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葉夕原本站在最邊上,林君儀的母親聞聲轉過頭來看見葉夕,手中的包“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她望着葉夕半天,眼裏滿是震驚,過了許久才嘴唇顫抖着說了一句:“……葉夕?”

江寒看着這一幕,只覺得頭皮發麻。

林君儀的母親怎麽可能就是沈瑤?葉夕的母親為什麽同時也是林君儀的母親?

葉夕沒回答沈瑤,只是定定地注視着她。葉夕平時總是冷冷淡淡,很少對什麽事有強烈的反應,但是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吓人。他幾乎是恨恨地瞪了一眼沈瑤,然後轉身朝反方向就跑。

沈瑤慌忙又喊了一句:“葉夕!”其他人都愣在原地,江寒最先反應過來,他朝着葉夕跑走的方向沖過去,邊跑邊回頭喊:“我先去追他,你們留在這兒照應一下!”

正是晚高峰的時間,學校旁邊的路上人潮湧動,江寒一開始還能勉強看到葉夕的身影,後來視線就被人群完全淹沒了。

他有些沮喪地站在路邊,從通訊錄裏找出葉夕的電話號碼,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打,但是沒一次是接通的。

他又找出社交軟件給葉夕發消息,發現上一次他們的聊天記錄居然還停留在十月。

他這才反應過來,兩輩子了,他還是不了解對方,連葉夕離開了學校會去哪兒都不知道。葉夕的家庭是什麽樣的,葉夕平時喜歡做什麽,會去哪裏,他一無所知。

江寒原本可以不管這件事,但是眼睜睜地看着葉夕那麽難受,自己卻什麽都不做,他辦不到。

他自小家庭正常,父母對他都很好,因此很少能體會到葉夕那種對于家庭絕望的感覺。他知道沈瑤在葉夕七歲那年抛棄了他,葉夕自此之後都沒有再見過對方。

而且上次運動會的時候,葉夕他爸看上去并不面善,還和葛盛美糾纏不清,葉夕對他一直惡言相向,關系看上去十分惡劣。但是他的家庭具體內部情況,江寒了解得并不詳細。

江寒怏怏地走回了林君儀的家門口。高嘉和華清揚還在原地,但是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沈瑤已經上樓去了,而林君儀,居然正站在樓下哭。

高嘉朝江寒使了個眼色,做了個攤手的姿勢。江寒會意,轉頭對兩個人說:“你們先回去吧。”

華清揚點點頭,往學校的方向走:“我們再去找找,有什麽事一定和我們說!”

江寒目送着兩人走遠了,轉過身遞給林君儀一張紙巾,望着她輕聲說:“別哭了。”

林君儀從小性格就開朗愛笑,為人十分随和,江寒從來沒見過她哭。

他嘆了口氣,心想,這都什麽事兒啊。

等林君儀平靜下來,江寒拉着她坐到一旁的花壇上,輕聲問道:“你之前……都知道麽。”

林君儀搖搖頭:“我确實是重組家庭,但是我不知道我媽在和我爸結婚之前就有兒子了。”

江寒訝然。他雖然自小和林君儀認識,但是卻不知道她的家庭狀況。

“大概在我七八歲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後來沈瑤嫁給了我爸,我就一直把她當成我媽。”林君儀聲音還是有點哽咽:“她對我真的挺好的。”

“她從來沒和我們講過她還有個兒子,而且居然是葉夕。那她當初為什麽要抛棄葉夕呢?”

江寒沉默着沒說話。

結合葉夕先前對他說過的話,沈瑤應該是當年一個人帶着葉夕太辛苦,所以才把葉夕送回了他父親那兒,而自己則改嫁到了林君儀家。

“阿姨還好麽?”江寒問。

“她什麽都沒說,在樓下站了一會兒就上樓了。”

“或許你得和她談談了。一直隐瞞終究也是瞞不下去的。”

林君儀點點頭:“謝謝你,江寒。”

江寒又和對方聊了幾句,就魂不守舍地回了學校。

接下來這兩天江寒都過得很心不在焉。他父母都很忙,就算回家也是一個人待着,他就索性留在了學校。

結果葉夕兩天都沒有回學校。他平時很少回家,也不願意回去,因此江寒心裏越來越不安。

到了第三天,已經是周一了,葉夕連課都沒來上,江寒坐不住了。他下了課就沖進了班主任方依宏的辦公室,把方依宏吓了一跳。

江寒一進來就開門見山地問:“老師,葉夕今天怎麽沒來上課啊?”

方依宏扶了一扶臉上的老花鏡:“你這麽氣勢洶洶地沖進來,我當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呢。他家裏打電話過來,說生病了,要請兩天假。”

家裏打電話?此時必有蹊跷。

江寒三步并作兩步跑到老方的辦公桌前:“老師,您能把他家地址給我麽。”

方依宏被他一驚一乍的樣子弄得莫名其妙:“你要他家地址做什麽?”

