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公道

“去上柱香吧。”

倦然的音色踏殿而來。

我喜色難掩,踢開何用躲在了阿姊身後,扯着她的袖子不無委屈地道,“阿姊竟丢下我一人,折夏不開心!那還有個瘋婆子鬧我,真是煩人。”

不想阿姊有些疲憊地拍了拍我的手,“阿姊不該,折夏也不該随意吓唬人,先去上柱香。”

我見阿姊認真,只好不情不願地放開了她,“好吧。”

轉而扭頭對那何用道,“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是阿姊讓我上香我才去的,我可只聽阿姊的話。”

何用驚然,撲在地上直掉淚,我看的不耐煩,忙走到靈龛之前,随性撚了香點上,往那靈龛行了一禮,将香插在香爐,往阿姊身邊靠,“好了,香上完了,阿姊我們走吧。”

“公主,先生還留有一卷書,托我定要交給您。”何用鎮靜起來,徑自起身到靈龛前取了一卷皮革制書來。

我見何用朝我走來,道,“我不要。”

何用無奈,看向阿姊,“先生雖說過可交給那妖怪,但他害過公主,何用不想交給他。”

聽得何用言那什麽妖怪害過我,我忙觑了一眼阿姊,見她點頭,便十分不情願地接了過來,扯着阿姊的衣袖道,“走吧走吧。”

不想阿姊反握了我的手道,“折夏,這幾日你在此待上一陣子,待事情了了我們再回去。”

我啞口,頓時不願意答話。

阿姊寬解而來,笑道,“很快的。”

我點頭,不開心道,“那阿姊讓這丫頭別煩我,我自個兒待着就行。”

阿姊無奈笑笑,轉頭對何用道,“何用,你若想多見折夏幾日,便清淨一些罷,莫要說什麽奇怪的話,可好?”

何用咬咬唇,低道,“何用明白。”

無非是不想提及舊事,我得意朝何用一笑,阿姊又道,“好了,折夏你也別欺負她,乖乖待在此處等我回來。”說着推開我的手往外走。

外間已是深夜,我急道,“阿姊這麽晚還要去哪裏?”

“乖了,我很快回來。”她捏了捏我的臉,笑的寬慰。

“那是,心上人比折夏重要!”

我扭頭不去理她,憤憤然地往裏走,不想立時為她扯住了袖子,薄嗔而來道,“都說了自己是大人,怎地還要胡鬧?”

“才不是胡鬧。”我得逞笑來,趁機摟了一下她的脖子,蹭了點熟悉的藥苦濃香,才道,“好了,阿姊去罷。”

“小氣的東西……”她笑罵,理了一下我的衣襟才轉身去了。

我跟着到了殿門口,見她駕了玄鳥走了,便失落地坐在門檻,久久不願收回眼來。

但身後盯着我看的眸光十分讨厭,回頭怒道,“別以為阿姊囑咐我不欺你,你便可以放肆,我有的法子讓阿姊瞧不出什麽來!”

“公主不會如此對何用的。”

她淡笑而應,臉上的篤定之色真讓我厭煩,偏生阿姊有過囑咐,我連作弄她也是不行,無可奈何地只好扭頭不去理她。

“是不是我阿姊囑咐你不要多說話,你當真成了啞巴?”

我觑了一眼不知何時随我同坐在門檻之上的何用,道,“你還真沒個做婢子的自覺,敬我是公主,人倒是平起平坐來了?”

她定定看我,眼淚隐隐打轉,我忙是擺手,道,“我方才不過吓唬吓唬你,又沒真把你怎麽樣,這會子也不過是調侃你幾句,你哭個什麽?”

她牽唇而笑,許是心情複雜,言語終歸有些變調,“公主變了,可也沒變。”

我見她愁苦難放,想了想道,“我不是你那個什麽公主,你也別如此叫我,縱使以往真有個什麽,我也不願意再想起,更不願讓阿姊傷心難過,你明白麽?”

