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翻窗戶

032.

剛說能光明正大進宿舍樓沒幾個小時,沈栀又要翻窗戶。

男生宿舍能翻進去的那間水房構造和女生宿舍的不大一樣,窗戶位置高且小,沈栀打開窗戶先探手進去把面放到窗臺上,才反手扒着窗戶內側上方邊沿從外向內用力抽身進來。

她今天為了打掃宿舍教室方便,從頭到腳穿了一身的黑,黑衣服黑褲子黑色馬丁靴,連她舅一定要她換的厚外套都是黑的,頭發紮成只丸子頭裹在了帽子裏,戴着口罩低着頭,只要白得紮眼的膚色不暴露出來,一眼看去根本分不清男女。

沈栀拎着雞湯面一路快步上樓,樓道裏偶有幾個男生出沒也沒大注意她,這樣冷的天,把自己裹得比她還過分嚴實的大有人在,實在不會因為誰多穿了點就要被多看幾眼,除了她這個不到一米七的身高,在男生正迅猛發育的年齡段裏确确實實有那麽一些悲傷的突兀。

汪也的宿舍是307,她進去時汪也正半倚在床頭看書,臉上戴了副寬邊的黑框眼鏡,把眼角的傷處遮住了大半,乍一眼看過去,比昨晚觸目驚心的樣子要好不少。

汪也聽見敲門聲時還以為是室友回來了,擡頭見是她,他有點驚訝,笑着說:“還真讓你進來了。”

沈栀摘下帽子口罩,把面放到他床邊的桌子上,說:“我從水房翻進來的。”

“你可真行。”汪也從床上下來,拉了凳子給她坐,又找了只杯子倒溫水給她,“放心喝,杯子沒人用......”

沈栀口幹舌燥的,他話還沒說完,她一杯水已經喝完了,順着他落下的話音把把杯子遞還給他,汪也看着空杯子失笑問:“還喝嗎?”

沈栀搖頭,“你別管我了,不是還沒吃飯呢麽,我買了湯面給你,先吃吧,我記得你有個一天三次飯後服的藥,吃完了按點把藥喝掉。”

“其實你不用特意來看我一趟還給我帶飯。”汪也又拉了只凳子在桌前坐下,說:“一會他們就給我帶回來了,我晚點吃飯也沒什麽關系......”

沈栀沒說話,托着下巴靜靜看着他,一雙眼睛又黑又潤。汪也讓她看得自己都感覺到了那一句“不用特意來看我”的口不對心,幹脆什麽都不說了,打開外帶餐盒,專心埋頭吃飯。

可是沈栀的眼神就像兩道X光一樣,好像從他臉上滑到身上,從身上滑到腰上,又從腰部漸漸往下......在她這種眼神裏,汪也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被看透了,宿舍裏暖氣燒得熱,他身上也熱,筷子上夾着的荷包蛋落回碗裏,湯水濺起一朵小花,他放下筷子,忍不住問沈栀:“怎麽了,這麽看我幹什麽?”

“沒事,你不願意我看你那我不看了。”

沈栀口吻一派純粹,她就是覺得哪怕汪也臉上青青紫紫的吃飯時也是規矩而好看的,只是單純地忍不住想看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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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也沒有不願意給她看的意思,只是,“你這麽看着我吃不下去,你等我......吃完再看麽。”

這話說得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要臉,沈栀卻乖乖哦一聲,轉身從他桌上拿了本書,她發現汪也好像格外喜歡村上春樹的作品,她記得她第一次在圖書館裏遇見他時,他就拿着一本天黑以後,現在她随手拿來的這一本,又是挪威的森林。

她翻過扉頁,把書擱在腿上,一頁一頁慢慢翻看。

沈栀是不會一心二用的人,她擔心汪也的情況,過來看他狀态不錯,傷也沒有明顯惡化的痕跡心就放下了大半,他感覺被她看着吃飯別扭,那她就真的不看了,拿了本書翻也不是在裝模作樣,認真起來沒多久就旁若無人地看了進去。

