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坑

在這寂靜中早唐漸感困頓，強打的精神頭再次萎頓下去。他清楚自己失血過多，翅膀傷處一陣陣割裂般疼痛。

可他還有想說的話。

早唐斟酌着開了口，言語中帶着些許慚意。

“顏平，有些話我一直想對你說。。。其實我并非你想象中那麽好。。。之前你被監禁時我天天過去巡視，對你頗為上心只是因着想伺機提你出來私下審問。孿龛之境難得出現個非翼族非尾族的外來人，我對你很感興趣，甚至寄希望藉由你找出翼族身世的秘密。”

“可是中堂說你強烈反對實驗室對我深度研究，這也是因為想自己先一探究竟嗎？”顏平聲音輕輕的，像是風拂過耳畔。

“确實如此。正是因為有了一年前的前車之鑒，我才不願你被立即送去實驗室，免得我好不容易抓着個人又被攪和得一場空。當時我只想先壓個幾天，等把你的底細探個清楚再說。”

顏平努力壓下聽他談及祈州時的不适感。她對早唐所言之事其實渾不在意，只道：“現在你說這個又有什麽意思——早唐，你今天擔心我遭遇不測，挺身來找我，已經證明了我當時的說法，不是嗎？”

早唐一愣，擡頭看她，正對上那雙烏黑清澈的眸子。

顏平的眼神說不清是安撫還是了然，總之尋不着一絲責怪之意。看着她顏色清淡的臉，早唐滿肚子話突然一句也不想說了，他眼皮松弛，最後終于安心沉入夢境裏去。

顏平長久不動，耀眼光束由旁側映照在臉上，顯出她波瀾不起的面容。

她沉入思緒中不知過了多久，終于一激靈回過神來。

手機開了半天，在手中熱得燙手。

她略一猶疑，往昏睡的早唐伸出手去，只片刻工夫就在口袋裏摸到了那支手電筒。幸好早唐還真是随身攜帶，顏平連忙先關了機，錢要花在刀刃上，手機電池也一樣。

與早唐的碰觸讓顏平感覺手下冰涼，她将雙手貼在早唐臉上，那面頰失了血色，像塊上好美玉一樣泛着冷意。

她又摸了摸受傷的手臂和翅膀——不僅毫無溫度，甚至那翅膀的皮膜還有些幹裂跡象。顏平擔心起來，忙把那只胳膊圈抱起來，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熨熱早唐。

這姿勢着實別扭，一不留神還可能撕裂傷處。顏平無奈，只得托起早唐身子，将他半邊肩膀攬入自己懷中。

早唐腦袋順勢而下，小鳥依人地靠在她臂彎裏。顏平感覺胸口一陣冰涼潮濕，她調整着姿勢，小心地不觸及傷口。

光線下早唐面目柔和，嘴角甚至微微翹起，看着有種違和的乖巧。

他的身體恢複了些許溫熱。顏平想起不久前自己還滿口答應了中堂要和他弟弟保持距離，這麽快就雙雙“私奔”了，還跟哄小孩兒似的把人抱在懷裏。

她頭皮一時發緊，忽又想到當時自己還對着中堂信誓旦旦，說着什麽相信祈州吉人自有天相的那番話，如今卻。。。

她愁着臉嘆氣不止，今天真是出門不利，頻頻打臉。

出神間突然聽到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顏平手臂一緊，朝着聲音源頭的坑道深處望去。

來的似乎只有單獨一人，那腳步聲不疾不徐，在這空寂的坑道朝他們靠近過來。

顏平幾不可察地關了手電筒。

她心下擔憂——自己一個人也就罷了，這還帶着個傷病員，以雙方目前的距離，簡直可說是移動靶子。

她另一只手從口袋裏熟門熟路摸出了瑞士軍刀，眼睛一錯不錯盯住前方——畢竟是個現代人，這種考驗心髒的場面她無論經歷多少次還是禁不住本能地緊張。

腳步漸息，來人離他們尚有一段距離時，出乎意料地停住了。

顏平還來不及松口氣，坑道微微震晃起來，随之發出了一聲刺耳響聲，似乎是什麽機栝被啓動起來。

短暫的動靜過後，地下又恢複無聲。片刻那人低沉的聲音遠遠傳來：“我來了。”

顏平悚然一驚，眼睛前後左右張望一番——怎麽瞧坑道都只有他們和這不明人士，難道是在對自己說話？

她兀自猶疑不定，不明人士又開了口：“郁遲他們我已經接見了。你呢，有沒有就此事問過祈州？”

顏平頭頂炸開個晴天霹靂，差點忍不住驚呼出聲——祈州，他分明說了祈州二字！那說明什麽？

顏平短短幾個小時，情緒有如過山車般大起大落，如今終于落回實處。她一邊繼續豎着耳朵，一邊迅速消化這個消息。

一把柔媚女聲突兀地響起：“到了便好，你準備何時安排他們見面？”

