺基之下。
那柱上描有金龍紋繡,彰顯的臨駕王者之氣竟似壓下了玄鳥全部的精氣靈神,令它徒然趴在高臺築基之上只剩了掙紮,掙紮的尾羽倒卷在背,被同樣的金龍巨柱慣透了背脊而壓。
像是頂着莫大難忍的痛楚,它屈起高昂的頭顱想要避開,溜尖的喙鄂巨嘴不堪忍受地張開了縫隙,清晰可見其中的鋒銳利齒。
扭曲的頸項下是胸腹大開的正殿之門,此時燈火通透,像是從巨鳥腹中竄起的濃烈火焰,将它整個兒撐開在烤架之上生生灼烤。
突兀如巨缸也似的眼珠垩白,兇猛掙紮地盯着城門口,凸顯出因痛苦而掙裂不甘的赍恨猙獰,即便無聲,也好似裂在了人耳際,萬般欺近地令人煩惡難受。
為那恨意赍恨侵蝕,我心頭巨跳,身子乏軟站不穩地往下滑,好在那小宮女眼疾手快地扶過來,我挨着她回神勉強站穩,便是發覺腳下有些異樣。
一路出過蒙城,雨水未歇,時大時小地綿纏了整個回程,行至下邳也是剛歷經過一場大雨。此處為青陵臺外場,尚有一段未曾鋪呈玉石青板的黃土泥濘之路。
異樣,正是來自我腳下隔絕泥水的木板。
見了這木板,我慘然失笑,終是明白父王‘桀宋’之名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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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并未直接鋪在地面,而是由跪成兩列套着鎖鏈的奴隸雙手捧着,從中堪堪搭就了一條人為之路。放眼過去,皆是他們漠然麻木的低垂頭顱,像是兩列待宰的牲畜,黑壓壓地令我萬分沉重難堪。
下車之時,我便為奇異的玄鳥大殿吸引了所有心神,未曾注意到這些奴隸何時而來,又是何時鋪就了一條慘烈之路,腳下的木板,正是墊在一名躺在泥濘之中的奴隸胸腹之上!
他睜裂了一雙羸弱的渾濁之眼,正恨恨地瞪着我!
他太過瘦弱,身體的層高與地面錯落不大,以至我沒能早覺異樣,此時為他恨恨瞪着,一種為他生生撕裂,咀肉嚼骨的深切痛楚溺水一般地淹沒了我。
想到我方才在竟是在一個人的胸腹之上站過許久,即便我人小力輕的沒什麽重量,也不能絲毫減輕濃烈迸發而來的負罪歉疚。
慌亂跳下去,泥濘濺起,我片刻也不願于此停留,跌跌撞撞地往殿中跑去。
甲士們急切追來,我早已不管不顧,任由衣襟拖在泥水之中,滿心骨地只想讓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身切明白,我寧願如此狼狽,也不願同他一般視人命如草芥、如微蟻!
我也原不過是困縛離宮之中的細末微蟻,是他腳下可輕易碾死的厭棄,當不起眼下的高貴如斯!
不能反抗他對別人下的命令,但我可以決定自己不去随行他的殘暴之行!
未至半途,便有乍破而來的桀桀長鳴凄厲地打碎了天際,腦袋似被凄厲劈開,突兀地鑽出一只手,抓着我裂開的頭皮正竭力地從痛楚深處掰開而來。
大痛驟然席卷,腦袋就快裂成碎片,我半步僵在原地,像是力道被拔高抽離,如何也踏不出去!
我只能捂着額際半弓了身子忍受,饒是如此也壓不住分毫的徑直跪了下去。
腥氣的泥水濺在臉上,驚涼了我些許撕裂消弭的意識,咬牙撩起眼皮想要搜尋那嘶鳴來自何處,竟是惹我如此痛楚難忍!