她心思說轉移就能轉移,可汪也轉移不了,沈栀就在他身旁安靜地坐着,只有偶爾翻書的紙張聲傳來,眼前她帶給他的雞湯面散發着清淡的香氣,熱氣緩緩向上飄起。其實明明更加直白的話直接的擁抱都說過做過了,可是在這間并不算寬敞的四人宿舍裏,天時地利人和,讓他的心情忽然像是邀請她去看他比賽之前那樣變得微微緊張起來。

緊張之餘,他驀然想起胡蘭成的那一句歲月靜好。

當初彭家楊寫情書給喜歡的女生時還找他幫忙參謀過,要死要活地讓他幫忙想一想小女生會喜歡的那種,有點矯情又有點文藝的詞或句子,他當時就說了這個,那時候他還把這句話歸類成矯情文藝只有女孩子才會格外喜歡的,現在才哪到哪,他也發自內心地矯情上了。

兩人一個看書一個吃飯,冬日午後的時間都變得溫暖緩慢。

......

汪也細嚼慢咽,一碗面吃了半個小時才吃完,連湯底帶盒一起兜進袋子裏去樓道裏的垃圾桶扔掉,回來時沈栀已經把書合上了,她看了眼表,然後從桌上拿了他的病歷,打開到昨天那一頁又看看,擡頭對他說:“口服的藥過十五分鐘吃,外敷的先給我,我幫你塗。”

塗藥?汪也一愣,他傷在胸口腰胯上,她......幫他塗?

他的臉驟然染上一層淡淡的粉,沈栀意識到什麽,特意解釋說:“我說的是塗臉上的。”

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越發顯得汪也想多了,耳廓頸側爆紅了一大片,理智讓他拒絕,手卻不聽使喚地從書包裏找了藥膏給她。沈栀讓他在自己對面坐下,指指他的臉,“眼鏡摘一下。”

汪也把眼鏡摘下來,右眼角依然腫的厲害,接近顴骨的地方還有輕微淤血,沈栀擠了藥膏在手指上離近他,仔細看了看傷處,然後擡手覆上他的臉,抹上藥膏輕輕地摁揉。

藥膏是涼的,她的指尖和呼吸也是涼的,但汪也感覺自己的臉是燙的,她離他只有幾厘米的距離,他眼睛動都不用動就能看清她左眼下的淚痣和細挺鼻梁中間凸起的一個小結。

沈栀的手指從眼角移到顴骨,又從顴骨換到嘴角,汪也腦袋裏時亂時空白,想過程快點結束又想無限延長,短短一兩分鐘,過得像是有一兩個小時那麽糾結。

直到一陣推門而入的聲音響起——

“老汪,我們給你帶了青椒肉......卧槽?!!”

沈栀剛好塗完藥,把蓋子擰上,她朝門口看去,兩個男生正一前一後進來,前面手上拎着袋子一臉石化的是那天籃球賽上躺在地上耍寶鯉魚打挺的中鋒,後面那個是下半場來救場的陰人專業戶,沈栀還記得他叫彭家楊。

鯉魚在門口立了好幾秒沒動,人像凍在那一樣,還是彭家楊在後面推了他一把,“趕緊進去,冷死了要!”

他這才回過神來解凍,把盒飯随手一放,探頭到樓道裏掃雷一樣四下掃了一圈,确認安全進屋關門,從門後拿起一只塑料盆,駕輕就熟地挂在了門框上的粘鈎,正正好好地把能從外面一眼看進來的透明玻璃窗遮了個嚴實。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然後他一下邁到沈栀和汪也跟前,嘿嘿嘿地笑得猥瑣,“看不出來啊老汪,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平時假正經裝得特是那麽回事,片兒都不跟我們一塊看,結果趁我們不在悄悄把妹子往宿舍領,哎喲喂,你以後一準是那種悶聲發大財吃的腦滿腸肥胖到流油那種......”

