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蜂蜜綠茶
“我的兄長?”薛紛紛放下賬簿面露驚詫。
心頭第一反應是六哥,然而這時候六哥應該在粵東才是,怎會千裏迢迢地來到永安城?她連忙起身對沈景儀道:“母親,我前去看看,您是否要一同去?”
沈景儀有條不紊地整了整纏枝寶相花紋裙襕,“你去吧,我這裏尚且有事。順道替我問一聲好。”
她總歸是不願意跟薛家有過多聯系的,薛紛紛挑唇沒放在心上,“是的。”
說罷便随在下人身後往正堂去,腳步難免匆忙,迫不及待地要一看究竟。留玉齋離正堂有一段距離,她提着三襕花鳥纏枝紋裙襕馬面裙恨不得腳下生風,将莺時甩在身後十幾步遠。畢竟距離粵東出事已有好些天,她卻絲毫沒有家人消息,心中早已焦慮不堪,迫于無奈被強壓心底。
正堂裏一名男子穿漆黑暗紋缂絲直裰負手立于八仙桌前,觀望牆上竹韻長青壁畫,聽聞庭院動靜,側身從容不迫地看來。他展眉一笑,沉穩和煦,“紛紛。”
薛紛紛登時立在原地,微微張口十分驚訝,“大哥!”
話音剛落人已撲了上去,裙裾飛揚,花鳥浮動,腳上雲紋高底兒鞋若隐若現。她硬生生在薛錦坤跟前止住腳步,小臉滿是欣喜,眉梢上揚杏眸彎彎,“你怎麽來了?”
大哥薛錦坤與她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大了她足足十五歲有餘。這個大哥在她心中素來具有威嚴,兩人比家裏別的兄弟姐妹都親,但是薛紛紛仍舊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行為規矩老實。若是擱在六哥那,她或許早就肆無忌憚地表示歡喜了。
薛錦坤将她打量一番,笑着道:“來看看你過的如何,在永安城可還習慣?”
他本是蘇州府軍衛千戶,後不知因何離職,日前才來往永安,薛紛紛對于此事一概不知。
“大哥為何離職,又怎麽忽然來了永安城?”薛紛紛頗為困惑,在她眼裏大哥一直是穩重成熟的,斷不會做出沖動的事。
丫鬟端來她新制的蜂蜜龍井茶,是用冰塊鎮過的,夏季喝着冰涼爽口,清熱消暑。
期間一直偷偷擡眸觑這位傅夫人的兄長,他是與傅将軍截然不同的感覺。傅容渾身上下都是不拘小節的豪邁,他則是舉手投足都泰然自若,禮義兼備,卻又不讓人心生抵觸,也難怪這群小丫鬟按捺不住。
薛錦坤向端茶的丫鬟颔首,潤了潤口輕描淡寫道:“來找一個人。”
薛紛紛眸中驟亮,一聽裏面就有不少內涵,“大哥來找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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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個大哥哪哪兒都好,唯一可惜的是三十好幾了仍未成家,底下四個哥哥都已娶妻生子,唯有他還是孤家寡人,為此薛夫人可算是操碎了心,每每催促他時總拿“時候未到”推脫,一推便是十來年。身為嫡親的妹妹,薛紛紛自然要多操心一些,他比傅容還大了一兩歲,難道也要步傅容糟蹋二八少女的後塵?薛紛紛想了想,也不是沒可能,唯一好的是她的大哥沒有喪妻的黑歷史。
薛錦意自然沒錯過她希冀的眼神,笑着搖了搖頭道:“一位友人罷了,聽聞他家父将人送給了傅将軍,是以這才想着來問問,順道也看看你。”
“原來只是順道看我的。”薛紛紛撇撇嘴十分不滿,哼了一聲表示不高興,“那你來的不是時候,将軍前幾天剛去了蘇州府,現下估計正在路上。你現在快馬加鞭地上路,說不定還能趕上。”
薛錦意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去蘇州府?”
他才從那兒來,路上一直有雨便耽擱了許多,思來想去傅容前去蘇州府只能是為了水澇一事。然而這事按理不歸大将軍管,那些個管河務的是做什麽吃的?
果不其然薛紛紛眸色黯淡,“皇上讓他帶一萬兵去治理修建水壩,約莫要兩個月才回來。”
她擡眸急急問:“家裏如何了,可否一切安好?”
“一切都好。”薛錦坤四個字讓薛紛紛瞬間松一口氣,連日來懸挂的心總算放下,便聽他繼續道,“日前我托人問了家中下落,父親道雖有些許混亂,但仍在能夠控制之中。你不必擔心,這點小事不足以難倒他,況且還有二弟三弟在,總歸能幫得上忙。”
薛紛紛點點頭,“那就好。”
靜了一會兒終究沒忍住,小心翼翼地問:“六哥還好嗎?”
薛錦坤飲茶的動作一頓,擡眸意味深長地觑了一眼,語氣平平,“我也有好些日子沒回去,家中如何,早已不在掌控之中。”
這一眼包含許多意思,薛紛紛陡生一種被看穿的窘迫,好似一身秘密無處可藏,赤身*地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後脊冒起冷汗。她讪讪一笑極不自在地抿了口茶,“以前在檀度庵只有六哥願意陪我玩,大哥常年在外甚少來看望,我想跟你說話都沒機會。”
薛錦坤笑笑,“那段時間正忙,就連家也甚少回,有幾次想去看你卻力不從心。”
兩人都對那話題諱莫如深,誰都沒有說破,這便是薛紛紛敬畏薛錦坤的地方,太多把柄落在人手裏,敢不老實嗎?