玄鳥大殿像是身體正在碎裂,裹覆的濃黑青苔撕裂而起,竄出了無數黑壓壓的東西,那東西揮舞着撩長的羽翼,盤旋飛舞在玄鳥大殿之上,密密麻麻地壓住了整個天空的光芒。
黑暗來的是如此之快,掩不住那東西撩長的喙齒寒光,竟像是一只只身負暗青黑麟的玄鳥!
它尖銳的鋒芒之中挂着什麽東西,隐約是了人的輪廓。
想到會是人,我便是怕,忍着痛楚眯眼瞧去,赫然便發覺那些竟真是破碎的人!
那些被撕裂的身體,殘存了肢體的血肉崩析,随着黑色怪鳥的盤旋跌落,帶來了難以消彌的生人血氣,濃郁如霧地壓了過來。
像是從地獄孕育出來的低賤肮髒,黑色怪鳥污穢不堪地肆意飛舞铮鳴,格外殘忍地展現出一幅食人撕骨的血腥畫面。
掀開了腐敗的濃墨覆蓋,露出玄黃琉璃頂的玄鳥大殿被大片的陰影籠罩,恍若一具被分割待食的死物,褪卻了應有的玄黃華貴,死寂的毫無掙紮之力。
垩白的雙眼似是再耐不住血氣吸引,唰地張開了利齒倒刺的眼皮。
可哪裏是了一雙眼皮?分明是兩只巨大的白色怪鳥!
它們從眼中急速飛掠而出,尖牙利爪地劃破所有阻隔,眨眼便到了眼前!
崩離的血肉早令我心頭煩惡難當,剛是吐出一口惡心渾水,來不及做出第二個反應,人便被巨大的破風之力掀翻了在地。
白色鱗甲的怪鳥尖銳着厲眼,挾雜了長風嘯聲俯沖而來,撩長的羽翼遮住了天,也遮住了我所有掙紮逃跑的可能。
我瞪着它!
縱使害怕的身子發抖,骨子裏的驕傲也支撐了我,令我只想要像一個公主那樣不能死的太過畏縮與狼狽!
“畜生,還不退下!”
清冷威嚴的喝聲乍然輕響,似是将那呼嘯的凄厲風聲也壓住,些許清淨漾來,一人白衣清濯地立在了我身前。
那人好整以暇地左手挽後而立,拇指上一個奇怪的環繞紋繡入眼而來。
那紋繡曲線承轉,似紅蓮似焰火,更似一張半掩之眸,些許悲憫些許冷漠地正俯視了我,高高在上地如同華貴的王。
他墨發落腰,似流水清瀑,只在腦後以白色發帶随意打了一個結挽系,為那垩白怪鳥撲風沖撞,衣袂鼓蕩如幡,縱使長發亂如鬼魅也不失周身的清雅淡定。
他護在身前,我卻直覺認為他很危險。
只因那兩只垩白的鱗甲怪鳥當真如他所言一般地壓低了弧度,急速壓迫而來的低壓之中,空氣撕裂了削磨之聲,尖銳而刺耳。
無比為廣的暗影從我身面即拂而逝,那垩白怪鳥從頭頂急速掠過,它撩身飛入空中,盤旋起落之時仍舊獠牙嘶鳴不休,像是在表達對白衣人命令的抗拒。
白衣人不動,恍若林中過風,只帶動了衣袂輕晃。
怪鳥不甘心地鼓着昏黃渾濁的厲眼瞪我,好似只要那白衣人從我身前稍稍走開,便能立時撲下來撕碎了我。
“這些畜生不知禮數,可是驚吓了夏公主?”
青蘊持禮的音色令我放下了驚顫的視線。
他稍欠着身,含笑間白衣輕拂,清流也似地格外淡定溫雅,縱使這污穢之地滿是濁氣泥淖,也不能沾他片縷污穢在身。
他竟能真的命令了這些怪鳥!
