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峰峰視角]

居然……下雨?

老天你真的恨我吧……

我靠坐在樹下,撐着身子想要站起來卻失敗了,只能任由愈發瓢潑的雨水沖下來,打濕了身上有一絲暖意的衣服。

秋雨寒涼,很快我便凍得不行,也顧不得幹不幹淨,只想把自己縮起來。

腿上的傷口有些猙獰,連帶着劃破的褲子染紅了一片。上衣沾染着亂七八糟的髒污,很快便被雨水沖刷掉了。

雨水打濕了頭發,順着顴骨滑到唇角,有些鹹。

噼噼啪啪的雨聲掩蓋了一切,是不是可以大哭一場了?反正也不會有人聽到吧。

腿受了傷,怎麽走路?

沒有代步工具,怎麽回去找他?

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真的還可以活下去嗎?

陳威廉你混蛋!

明裏暗裏說過那麽多次,我不想和你分開,怎麽一到了關鍵時刻你還是非要那麽做?你不是一定要在那座房子裏替我擋住大門的,你離開那裏,我們一起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啊……

血腥味和腐爛的氣味都漸漸不見了,鼻息裏只是濃重的水汽和寒涼,地上被沖刷出水痕,不遠處躺着的兩具腐爛的屍體也漸漸沖刷幹淨。

或許是身體冷了,腦子反而冷靜下來。

還不能死,得把自己保護好,雖然惡心了點兒,不過從他們身上蹭一點兒內髒之類的應該可以掩蓋一下我身上的血腥味兒吧。

雨怎麽還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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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麽大的雨,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東西聽見我或者聞到我吧,我現在手裏只剩下一把刀,即便只有一兩只冒出來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即将孤單的死去,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嗎?

我閉了閉眼睛,禁止自己再這樣想下去。

我活下來了,從這一切開始的時候活到了現在,我找到了他,他也在慢慢地恢複起來,小苗有一句話說得對,如果他還在而我出了事情,他退化回原來的樣子,我不會原諒我自己。

手裏的刀無知覺地掉到了地上,我不情願地探手去撿,這才發現手已經麻木得有些攥不住刀柄了。

與此同時,我也聽到了不遠處窸窸窣窣的聲音。

啧,真會挑時間。

我努力地兩只手握着刀柄,不敢動彈,只是區分着聲音的方位,噼裏啪啦的雨聲裏聽不真切,也可能只是雨水打在樹葉上或者泥土裏的聲音。

或許也只是我草木皆兵。

“峰峰……”

我身子一顫,勉力四處張望,灰暗的天色和水汽讓那細微的聲音瞬間淹沒了去,我也沒有看到人影。

……錯覺錯覺,他離這裏有着好幾個小時的路程吧,他那麽笨,就算知道要來找我哪有那麽快的……

我沒敢應聲,萬一真的有只喪屍晃悠在這裏,我可不想明白告訴他“我就在這裏快來咬我”的信號。

腦子裏突然有點兒跑火車,我想起了有一次他半夜偷偷溜進家門,差點兒被我拿球拍砸到。結果吓傻了的某人驚魂未定地看着我,很是委屈道:“哇,兩個月沒見到我你這麽快就想謀殺親夫了!”

放屁,本來跟我說是明天的飛機,結果我大晚上興奮得有點兒睡不着聽見客廳的動靜,總不能讓我一臉樂呵地主動去開門吧?

我冷得打了個寒顫,握着刀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一定是有點兒失血過多吧……這麽緊張的時刻怎麽還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

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不見了。

我松了口氣,然而一口氣還沒舒完,樹旁邊便出現了一張猙獰的臉。

那完全是一瞬間的事情,本能讓我立刻擡起刀朝那邊揮了過去,奈何力氣真的不夠了,只劃到了對方的頭皮,刀刃雖然鋒利,想要刺穿頭骨力氣卻不夠,只是擦着邊兒飛了過去。

完了。

我認命地看着那張猙獰的臉張着嘴朝我的喉嚨撲過來。

——以後再用這只手去給我擋傷,我就自己動手砍了它。記住了沒?