她苦澀一笑,眼淚攸地掉出來,伸手擦去道,“其實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上公主一面,何用已感恩至極,只求公主即便不記得,也別與何用生分才好。”

我見她擦去眼淚,想來縱使真的難過至極,也不願做到面上惹我介意,稍見好言道,“也罷,只要你不要聒噪煩人,我不為難你。”

她眼眶通紅地點頭,一幅總想問些什麽的難忍表情,我瞧不過,別過頭去道,“罷了罷了,你要問什麽趕緊問。”

“公主過的好麽?”她終見欣喜,忙是問來。

我抱臂看着遠處的燈火,想着自醒來的兩年時日,自是歡喜過心的,欣欣道,“有阿姊,有伯生他們,我過的自是好,雖是吃了些苦頭,可比及得之所有,那些苦頭便微不足道了,等此處事情了卻,我同阿姊歸家,以後就再也不出無往山了,外面真比不得家中自在。”

“歸家麽……”

何用低嘆,言語盡是輕飄飄的悵然,我觑她一眼,見她臉色驚白,唇際都咬出了許多印子,忙道,“有什麽話問便是,我知道的自然答你,不知道的話,論你如何問之,我也說不出個什麽所以然來,你何苦咬了自己?”

話一出口,我便察覺自己對她原有幾分不由自主的親近的心,忍不住側首多打量了她幾眼,“其實你若安靜一些,我倒願意與你親近。”

順心之言說來,何用睜大眼眸,難以置信地看我,哽咽道,“公主……”

我皺了皺眉,實在厭煩她總是哭,忍不住冷道,“不準哭!好煩的。”

她立時抹幹淨了眼淚,正襟危坐地直直看我,好似怎麽也看不夠似的,我為她看的不自在,撇開眼別扭道,“有什麽好看的!”

她察覺失态,卻也不想怎麽收斂,賴皮笑道,“公主長高了,人也美了,何用就想多看看。”

我冷嗤一聲,不屑道,“你又不是個男兒身,難不成還有貪戀女子美色之心麽?”随即故作了鬼臉湊過去,唬了粗聲粗氣道,“還美麽?”

她笑的更甚,甚至自然地伸手過來想要碰我,害我忙是警惕退開。

“公主…怎麽樣都是美的。”她尴尬地放下手,眼眉複來的皆是平眉歡喜,慢慢道,“公主比以前快活多了,何用真是放心…但是……”

“但是什麽?”我見她眼底冷冽下來,好似有什麽尖銳的東西正在靡靡而生,像是恨,像是不甘,心下警惕道,“你這丫頭旁有心思,我不與你做耍了。”

“公主!”

她鄭重開口,讓我不由自主停下,但見她掙紮的眸底直直注視而來,艱澀無比地清冽而語。

“不要輕信人,也莫相信妖。”

“妖?人?”我想了想,轉了眸子湊過去,故作吓人的睨着她,輕聲道,“我就是妖啊,你怕不怕?”

她眸底怔怔,權以為她是吓住,正是得意,豈料她整個人撲來将我緊緊抱住,力氣大的吓人,周身也滾燙的沸人。

“何用不怕!不管公主是什麽,何用都不怕!”

“你放開我!”

除卻阿姊,我從未與人親近至此,羞惱不堪,忍不住用上內引之力用力推開,蹬空避開很遠才轉身拂袖怒道,“別以為有以前的交情你便可胡來任為,我若真惱了,殺了你也可!”

她跌坐殿內,嘴角有殷紅沁出,于蒼白的臉上端地觸目懾人,我愣愣一僵,抿唇而氣。

分明是我該氣該惱,偏生她做出一個為人欺負的委屈模樣,惹人氣暢不順地憋回體內,當真氣煞人也。

我難以發洩氣惱地拂袖欲走,不想身前立時有銳風襲來,來勢當是兇猛,我來不及細想看清,縱身躍開時,左手已是技擊巧出,捏住那一方銳刃徑直壓下!

好在那人并不是真的要打,全不過是個試探,随我一同穩步落定地面而立,方顯出一個紅衣玄端的高冠男子來。

他手中長劍為我薄指鉗住,倒不顯驚惶,觑眼看過何用傷勢之後,滄濁的眼眉壓不住薄怒,唇角一咧地嘲諷道,“丫頭厲害了,連何用也打上了!”

“正七大人,不怪公主,是何用貿然……”

何用解釋,這正七大人濃眉更是挑起,冷道,“她便記不得,也斷不該如此。你別說話,我這就與你讨回公道!”

他一幅全然不把我看在眼中的模樣,想我幾時受過這等漠視,勾唇冷哼道,“讨公道?且憑本事說話!”