直覺的危險令我縮起了身子,靡靡而起的驚怕纏繞的我幾乎不能喘息,下意識地想要跑,奈何力氣早已被抽空,冷汗過身的如同從水裏剛是撈起,衣袂濕重地墜着人殘存的支撐之力。
良久的安靜裏,他依舊笑的溫雅。
我咬了唇,熬不過他的風輕雲淡,亂了眸子瞥向別處,不敢去想他一張令人驚豔的臉皮之下還會藏了多少危險。
許是他生的太過好看,縱使我直覺地怕他,還是忍不住小觑了餘光防備與他。
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少年一般的白淨面皮上額頭飽滿,斜眉入鬓下的狹長鳳眼夾了輕撩,不笑也笑地生出了許多陌生親近。
挺直的鼻梁蹙了眼窩深陷,令那橫卧的美人線端地忖出一雙風流無限的眼來,似乎并不在意我的防備之舉,溫顧似水地傾身也打量了我來。
我想,他是我所見過的人中,最好看的。
微光順着鼻峰滑下瑩潤的鼻頭,落在他輕抿微斂的薄唇上,殷色明明地潤透了欲語将停的飽滿。
一點兒唇角輕薄見巧地挂上,落在溜尖兒的下颚,似是暖玉之上恰巧欲落的水色,像極那時檐角将墜未墜的雨滴,悠長地拉扯了風過之後的綿纏嘆息。
意識眯瞪在水色之中,好似只消他輕微啓唇,便有什麽聽不見的密語立時随風而來地折了人的心息,甘願随他碎了一池的風平浪靜。
上好的蠶絲白衣輕晃晃的,領口而下的宋繡紋錦細絡,挑銀閃爍的如同青縷幽光,襯出了他修致之身的清雅分明。挽在腰間的博帶單只系了一方青玉镌刻的刀劍古幣,流蘇青穗溫貼地蘊在衣袂邊角,随風輕晃的幾乎恍惚了我對他的危險直覺。
我不喜歡他。
心中如此提醒了自己。
擡了眼,瞥見他身後猶自盤旋在玄鳥大殿上空的黑色玄鳥,心底的煩惡又是湧來。
我厭惡地蹙了眉,連帶瞧他也是不順眼,冷聲之中刻意帶上了王家的威嚴道,“你是誰,為何會使喚這些食人怪鳥?”
似是沒想到我會直白問來,他訝然地挑了眉,側首回眸地瞧着天上的怪鳥,全不以奇怪地笑着解釋,“夏公主,難道您就沒有看出,這便是自殷商以來被奉為國鳥的玄鳥真身麽?”
他說的很是自然,端地一幅與怪鳥很是親近的模樣,更是表現似地擡起左臂橫就停頓,不消數息,一只黑色怪鳥盤旋下來,鐵鈎也似的巨爪穩穩抓住他小臂,收斂翼翅拖曳到地上,竟是拉長了數丈之地。
怪鳥曲着脖子,梗着兇惡的垩白眼珠不斷翻動盯着我,像是盯着即将裹腹的食物,貪婪而冷酷。
數尺來長的巨嘴,撩着尖牙嗚咽嘶鳴,涎水自它勾舌之處流淌出來,滴在地上,霎時融開了地面的沉陷坑窪,竟是有着化物之能!
我吓得縮了腳,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彈身跳起來遠遠退開,瞪着那怪鳥長劍般鋒銳的羽麟倒刺,驚怕的幾乎說不完整話。
“玄鳥為國之祥瑞,怎會生的如此醜陋,你胡言亂語,少不得叫父王治你個妖言惑衆之罪!”
