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與你的初遇

黑龍鼻翼微微翕張，顏平似乎都能感覺到那噴薄而出的熱氣。

這是迄今為止她所見過最大的動物，也許唯有歷史博物館的霸王龍骨架可以與之相比。

驚懼過後，她內心升起無比震撼，這猶如西方神話中帶着可怕魔力的生物，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

顏平察覺到兩道視線落在身上，仰頭望去，醜陋龍首如尖刀般的一溜倒刺後突兀地少了幾根，袒露出一片平整皮膚。那裏端坐一人，正默然不語地打量着她。

日頭漸起，在遙遙遠處漾出朦胧光影，竟是給此人也描上了層聖潔不可侵犯的氣質。

他背光而坐，五官影影綽綽籠在薄霧中，簡直頂罩金光，身披輕煙，脫俗得不似凡人。

巨龍忽地又向前一步，顏平只一瞬間便看清了那人的樣貌。

他輪廓立體，膚色亦甚為白皙。頭發很短，發色有別于翼族的煙灰，呈淡淡的淺金色。那不帶表情的劍眉薄唇予人一種拒人千裏的冷硬，當真是天生一副好相貌，擔得起面如雕刻，顏如冠玉之說。

驚鴻一瞥下顏平低下頭來，小心髒噗噗直跳。

她身體僵直發硬，無論龍還是人都給她一種巨大壓力。此時雙方近在咫尺，憑這一覽衆山小的高度，他們無疑已被看得一清二楚。

顏平能感覺那視線依然停駐在她身上，自己仿佛被定身似的無法動彈，唯腦門沁出細密冷汗來。

許是久久未見領頭人有所動作，後頭又上前一人，漫不經心地問道：“怎麽了？”

“無事。”他聲音冷冽，一如形象給人的感覺。

“那。。。”

“走吧。”

巨龍轟然轉身，粗長的尾巴橫掃過顏平所在之處。她堪堪躲過，衣服被雜草擦拂出一道道綠痕。待得再擡頭，那人已去得遠了。

顏平尚有些愣怔，一旁的早唐早就滿血複活，興奮地扯住她袖子低聲道：“看見沒有，那頭龍，是龍老大！居然是那時候的龍老大——”

“就是你多年前遇到的那個帶頭的龍老大？”

“是啊！”早唐激動地一合掌，聲音脆響，吓得顏平趕緊四處張望。

“真給尾郁遲撿了大寶貝！不過這厮向來陰陽怪氣，也不知道将龍偷偷藏起來把玩了多久！”

原來他叫尾郁遲——顏平在早唐的喃喃碎語中站起身來，看着遠處依舊非常醒目的黑影。

“對了，你看見尾獠的坐騎沒有，孔雀！我的媽呀——”早唐突然聲音拔高，樂不可支道。

顏平聞言愈加努力望向遠處，果然見那黑影後頭還跟着個花枝招展的禽類，身形遠遠高過緊随在後的那幾匹一角馬。

那孔雀顏色豔麗，身姿搖曳，覆羽在屁股後開成華麗的扇形，滑稽中帶有一絲妩媚。

“還真是孔雀。”顏平感到難以置信，“孔雀跑得快嗎？”

“怎麽可能，這東西嬌氣得要死。不過倒是和尾獠挺搭配的，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早唐兀自在那捧腹大笑。

顏平搖搖頭，問道：“那幾人是尾族？”

“沒錯。那龍老大不知尾郁遲費工夫馴化了多久，這才拿出來四處嘚瑟。”

“可他們怎麽會來北地呢，你們不是各踞孿龛南北兩地嗎？”

早唐聞言話音驟停。顏平一看便知他剛才壓根沒念及此事。

“對啊，他們怎麽來了？”早唐霍然站起，驚怒道，“不行，我得去告訴我哥！”

轉頭又看見身旁的顏平，從早唐的視角似乎還幻想她顯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無依無靠的神情來。

将她丢在這兒顯然不成，早唐頓時猶豫未決，躊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我跟你一起回去。”顏平對他淡淡說道，“此事對你們翼族應該關系重大吧，我們現在就走。”

“不行，你回去豈不是又前功盡棄，羊落虎口。”

顏平臉皮抽了抽，這算連他自己一塊兒罵了嗎？

“聽完你剛才的話，我本就不打算再逃跑。我要去找翼主問個清楚。”

早唐訝異地張大嘴：“問——問清楚什麽？”

顏平不欲多說，只道：“我們就直接去主樓吧，你通報你的要緊事，我打聽我的要緊事。”

“不行，你別去跟翼主硬碰硬！”早唐急切地說道。見她已轉頭往回走去，伸手便去拉顏平手腕。

一拉之下，顏平僵持不動，只問：“那你現在想怎麽辦？”

“我。。。我。。。”早唐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顏平輕嘆一聲，一甩手便擺脫了他的鉗制。

