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江浚頭朝下躺在地上,身上很多可疑的傷口。他朝四周巡視,并沒發現其他人的蹤跡。

“江浚?江浚?你醒醒。”

韓初推了推江浚,江浚毫無反應。

他不會死了吧?

韓初伸出兩根手指放到江浚鼻子下面,發現人只是暈過去了。

江浚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媽…”

韓初:“……”

韓初今天意外看到了江浚,剛開始他還以為自己認錯了人,畢竟小乞丐很常見,滿大街走走總會碰見一兩個,蓬頭垢面衣衫褴褛,臉上蒙着厚厚幾層的灰。

不過江浚額頭有塊疤,獨一無二,他的五官生得很好,即使藏污納垢也很難掩蓋住。

韓初看到江浚的樣子就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這小孩眼神裏充滿倔強,再落魄也不像會主動詐騙行乞的人。

跟了一路,果然讓他又看到了那個人販子。

江浚現在的樣子簡直慘透了,他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額頭上一道裸露在空氣裏的傷口,能看到表皮組織之下暴露出來的粉紅色的肉泡。

一摸額頭,燒得燙手。

韓初把人抱起來,他在郊區路口停了一輛電動車,在夜色裏順着七彎八拐的小泥路,照着記憶找過去。

一到路口,發現車沒了。

這附近住的都不是什麽正經人,大多是小偷流氓以及社會的渣滓,就像一個大型的“垃圾回收處理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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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初的車停在這裏半小時,都夠人家偷兩回了。

不遠處就是104國道,韓初咬咬牙,抱着江浚往公路上走,如果碰到個願意載人的,就最好不過了。

公路很長,這是一條廢棄的老舊公路,市裏進行了新路線開發規劃之後,因為地理條件不優越,從臨市到海寧市,會從這條路上經過的人很少。

韓初走了将近一個小時,才碰到願意停下來的車子。

車上的人關掉了遠光燈,熄火,下車,看着眼前狼狽的兩個人,嘆了口氣道:“上車吧。”

市中心人民醫院三樓,特殊看護病房。

江浚艱難地睜開眼睛,耳朵邊有叽叽喳喳嘈雜不休的對話聲,他皺皺眉,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

片刻後,對焦完畢,映入眼簾的一片白色。

床頭邊的櫃子上還放着一瓶白色的百合花,清清淡淡,透過幽幽的香氣。

身體底下是柔軟的床墊,右手挂着點滴。

江浚稍微一動彈,才感受到肌肉瘋狂尖叫的疼痛,他的鼻子裏還插着助吸器。

他在醫院?

他剛放松下來,一偏頭就看一群小護士圍着韓初,有的給他打針,有的給他拿着棉簽蘸了水喂進嘴裏,還有的給他換藥換點滴,四五個粉紅色的護士服花團錦簇圍着他,每個都時不時拿小眼神偷看,還小聲在那兒交流。

護士A:“真的好帥啊~”

護士B:“要是是我男朋友就好了。”

護士C:“你想得美吧你。”

護士B:“嘻嘻,想想又沒罪。”

護士D:“可惜是個鳏夫,還有個兒子。”

護士B:“兒子我也要,他要是喜歡我,我也不介意。”

這一番話,讓其他人笑成一團,韓初正好睡着了,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色,漆黑的眉睫投下淺淺的陰影,看起來溫和而孱弱。有人瞥見了江浚,驚訝地說道:“哎呀,你醒了?等着,我去給你叫醫生。”

一幫人又先後趕着出去了。

江浚:“……”

韓初閉上眼睛不說話的時候,比他張開嘴呱噪說教的時候要可愛很多。

他的睫毛綿而細軟,皮膚白皙幹淨,仔細看,會覺得好像有點嬰兒肥。江浚的目光落在他眼睛下方的創可貼上。

撕掉創可貼,下面是三個小圓點一樣的傷口,都已經結了痂,輕輕一碰,表皮的褐色硬塊就脫落了。當中有一個在眼尾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印子,可以想見當時受傷戳得太深,留了疤痕。

江浚想起來了,一個月前那個來李麻子這裏買孩子的男人。

他為什麽要來救我?

他是個傻子嗎?

為什麽對一個陌生人這麽好?

他額頭上的傷突然開始隐隐作痛。

然後韓初睜開了眼睛,剛剛他在裝睡,要不然一群如狼似虎的小姑娘招呼起來太費勁,聊天恨不得查你一家戶口本。

韓初還沒來得及感慨,江浚冷不丁問道:“誰是你兒子?”

韓初眨眨眼,一臉無辜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摔在地上磕的,又指了指自己的眼尾,那裏是被江浚拿餐叉插的,說道:“為了你變成這樣,都破相了,你必須得負責。”

江浚嘴角抽搐,反問道:“負什麽責?”