怪鳥見我對他沒什麽好顏色,尖銳嘶鳴地咧開巨嘴示威,撲來的濃烈腥臭讓我險些暈眩,慌忙捂着鼻子又退開數尺之地,大是防備警覺地繃緊了心神。
白衣男子噙笑莞爾,眸光流轉地自我狼狽之相上收回了玩味,臂力微震,那怪鳥羽翼張開,撲起滿地泥濘,便是拔高數尺地蹿入空中,兀自盤旋不休。
“公主衛國之心殷切,想必大王聽了也會歡喜,只是玄鳥之身,大王承王位之時便已見過,公主切莫在殿上提及怪鳥之名,否則浮生也不能替公主以受到驚吓,胡言不知為開脫之辭了。”
他說的誠懇,眼眉之間皆是親顧之意,若非我早有厭他警惕之心,恐怕也會因此言此語輕信了與他。
為他如此提醒,我也心生思忖,畢竟父王已至青陵臺,大量的怪鳥如此聚衆在青陵臺食人而居,父王不可能不知曉,若非有心至此,定不會由此駭人之事發生。
眼前駕馭怪鳥的白衣人便是可疑起來,我試探問他,“你叫浮生,任居何職?”
“草民解浮生。”
他推手行禮,溫顧笑而不散,垂拱回身的自是一片風流之姿。
我瞧在眼中,分明覺他太過做作,冷哼道,“你自稱草民,卻是如何禦行了國之奉鳥?”
既是套話,縱使厭惡,也不能不随他稱了怪鳥為國鳥。
他眼眉微斂垂下,淡然抿笑,側身讓路擡手請道,“公主既回青陵臺,便有不少時間容得浮生慢慢解釋,不消着急。玄鳥空腹已久,眼下好容易尋得機會飽餐食之,若是不知趣地還擋在了路上,撕了我也罷,倒是萬不能傷了公主,還請公主早早入殿的為好。”
他既是不言避開,我也無法糾纏下去,随他往大殿而走,猶是盤算他所言進食是指何意。
正是難猜,便是到了大殿臺階之下,低眉見陰影滑過臺階,立時警覺地擡起頭來。但見盤旋已久的怪鳥烏墨壓下,湧動的腥氣暗流正急速地往我身後宮牆撲去。
我大驚回身,立時有些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如我擔心,是那些怪鳥徑直撲向了仍跪在門口捧着木板的數十名奴隸!怪鳥湧沒而入,一團黑霧地吞噬了那邊的光景。
興奮的嘶鳴和奴隸的凄厲痛呼混雜而來,怪鳥甚至是将那些送我回宮的十來名甲士也不為分辨地撕裂奪之!
他們為鳥群迅速湧入,不消數息,逃也不及地皆是沒了餘烈掙紮,濃暗的畫面中,只有了怪鳥的嘶鳴與撕裂血肉的帛裂之聲。
“啊……”
我再沒能忍住懼怕,驚叫了出聲。
差點為白色怪鳥撲食都未有過的害怕驚懼突然洶湧而來,冷汗涔涔地人真似掉入了冰冷的寒窟窿裏,寒氣沁骨而來,如同無數雙手同時拉扯着我極快地往某處黑暗墜去。
“你…快跑……”
本想叫那宮女快跑,方是開口,便意識到自己曾有心未問過她名字,該是如何叫她跑?
從沒有如此後悔,後悔自己竟刻意沒有問過她名字!
心氣抽離,人站不穩地往下倒,便是意外跌入了一個溫軟的陌生懷抱。
解浮生那一張風流沁骨的臉湊來,唇角含笑地沒有絲毫的刻心假意,“公主未曾見過玄鳥進食,害怕也是自然,容浮生冒昧,這就帶您回宮休憩,稍後再見大王。”
我抖着唇,骨子裏都在抖,想要拒絕,喉嚨卻為什麽東西哽着,拒絕的話怎麽說都說不出去!無奈想縮着身子不為他碰觸,可抖得力氣都聚不起來,怎麽避開?
我瞪着他,氣惱羞憤之中滿是厭惡,濁氣堵在心口上不來也下不去,哽得我眼前泛了黑,便是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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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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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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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