那低沉男聲輕咳一聲：“快了。我剛才問的事，還請尾主不要避而不答。”

“快了？這麽敷衍，你不會搞不定那個顏小姐吧？”

“怕是尾主搞不定祈州才對吧。”

聽着二人一句句有來有往，顏平對此局面愈加摸不着頭腦——看意思這個女聲就是尾主，但聽腳步聲來的分明只有一人，難道他們在用類似對講機的玩意兒，還都是擴音的？

正聽到酣處，懷中早唐似是感覺有些冷，身體突然不合時機地抖了一下。

他發出個類似呢喃的音節，耳朵一顫，無意識朝顏平蹭了蹭。那鬥篷摩挲出沙啞的輕響，始作俑者卻毫無所覺，只将腦袋埋得更深了些。

這細微聲音在坑道裏被無情放大，傳到除早唐外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那男人幹淨利落地中斷了對話，朝這邊發出一聲尖利高亢的叫聲，顏平知道這是翼族用以遠程探測的聲波，便匆匆放下早唐，握緊刀柄擋在他的身前。

那人待聲波止消便快速往這頭走來。在黑暗中那腳步似乎片刻就到了跟前，顏平能感覺對方高她一頭，正靜靜注目着她。

“顏小姐？”那聲音平穩無波，似乎早料到是她。

“你是誰？”

來人對她的提問根本不予回答，自顧說道：“是早唐把你帶走的。他在你後頭這般癱着，可是受傷了？”

那話裏并沒有半分疑問句的味道，完全是陳述事實的語氣。

“你是誰？”

那人沉默一瞬，終究是回答了：“我便是你想見的翼主。”

雖然早有預感，但聽他證實了自己的猜想，顏平還是心中一凜。

話語在舌尖繞了幾圈，終于将最想知道的事問出了口：“祈州在尾族？”

翼主低低一笑，聲帶在喉腔中悅耳地震動：“你想見他。”

顏平深深看向他，慢慢将握着軍刀的手垂下來：“是的，我要見他。”

她突然産生了奇怪的感覺——對面的翼主似乎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究竟哪裏似曾相識？是了，應該是他的聲音，難怪從剛才起自己就覺得耳熟。

翼主幹脆回答道：“可以，不過先跟我出去吧。”

沒想到他如此爽快，顏平一愣之下反應過來：“我們走了早唐怎麽辦？”

翼主走了過來，不見如何動作已把早唐架在了肩膀上：“當然是一起帶走”他說着低頭觀察道，“他沒什麽大礙，就是失血過多，得回基地好好休養陣子。”

他當先往坑道裏頭走去。

顏平見他走的是與自己下來時相反的方向，便背上包打開手電筒，另只手仍是警惕地拿着軍刀。前頭一旦異動，她就随時準備上去搶人。

她亦步亦趨地在後頭，邊走邊問：“現在就能見到祈州？他還在你們這兒嗎？”

“他不在南地。這裏不方便，何不等明天大家來主樓，再好好将事情說清楚？”

“把尾族也一起請過來嗎——尾郁遲他們？”

“看來你聽到了不少，不錯。到時候有什麽想問的都一起問吧。”

他和尾族不是敵對關系嗎？顏平對翼主含糊不清的回答有些不滿，剛要繼續發問，突然被前方一個機器吸引了全部注意。

那機器呈尖錐形，落在地上的部分則是個規整的圓。它的高度接近三米，上方立着個信號器一般的天線，似乎是鐵絲制成。

機器越往下直徑越大，幾乎占據那截坑道的三分之二。在離地約有一米的地方，機器向外豎着一個猶如炮口般的鐵管，管口處似乎還在滋滋作響。直到走近了，顏平才發現最下方有個小藍點正閃爍不定，這臺機器似乎還開啓着。

她的手不自覺地松了下來，意識到手電筒即将脫手，顏平趕緊一把抓住。她眉頭緊皺，不知不覺慢下了腳步。

走在前方的翼主感覺到不對勁，轉頭問：“怎麽了？”

顏平掩飾地搖搖頭，卻不說話。

這個機器她是見過的。

也許從未過多留意，但這形狀自己絕不會認錯——就在別墅地下室那堆廢棄的實驗機器中，有臺幾乎是一模一樣。唯一不同便是自家那臺沒有那截“炮口”。

她很想拿出手機拍下這個機器，但礙于翼主還在往這邊眈眈而視，只能悻悻地放棄這個念頭。顏平最後多看了幾眼，努力想把機器印在腦中，便繼續跟上了。

加上背後哼哼唧唧半夢半醒的傷患，這三人隊伍一言不發地在坑道大步前行。顏平驚訝地發現這頭的路程比她下來那邊長很多，愈往後走，也愈加寬敞。

終于過了近十分鐘，她看見前方隐隐透出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