韓初:“要是我找不到老婆,你得照顧我一輩子,負責給我養老送終。”

江浚:“……”

他覺得韓初一點兒也不用發愁找老婆這個事情。

韓初朝他伸出一只手,繼續說道:“你跑不掉的,我可賴上你了,兒子~,叫爸爸。”

江浚看着那只手,那是一只很秀美幹淨的手,他的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五指纖長。他本來應該過着最舒适的生活,十指不沾陽春水才對。現在上面,有很多細小的傷口,不少指甲也開裂了。

江浚伸出手,握住了它,算是變相地妥協了。

真是晦氣!

李麻子覺得自己最近肯定走背字,先是被警察端了老巢,沒了賺錢的法子,好不容易找到棵搖錢樹暫時拿來應急,等到時候風聲沒那麽緊了,還可以賣了換一筆路費。

沒想到大晚上叫人給跑了。

他覺得江浚一個小孩子肯定走不遠,低着頭在地上找起腳印。

然後從玉米地回出租房的路上,被一個男人攔住了。

他穿着餓了麽外賣員的外套,帶着藍白條紋頭盔,大晚上還帶了墨鏡,擺着個香港電影裏的經典姿勢靠在那輛貼了黑膜的面包車車門上。

模樣很潇灑,也很傻逼。

男人遠遠就看到了李麻子,主動把墨鏡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放進衣兜裏,露出一張很英俊的臉。

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流氓癟三。

最起碼也是個能靠臉吃飯的癟三。

李麻子狐疑地打量着他,不太清楚在這種特殊的時刻突然出現的這個男人到底有什麽意圖。

吳笙把兩根手指伸到腦袋上給他敬了個禮,說道:“等你好久了。”

李麻子問道:“你是誰?”

吳笙說道:“我叫吳笙。”

李麻子看他的眼神立刻變得像看一個神經病,說道:“你他媽到底是誰?沒事給老子滾開。”

吳笙笑嘻嘻地說道:“我只是一個路見不平的普通人。”

他的語調很悠閑,樣子漫不經心。

分明來者不善。

李麻子現在無比确認眼前這個人就是個神經病,他示威地向前走了兩步:“再不走開,打死你信不信?”

吳笙從上衣兜裏拿出一樣東西,發着森森的寒光,李麻子看清楚了,那竟然是一把手術刀,吳笙的語氣認真起來:“分屍手,吳笙,多多指教。”

出院後,韓初帶着江浚回到了自己家。

他辦完了領養手續,又東奔西走了大半個月,給江浚找了一間走讀的公立小學。

沒想到,上學第一天,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居然是給父母洗腳。

客廳裏,韓初坐在沙發上把腳捂在懷裏寧死不從。

江浚端着一盆洗腳水在對面看着他。

“你到底洗不洗?”

“不洗。”

“到底洗不洗?”

“不洗!”

“那作業怎麽辦?”

“…你就說洗過了。”

江浚拿出手機,翻出微信群裏的群發文件,裏面清清楚楚寫着作業要求:必須圖文并茂,感情豐富真實,表達通順流暢,不得弄虛作假,不得少于200字。

韓初的腳很敏感,十個指甲修剪整齊,白皙幹淨,從記事以來就沒被其他人碰過。江浚滾燙的手一握上去,下意識就瑟縮着向後退,一退卻沒有把腳抽出來。韓初視死如歸地把□□出去,頭埋在沙發的抱枕裏,耳朵紅透了。

江浚小心翼翼地試了試水溫,才把韓初的腳放進去,然後用手撩起水花從白皙的腳脖子上滑下來,他以前從來沒有給人洗過腳,韓初是第一個。

江浚突然想吃紅燒豬蹄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養父羞憤欲死的樣子:晚餐叫韓初做吧。

晚上江浚睡不着覺,從惡夢中驚醒,整個人顯得驚魂未定,抱着枕頭來找韓初。

惡夢中無數屍山血海鋪就的通往山頂的道路,一步踏錯下面就是萬丈深淵,死去的杜硯霖掙紮着想要将他也拉下來,他面目猙獰地說:“你要和我一起下地獄。”

韓初關心地問道:“你怎麽了?”

黑暗中,江浚悄悄溜進韓初懷裏,這個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氣味,聞着讓人心神平和,和他整日酗酒無度的父親很不一樣,也不同于他見過的任何人。

韓初覺得這小孩難得沖他撒嬌了,于是他給了江浚一個晚安吻,聲音溫柔黏膩地哄着他:“睡吧。”

江浚真的放心地睡着了,睡姿像個嬰兒一樣蜷縮着手腳,手裏還死死抓着韓初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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