薛錦坤又問了一些她的近況,薛紛紛對不愉快的事避而不談,專挑些無足輕重的事情講。
可惜哪能逃得過薛錦坤的眼睛,臨走時他拍了拍薛紛紛頭頂,“若是有何困難盡管來找我,我最近一段時日都會留在永安城,就住在東街的七旬客棧。”
薛紛紛站起來仰着頭問:“将軍府裏就有許多房間,大哥怎麽不早些跟我說,我讓人給你收拾出來。”
薛錦坤一笑,“不必了,我還是住外面舒坦。”
說罷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并道改日再來看望,這才在薛紛紛依依不舍的相送下出了将軍府。
待薛錦坤走遠後,莺時随在她身後進府笑言,“将軍走時小姐若有今天一半的情意,想必将軍定會馬不停蹄地辦完事情趕回來。”
薛紛紛瞥了她一眼,嗔怒道:“好你個莺時,壞丫頭!竟敢調笑起我來?”
莺時笑呵呵退到一旁,“小姐別生氣,我只是随口一說。”
薛紛紛才不信,“随口一說就這麽讨人厭,我看你以後還是別開口了。”
便見莺時當即苦下臉來,有幾分懇求的意思,“小姐……”
“風太大,聽不清。”
薛紛紛沿着青石板路一塊塊跳過去,笑意盎然道。
若不是薛錦坤解救了她于危難之中,薛紛紛還不知如何要擺平老夫人。
得了早上的教訓,這回薛紛紛可不敢馬虎,端端正正地坐在翹頭案後,捧着賬簿一字字讀的仔細。每月府裏花銷,無論大小都要記在賬上,包括家仆和丫鬟的月錢,來往各府走動所需花費,還有傅容每月俸祿入賬,等等都要一一記清楚。
薛紛紛随手撥弄兩下算盤,這幾天珠算水平突飛猛進,果然人都要逼出來的。她輕嘆口氣,讓飯飯去備了杯酸梅湯來,渾身癱軟在桌案上,“将軍一走老夫人就開始折磨我了,我就是那傳聞中的苦命媳婦。”
聞聲季夏樂了,“小姐可真會往臉上貼金,人家苦命媳婦可沒您如此會享受。”
薛紛紛懶洋洋地嗯了聲不再搭腔。
一個月來除了禦雪庭,她待的最多的地方便是賬房,時間竟也過的挺快。老夫人沒怎麽為難她,倒是指派了府裏一個老嬷嬷手把手地教,順道把她一舉一動彙報給沈景儀就是了。
只是薛錦坤再沒到将軍府來看她,薛紛紛難免有幾分失落。
雖說情意不怎麽深厚,畢竟是同一個娘親生的兄妹,怎麽大哥對她一點也不上心?
如是又過幾日,只聽府外橐橐馬蹄聲傳來,不久便見一匹青海骢上騎着兩人,停在将軍府門口。兩人均身型修長俊逸,高的那位穿玄青道服,腳蹬皂靴,低的那位身材削瘦,穿黛藍道服。他們一同下馬,向門房道明了來意,門房便将二人迎入府中等候,去賬房禀明少夫人。
彼時薛紛紛正在态度端正地撥算盤,聽聞下人來報二話不說放下手中活計,松了松筋骨趕忙往正堂去。
果真如她料想的一般,薛錦意端坐在八仙椅中,擡眸向她望來,唇邊含笑。
薛紛紛不由得加快步伐,跨過門檻走到跟前,這才注意到他身旁還坐着一人,霍地停下水眸大睜,“你,怎麽是你?”
對方形容拘謹,連忙整了整衣衫坐起來,向她行了一禮。
她似乎才有所頓悟,難以置信的目光在他和薛錦坤身上來回逡巡,末了斷斷續續道:“大哥,你你跟他……”
薛錦坤笑着解釋:“紛紛,不是想的那般。”
顯然此話沒有什麽說服力,薛紛紛退開半步眉頭緊蹙,“那你說的要找人,是要找他嗎?”
薛錦坤颔首,“是他。”
“辭去蘇州府一職,來永安城也是為了他?”薛紛紛仍舊不肯信。
然而事與願違,薛錦坤承認,“是。”
薛紛紛滿臉的不可思議,頓時忘了規矩上前摸在薛錦坤額頭上,“你腦子壞掉了?你讓娘親怎麽辦,爹爹怎麽辦?”
而且這個人,他不是就何清晏嗎!
薛錦坤顯得無可奈何,早該料到會被人誤會,他對上何清晏手足無措的眼睛,回以安撫一笑。
對薛紛紛道:“清晏她是姑娘。”
薛紛紛如遭雷劈,立在原處一動不動。
偏薛錦坤嫌她刺激不夠大,又抛出一顆炸藥,“此次我來便是同你說一聲,我準備回去向何巡撫求親,需要前往蘇州府。屆時再回粵東一趟,你若是願意,可以同我一道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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