言辭之時,我指尖已彈開長劍,縱身躍入殿外。

正七跟的緊,未及至地,長劍已呼嘯而來,我踏空側身避開,蹦指又是一彈,指劍相交,頓覺沒有方才那般輕松,忙在地面落個實處,拂袖做團地撩開他攻向頸項的長劍。

“你技擊在身,看似精巧無比,實則空落無物,清氣雖盛,偏被辰龍骨玉混沌萬物之系所壓,斷難得以自身之純。”

他邊是說話,邊是擊重,無不以開阖力沉之招壓我取巧之擊,一言方落,長劍翻轉,畫出一個奇怪軌跡,足下亦跟上難解之步,竟有變去開阖之勢。

權以為他是正面進攻,我往側處避開,豈料側肩立時挨上一記,劍柄力道不輕不重,仍叫我羞憤難堪!

縱是無往山中伯生他們,也不曾輕易擊中與我,如何不叫人難堪技不如人,我暗壓氣惱,切齒生冷道,“你這老兒不過仗着火質純粹,何故拿百年技擊之術與我兩年速成相比!”

“本不是做比,是為何用讨回公道!”他冷冽而叱,行踏之間轉的更奇怪。

我技擊得自仲生,他原是征戰武将,是個有去無回的性子,技擊之術也是開阖之道,奈何我無內底根基,于伯生開阖之道難以施展完全,權以質引做巧,方能得些我的獨門取巧之法。

現在想來,不知是不是這正七所言有對,當真是為那金玲骨玉壓制,我體內的清氣才一直難以為用,根基上的功夫自然薄弱。

若與火引純粹的正七纏鬥經久,我總歸受不住內引消磨先敗下陣來,偏生他此刻步法下沉輕重有道,劃履行方,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只叫我每次避開都好似徑直将自己送往他劍下,當真有幾分男夫牽引之陣的門道。

男夫是個心思極細之人,否則也不會在萬象為生的萬象林中布下難以為察的縛人之陣,如此一想,我索性不再避開,反是迎着那正七明面攻擊直直沖了上去。

“公主!”

何用驚叫之時,果見正七眼眸□□,迅疾避開了我的沖撞之勢。

見他如我所算,避開之向正是我之反向,右手印訣早已準備,此刻捏化而施,他腳下的地面已是塌陷。

他反應極快,方是踩空,已引質滞空,随即袍袖一拂,避開我化為水引的泥土混合攻擊,周身在半空中化火而走!

見他祭出火引之質,我暗喜,以技擊化引,本就以引他純粹火質為目的,當下以骨玉做引,将他周身火質盡數導引而出,幾如流火墜地的在地面急速鋪開一面火舌之網來。

他眉目更見訝異,滞空停身,持劍看着地面上的火網,道,“想不到你竟能借勢以有形破無形!”

我踏前一步,盈笑道,“你火質純粹,所行之處必留其質,我眼不及你,速不及你,自是無從可追你的詭谲步伐。好在我有金玲骨玉在身,便是你體內精純至斯的火質亦能為我牽引而出,依此将你步法留痕鋪就一遍,自能看出其中門道,至此,你可還有信心為她讨回公道麽?”

“引而引出,你若能依此看出門道,算你本事。”他擰眉,不信道,“痕已為痕,然變化其中,總歸是有偏頗。”

“是與不是,不若下來以技擊比劃便知。”我自信生笑。

技擊之術我比不得他內質精純,唯以取巧以勝,如今已得他步法正反之理,若他再敢以此來比,我自有把握不再為他傷之一二,縱他察而有變,我亦不怕。但凡他稍有所動,火網之中未曾滅引之火皆能跟得上他,如此形有可觀,自是不足為懼。

他深眉瞧我數眼,搖頭低嘆,平穩落在我身前,淡道,“罷了,已打上你一記,算是讨回些許,若再鬥下去,只怕還是何用擔心。”

言語間,他拂袖而掃,本想收回那些精火之質,不知怎就任由炎火抖過幾抖,複來複往地在火網之中綿延起來。

他徑自走向撫胸而立的何用,我卻狐疑地落回在地面火舌蔓延的軌跡上,立時察覺他拂袖牽引之處,竟是暗中将那些炎引之處撥正軌跡,便有些想不明白了。

他為何有意将這些步法的縱來橫往補個完全?是故意給我看,還是別有目的?莫非我與他之前也有過什麽關聯?

小觑裏,何用與他搖了頭,似乎又是個什麽難解的模樣。

想不明白他們到底與我有何關系,稍縱即逝的更是不願想,索性在步法縱橫之中轉悠起來,豈料愈轉便愈心驚,方覺自己方才有多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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