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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江北市重點實驗中學三年二班教室。
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所有學生在高考即将來臨前的魔鬼地獄式訓練裏,被特赦準許去參加體育運動。
畢竟現在年年喊着要講究勞逸結合,适當減壓。
語數英三科加上科學,在用完音樂美術地理的課數之後,也不好意思再占着體育課的時間。
籃球場上,一幫男學生正揮灑汗水。江浚在教室裏收作業,上一節數學課的測試卷必須做完上交,才可以被允許去體育課活動。
三年二班是校階段重點班級,裏面的學生個個都是從地區優質生源裏挑的拔尖的,做卷子廢不了多少時間,更何況還給了整整一堂課,基本上是人都做好了。
江浚作為課代表,收一張放一個人。
此時教室裏基本上空空蕩蕩。
他很少參與這些劇烈的體育活動,他家韓初老先生有雲:十幾個人搶一個球有什麽意思?爸爸明天給你買一個。
到最後只剩下劉冰,這個萬年吊車尾,班裏有名的富二代,聽說他家裏給學校捐了一棟樓,所以每天窩在教室後面睡覺都沒人管。
劉冰反感地翻了個白眼,随手把空白試卷扔給江浚,拍拍屁股,站起來慢悠悠往操場走。
江浚是特長生招進來的,憑的是奧數全國金獎和極限心算。否則以他的中考成績,只能依賴國家十二年義務教育的方針,去哪個犄角旮旯裏把學上完。
韓初在當中也送了不少禮,找了不少關系。
二班班主任幸運地在分班的時候抽中了這顆與衆不同的煙火,深怕他成為一顆□□,于是有事談心,沒事教育,隔三差五找江浚去辦公室喝茶。
他盯着那張白卷看了一會兒,然後随手把它夾進了作業堆裏,畢竟他人微、家窮、言輕,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江浚把試卷放進教職人員辦公室,然後熟門熟路地去了廢棄的第三棟教學樓,從備用安全通道上去,到了頂樓打開虛掩着的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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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後是廣闊的平臺,清涼舒爽的風溫柔吹過,江浚掏出耳機坐到陽臺邊緣。
全校只有這棟樓頂樓沒上鎖,經年日久可能護工忘記了它的存在,平時除了夜貓這類校園神獸”,基本不會有意外來客。
江浚把它當成自己的秘密基地,情況允許的話他就會上來一個人呆着。
從這個角度剛好能遠遠看到操場學生打球的身影。
劉冰在球場上完全一改往日死氣沉沉的模樣,過人,投籃,搶籃板,動作潇灑。
十足青春少女的熱血陽光白馬王子人設。
中場休息的時候,江浚的手機突然“叮咚”一聲,一條信息彈出來。
發件人:劉冰。
“老時間,老地方集合。”
不過江浚睡着了,他有點淺眠,被一陣陰風吹醒從天臺下來的時候,學校已經放學了。
他擡頭看看天上的太陽,有一種恍若經年的感覺。
韓初那輛白色本田二手車,早早停在學校門口等着。
江浚剛虛脫地坐進副駕駛座位,鼻尖下面突然飄來濃郁的香氣,睜開眼睛一看,是一顆蘋果。
韓初囑咐道:“趕緊吃了,回家做飯估計還要花不少時間。”
韓初前兩年靠收租和助學貸款過日子,加上還有個江浚要吃要喝要上學,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大學畢業後因為專業學的會計,找工作的時候也不要求錢多事少離家近了,只希望不要007、996工作制就行。
工作頭兩年韓初就得了近視,鼻梁上有被眼鏡框壓出來的兩個小小的痕跡,他的五官近幾年愈發趨于柔和,早就沒了在他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應該有的沖勁和冒險精神。年紀輕輕,連個戀愛都沒有時間談,成日裏催款要帳去撕逼,保溫杯裏泡枸杞。
江浚心裏明白,如果不是因為他,韓初絕對可以讀更好的大學,也不會選目前的專業,可能…也早就有女朋友了吧。
如今一天到晚,不是想着哪裏菜市場和超市打折大甩賣,就是想着油價和房租的升跌。
走出小區門口就覺得遠,超出市中心的距離就當旅過游了。
根本未老先衰。
韓初在廚房忙活,不小心割破了手,江浚趕緊跑去書房拿醫療箱,醫療箱裏亂七八糟什麽都有,江浚大聲問韓初:“消毒藥水在哪兒?”
韓初在廚房沖洗傷口,告訴他:“紅色那瓶就是。”
江浚翻找的手一頓。
韓初見江浚半天沒有動靜,自己捏着傷口過來找藥水,他輕易地從醫療箱裏拿出那瓶紅色消毒水,看江浚臉色不好,關心地問:“你怎麽了?”