早唐猝不及防，只覺手上空空，使的力忽然失了憑依，身不由己往後倒去。

顏平背向而立，只聽得地面塵土簌簌而落，她趕緊回頭看去，早唐已不見了身影。

随之一聲悶響從地下傳來，她倉促向前幾步，一個黑幽幽的大坑出現在眼前。

掉。。。掉坑裏了？

“早唐，早唐！”顏平聲音中帶着焦急，低頭朝坑裏連聲呼喊。

叫了幾聲，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少年毫無回應，她又轉頭四望，周邊哪有一個活人在？看來早唐是落進坑裏無誤了。

顏平蹲下身子看去，坑中空無一物。她不死心，又趴在坑邊眯眼往裏面看去。

那坑似乎不是井狀垂直，而是往前開拓出去了一段。看了片晌，她發現黑不見底的坑道邊果然隐隐約約躺着一物，一動不動，生死未知。

顏平再不猶豫，轉身就背朝坑洞往裏爬去。她的雙手用力支撐住坑邊，小心翼翼将腳踏實在邊緣的內壁中，一步一步往裏攀去。

越往下空氣越是渾濁，她無法朝下看，坑底還不知何時能到。

顏平此時已知大坑頗深，她心下忐忑，暗暗給自己打氣——人家掉懸崖山洞不是遇見美男就是收獲秘笈，我這也說不定馬上就要時來運轉稱霸武林了，加油，再往下走一點。。。

不斷洗腦中她的右腳終于觸及坑底，踩着微微有些濕軟。顏平心裏略松，另一只腳也快速落在地上。

她輕輕跳下後環顧一周，便往橫裏打通的坑道走去。她邊走邊在包裏翻找起來，突然想起手電筒已經給了早唐，無奈只能找出手機，打開裏面的照明功能。

坑道突然整個被照亮，顏平乍一受此強光，幾乎睜不開眼來。片刻後她眨了眨眼，便看見了早唐。

坑道寬敞高挑，他躺在離自己不過幾步的地方，顯然是摔下後又翻滾出去。人是早已暈迷過去，鬥篷翻卷在腦後，衣衫也有些破碎。

他離得較遠那一側翅膀似是墜落時被銳物刮傷，皮膜狠狠掀翻了大片，此時血肉模糊，旁側已積了一灘鮮血，仍然在淋漓不盡。

顏平從不知道翼族的翅膀竟能流出那麽多血來，她有些驚慌，竭力鎮定着找出傷藥。可惜她背包裏只有口服藥，用紙巾勉強壓制住出血創口後，顏平叫醒早唐，把藥塞進他嘴裏。

早唐正自迷迷糊糊，被無情的好一通搖晃。他艱難地睜開眼，天旋地轉過後，一道刺眼白光直直朝他眼睛照射而來。

本就難受得很，被這樣晃閃更是說不出的反胃。早唐閉上眼睛又緩上好一會兒，再次看去，顏平一雙眼睛烏溜溜睜圓了，正緊張地看着他。

“你感覺怎麽樣？”

“很暈。。。能不能、別拿這個對着我臉照。。。”

顏平趕忙放下手機，倉促一關，坑道裏重又陷入了黑暗。她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又摸索着打開照明對着別處，這一通手忙腳亂才算結束。

顏平邊打量早唐面色，一邊暗覺自己今日當真是心浮氣躁。

見她又看着自己，早唐有氣無力道：“我沒什麽事，不小心傷了翅膀，休息一會兒就好。”

顏平暗松一口氣：“那你先吃藥吧。”

見他乖順地咽了下去，她又問：“好些了嗎，是不是別挪動你比較好？”

早唐輕喘幾口氣：“別動我，可能骨頭也斷了。。。”頓了頓他小聲問，“我這樣是不是很狼狽，很髒很醜？”

顏平一愣連忙安撫：“沒有，挺帥的。”

也不知早唐信了幾成，他沮喪地抱怨道：“真倒黴，傷到最脆弱的地方。”

“那還是老老實實在這兒待着吧。”顏平将包往旁邊一放也坐了下來，“平時翼族翅膀受傷是怎麽處理的？”

難得聽早唐說到翼族的弱點，她卻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不要失溫便好，雖然脆弱，也不會因此就死啦。”他梗起脖子看顏平一副打算陪他養傷到地老天荒的模樣，猶猶豫豫地說，“其實不止需要休息一會兒，你就別跟我在這兒耗着了，萬一給尋來的翼族抓了。。。”

“那怎麽辦，把你扔在這兒，一個人到處亂跑？”顏平反問。

見早唐被堵得無話可說，她只覺又好氣又好笑——這人怎麽老是這樣，只顧提出反對，不管解決問題。

“況且我也上不去，又不會飛。”她無奈地聳聳肩，“只能等你好了一起上去啦。”

早唐不知該說些什麽，臉上雖仍擺出不贊同的樣子，心中卻暗升竊喜。

兩人沉默下來，一同望着側壁上碩大的光束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