江寒義正辭嚴地說:“他都落下一天的課了,我去給他補補課。”

方依宏聞言又低下頭批作業:“去去去,在這兒鬧什麽,他就今天一天沒來上課,還用不着補課。”

江寒一聽更着急了,就差把臉伸到方依宏手中的作業本上了:“我今天去了,不代表我明天不能去啊,他要是明天還不來,我可以再去嘛。”

方依宏從作業本中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江寒趁熱打鐵:“你看我成績那麽好,閑着也是閑着嘛。”

又過了十幾分鐘,江寒終于拿着寫有葉夕家地址的紙條從老方的辦公室出來了。

他恨恨地在心裏給葉夕記了一筆,為了要到這個地址,他可是把老臉都豁出去了,和老方軟磨硬泡了半天,還被對方勒索這次期末考試必須考到年級第一,否則寒假有他好看。

江寒在寒風中坐公交車坐了快一個小時,終于找到了葉夕的住處。他望着眼前堪稱富麗堂皇的四層別墅,還有如同莊園一般的院子,在心裏默默感嘆了一句:“果然,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麽。”

把家建在這麽偏遠的郊區,原來就是因為城裏沒有這麽大塊的地皮。

江寒在門口站了半天,猶豫着要怎麽敲門進去,這時候居然有個穿着制服的保安走了過來。

保安?!誠嘉集團不愧是個有錢的大集團,連總裁的住宅都要雇個保安團隊來保駕護航的。

“你幹什麽的?在這兒鬼鬼祟祟?”保安已經注意到了江寒,朝他迅速跑過來。

“啊,我是葉夕的同學……”江寒讪笑着正想解釋,突然從門邊又出現了一個大約五六十歲的爺爺,打斷了他的話:“哦,這是我老家那邊過來的小侄子,是我叫他過來住兩天的。”

保安對老人很客氣:“既然是何叔的親戚,那請進吧。”

江寒疑惑地跟着何叔進了院子。他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在心裏暗暗感嘆,葉夕這住的還真是個氣派的莊園。

可是何叔沒把他帶進那棟最大的富麗堂皇的建築,反而是把他引到了後面的矮房子裏。

江寒猶豫了半天,還是開口問道:“那什麽……何叔,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啊,我是來找葉夕的。”

何叔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着他笑道:“我知道。你叫江寒,對吧?”老人家十分和善,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很深,看起來很好相處。

“您怎麽認識我?”江寒感到十分疑惑。

何叔打量了他一下,笑道:“身材很高挑,長得秀氣,圓眼睛,還會特意來看小夕,錯不了。”

“葉夕跟您提過我麽?”

何叔嘆了一口氣:“小夕他父母都不管他,我就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他從小有什麽話都跟我說。”

他望着江寒又笑了一下:“他還說過,你是他最重要的人。”

江寒頓時老臉一紅。這種感覺,怎麽和見家長一樣?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尖,想了半天都沒想到什麽能接的話,好在這時何叔已經推開了門:“進來吧,這次他回來沒和家裏說,就先住到我這兒了。”

江寒跟着何叔進了內室,房子雖然不算大,但是東西也算是齊全。何叔走到裏間,輕輕敲了敲門:“小夕,你猜誰來了?江寒來看你了。”

又過了一會兒,門開了,葉夕站在門口,看見江寒,一臉的難以置信。他的頭發亂蓬蓬的,眼睛裏沒什麽神采,看起來睡眼惺忪,像是睡了一覺剛醒。

江寒盯着他這副模樣半晌沒說話。

又過了一小會兒,葉夕伸手将他拉進了房間裏,把門關上了。

何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們好好玩,晚飯的時候我叫你們。”

江寒慌慌張張地應了一聲。

葉夕用他一雙淺棕色的眸子注視着江寒,有點不安地問:“你……怎麽來了。”

江寒來的時候一腔熱血,現在反倒有點慫了,他從包裏拿出事先準備的幾張資料:“那什麽,老方讓我過來給你補課。”

葉夕一下子顯得很失落,沒接下那幾張資料,只是不冷不淡地應了一聲。

江寒對葉夕驟然冷淡的态度有點摸不着頭腦,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生氣了?

“門口查得挺嚴的,是何叔帶你進來的?”葉夕最後還是拿過了資料,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對,我正巧碰到他,就進來了。”江寒回答道。他撓了撓頭,想要把話題進行下去,便環顧四周問道:“這是……你的房間?”

葉夕“嗯”了一聲:“我一般不回家住,但是何叔這兒永遠有我一個房間。”

江寒望了望葉夕屋子裏簡單的陳設,看見書桌上有一張葉夕小時候的照片。

葉夕手機拿着畫筆,臉上還有幾抹油彩,對着鏡頭笑得十分開心。

葉夕注意到江寒的目光,看見那張照片也放緩了目光:“那時候我五歲,我媽給我照的。”

江寒點點頭,笑了一下:“真想不到你還有這麽可愛的時候。”說到一半他又馬上想起了上次的事,試探性的問道:“那什麽,你這麽大的時候,對我有沒有印象啊?”

葉夕十分困惑地望了他一眼:“我們不是高一才認識的嗎,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啊。”

江寒心說奇怪,葉夕的話怎麽和上次網聊時候不太一樣了,但是他看着葉夕無精打采的樣子,還是準備先把這件事放在一邊。

“你……沒事吧?”江寒試探性地開口。

葉夕此刻正坐在床邊,低垂着頭,看上去無助又可憐,像是一只垂頭喪氣的大型犬。

江寒越看越心軟。葉夕這個人,和他認識這麽久了,卻把什麽都埋在心裏。上輩子兩個人朝夕相伴可是葉夕卻從未對自己的身世提過一字半句。

他一直都以為葉夕是大集團的貴公子,深得父母疼愛,衣食無憂,萬事不愁。江寒從沒想過,葉夕難過的時候只能躲進管家的小房間裏,遇到問題還是會獨自一人面對。

他就像一只躲在角落裏自行舔舐傷口的狼,從不暴露自己的弱點軟肋,但是一旦暴露,也只會落荒而逃。

讓人無法自控地心疼。

想到這兒,江寒走到床邊,挨着葉夕坐下,他定定地盯着葉夕看了一眼,然後伸出雙臂慢慢地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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