江浚回過神,沖他搖搖頭,接過他手裏的消毒水,擰開瓶蓋後用棉簽蘸着一點點給他消毒。
貼上創可貼,韓初連一口飯都來不及吃,還得趕去公司裏加班。
等到韓初走了之後,江浚一個人坐在餐桌邊上,看着逐漸冷掉的飯菜,毫無胃口。
他撿起挂在門口的那件外套,重新出了門。
風華全球娛樂有限公司背靠顧氏集團,近幾年業務量增長很快,背後持有人占股百分之六十,基本上是屬于大集團的私人娛樂影視公司。
韓初把車停在地下二層,走進電梯,按下樓層按鈕,電梯直升28層財務部。
他進公司四年,今年剛剛調任財務部總監,擁有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個人辦公室。
公司裏,財務部和後勤部一樣,屬于需要低調做人認真做事的地方,慶功宴團建沒他們財務部什麽事,加班背黑鍋一定有他們的份。
韓初到的時候財務部空空蕩蕩,他伸手打開電燈開關,走進辦公室打開電腦,開始處理今天下班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做完的工作。
突然,有人打開了他辦公室的門,韓初下意識地就認為是負責清潔的員工進來收垃圾,他只管繼續看報表,随口說道:“這裏的不用收了。”
可惜進來的人并沒有出去的意思。
韓初皺皺眉,狐疑地轉過身,吳笙的臉映入眼簾。
吳笙名義上是風華的所有者,他面對着公司裏一個小小的財務,露出溫文爾雅的笑容,充滿關懷地問道:“少爺,你父慈子孝的戲碼演得開心嗎?”
韓初摘掉眼鏡,揉了揉太陽穴。他全身心地放松下來,沒有了之前那種拘謹嚴肅的認真,懶洋洋地把二郎腿翹到桌子上,一種放肆而張揚的氣質從他眉梢眼角裏流露出來。
韓初伸了個懶腰,說道:“吳總,加班記得漲工資。”
他記得江浚的手機舊了,該換新的了。
天底下姓韓的有很多,但是江北城,只有一個韓家。
就在十年前,人們提起姓韓的,還會第一個想到他。
其顯赫如日中天,其勢力盤根錯節。
但是十年後,這個輝煌幾世的家族,因為各種現實因素,轉而沉睡深眠進入黑暗的地底世界。
韓崇,韓初的父親,見證和陪伴這個家族從輝煌走進日暮的推動者,臺面上是前任政協委員會主席,娶的是百年□□龍頭家族的獨生女。
韓初不太了解他父親,因為他和他父親獨處時間極少,以至于旁人引證韓崇愛妻憐子,都要拿韓初三歲的時候生病,韓崇辛苦哄他睡覺來做文章。
韓初心目中這個父親的形象,是通過別人的嘴來拼湊的。
這和他的身體原因脫不開關系。
他的心髒有點問題,心室裏的某根血管有一個天生的缺口,平時看不太出差別,但是劇烈運動的時候,血液大量湧入,這個缺口就會被打開。
這很危險,嘗試過一次之後,韓初再也沒有挑戰過它。
缺少運動,使他渡過了一個孱弱的童年時期,他父親那時春秋鼎盛,每天忙得連家都沒時間回。
就是這個時候,別有用心的人開始會在他耳邊,說一些他父親的閑話,有時候是保姆,有時候是司機,更多的時候是他一些讨人厭的親戚。
不過韓初知道,他們很快就會自己消失,然後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家裏。
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
比起他父親想方設法逼瘋了他的母親,殺了他的舅舅,拼命地搶奪洗白外公的産業這些事情,對韓初而言更糟糕的是他的心髒随着他年齡的增長,而愈加脆弱起來。
他的血管璧開始變得越來越薄,遲早有一天,他會需要一顆新的健康的心髒。
國內目前正常渠道的心髒移植需要很長時間等待,韓初不缺錢也不缺關系,可他的血型很特別,一萬人裏大概會出現十四個同血型的人,再除去其他不匹配的因素,合适的供體簡直可遇不可求。
而且最重要的,心髒移植成功,也可能出現排斥反應,每個人體質和生活習慣不同,導致每顆心髒都有保質期。
直到韓初遇上江浚,他知道,他想要的那顆完美健康的心髒出現了。
他将江浚帶在身邊,親手教導,直到養出一顆最适合他的,強壯的心髒為止。
但是養成之後呢?
吳笙也說不準,十年的陪伴,江浚在韓初心裏到底算什麽呢?
畢竟寵物不應該有名字,這樣死亡,會無端增添殘酷和傷感的感情色彩。
江浚到的時候,劉冰已經到了。
他穿着件紅色條紋的籃球服,兩邊頭發往中間推高了,側面還被發型師劃了個時下流行的“X”字樣,嘴裏叼着根煙,眉眼鋒利而帶一點痞氣,油條得根本不像個學生。
劉冰看江浚身上穿得還是校服,問他:“你該不會穿成這樣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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