有的人天生就是破壞氣氛的一把好手,比如昨天醫院裏那個金毛,比如現在眼前這條鯉魚。他進門還沒半分鐘,剛才塗藥時那種溫存柔軟讓人沉溺其中的氣氛就仿佛在一盤苦中帶甜的藍莓山藥裏放了一大把的朝天椒,味全變了。

汪也這時候突然念起許娓娓的好來,她總能适時撤退把箭在弦上的氣氛再向上烘托一個度,不像眼前這貨,都是朋友,也不知道為什麽差距就那麽大,沈栀的朋友是朋友,他的朋友就仿佛是一只狗,還是條哈士奇。

汪也習以為常地認命,無奈說:“想從你嘴裏聽見我幾句好話怎麽就這麽難呢......”

“還不許人實話實說了啊。”鯉魚不樂意了,一屁股坐在沈栀旁邊,跟她自我介紹,“小姐姐你好啊,我叫駱俊宇,全宇宙最英俊的那個俊和那個宇。”說完還不忘替汪也挽尊,“我剛胡說八道的啊,其實我們老汪特別好,他不是裝正經,他是真的從來不跟我們一塊看片。”

汪也:“......”

還不如不說。

駱俊宇實力搶戲,進門之後嘴就沒停下過,在這頭叨逼叨起來沒完沒了根本不給汪也說話的機會,就差要把他給逼死了。而從進了宿舍就沒怎麽說話的彭家楊看着沈栀,突然春風和煦的一笑,加入戰場開口問她:“妹子,你和我們隊長是怎麽認識的?”

沈栀沒發現他已經在下套了,實話實說道:“我路過操場的時候,他拿籃球把我給砸了。”

彭家楊抻長聲音哦一聲,又問:“那你上個月是不是有段時間經常坐在戶外籃球場東南邊的操場看臺上看書來着?和另外一個挺高的短發妹子一起?”

沈栀不明所以,感覺好像哪裏不太對,下意識去看汪也,汪也的臉從內到外都已經五顏六色了,她猶豫了下,遲疑道:“是......吧。”

“那就對了。”彭家楊忽然冷笑一聲,眼神戲谑地看着汪也,話卻是對駱俊宇說的,“你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讓二隊那幾個孫子盯上的老在看臺邊上看書的妹子麽?”

“記得啊。”駱俊宇福至心靈,瞬間反應過來,“卧槽?不是吧?就是這小姐姐啊?”

“不然呢?上次我就覺得她眼熟了,就是死活沒想起來。”彭家楊看了汪也一眼,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啧,轉身爬去上鋪了,他話就說到這,剩下的部分怎麽發揮就看駱俊宇的了。

駱鯉魚果然不負他望,嗷一嗓子蹦起來,幾乎是抖着手去指汪也,“老汪你可真是......執法犯法!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嘴上說的不許故意把球往場外扔拿撿球當借口接近妹子,特麽原來自己盯上扭頭上了,你你你你你,不行,我現在就得廣播去!你等着,一會就有人來再揍你一頓!”

說着他轉身嗖一下跑出門了。

彭家楊從上鋪耷拉下來一個腦袋,腦袋上的嘴一咧,笑出一口森森白牙,又齊又尖,對沈栀說:“妹子,你可看見了啊,汪也可不是你看見的這種人畜無害的樣子,他一肚子壞水兒,心眼髒着呢,就是藏得好,你可得小心點。”

說完把頭收回床上翻身往被子裏一埋,好像就這麽不見了一樣,什麽存在感也沒有了。

沈栀:“......”

汪也腸子都要悔青了,他就不該讓沈栀看見這倆玩意!随便抓了件厚衣服套上,一分鐘也不再留沈栀,立刻就要把她送下樓,憑駱俊宇那個嘴,再不走一會兒等他把籃球隊那群是人不是人的都招來,沈栀想走也走不了了。

比起來時,午睡時間之後的樓道裏人要多了一點,沈栀跟着汪也穿過樓道下樓,一路上發現看她的人也跟着多得多了,她怕被看出來,頭埋得已經要垂直地面了,但到了一樓時她小心順着一個男生看來的目光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些人準确來說看得不是她,而是她現在作為一個男生,和汪也握在一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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