他點頭的樣子我還記憶深刻。

我反問他是不是在騙我,他仍舊點頭的模樣,我也記憶深刻。

再次看到那只還帶着撕裂後愈合尚未完全的密布紅痕的手腕擋在了我與喪屍之間,我雖然沒有意識到,但臉頰上的濕潤裏添進的別的液體還是讓我立刻明白過來。

混蛋……

真的又拿這只手來擋……

手裏的刀哐當掉在地上。轟隆隆的雷聲以及一道明亮的閃電裏我看着他一只手臂勾住那家夥的脖子,倒在地上将那家夥死命地往後拽。

我松了口氣——總算,這次他只是箍着那家夥的脖子,沒有被咬到。

倒在地上的人沾了一身的泥水,狼狽不堪,聲音卻明亮得很,朝我伸出一只手來艱難道:“刀!”

我當然知道他需要刀,我也在剛剛就摸到了刀柄,然而想要給他扔過去,準頭和力氣卻差了一些,離他還有大約二十公分的距離。

喪屍揮舞着手臂,想要把纏着自己脖子的東西扒開,幸好他身上是我要他換上的厚一些的衣服,一時半會兒抓不到什麽。

他艱難地挪動了兩下,夠到了刀柄,然後刺了進去,那家夥不動了,他将他推到一邊,爬起來又跪下,也不急着跟我說話,只是去看我的腿,想要碰一下又不敢,有些急切地看着我。

我搖搖頭:“車禍時傷的。”

他明顯松了口氣的樣子,我滿口的質問疑問還來不及說出,便被他抱住了。

皺眉是無意識的——他身上全是泥……真的髒死了……

擡起手抱回去也是無意識的——想念刻進了骨髓,見到了更是洶湧得停不下來。

毒舌大概也是無意識的:“叫你不跟我一起……”活該活該,心疼死你。

我嘴角彎了彎,混合着鹹味的雨水順着嘴角滲進去一點兒,卻覺得很安心。

他或許說了什麽,可我沒聽清,因為下一刻我眼前水霧蒙蒙的畫面就黑了。

TBC.

終章

他燒得很厲害。

雨水來得突然,好在造成的響動以及消磨掉的氣味兒足夠讓那些家夥離開車禍的地方,我回到那附近的時候周圍已經只剩下幾只行動緩慢的家夥,我的行走速度已經快了很多,盡管背着他,也還算順利地回到了我開出來的車子上面。

将他在副駕駛座上安置好,我迅速啓動了車子,然後往回開到了一個空曠的地方停下來。

收集人類可用的東西在有了他之後成為了一種慣例,在那個鎮子裏找到這輛車之前,我慣性地在看到的藥店和其他的小型商店裏拿了一大筐的東西,雖然我不知道哪個藥物可以消炎可以退燒,但是我知道他腿上的傷口得包起來。

我拿酒精消毒了手,扯了他的褲腳,小心翼翼地給他處理傷口,他衣服上被沖刷幹淨之前沾染的隐約的腐爛氣息讓我忍不住有些害怕。

他說這是車禍時候的傷,我不知道如果傷處碰觸了那些髒污,哪怕只是一點點,會不會讓他感染到這種病毒之類的玩意兒,然後……轉變。

酒精……雖然會疼,但還是消一下毒吧。

我小心地拿幹淨的紗布沾了些酒精,往他的傷口上湊。

貼上去的瞬間,座位上的人痛苦地皺起眉毛,伸手想要推我,眼睛睜開了一半卻又改了動作,抓着我的衣服聲音嘶啞:“William……William……”

我任他抓着,手上的酒精紗布還是按在傷口處,回應他:“我在……”

他卻搖搖頭,眼睛濕潤,有些迷茫似的,似乎沒有看到我似地繼續道:“William……我不是真的想分手……別答應我……別跟我分手……”

我大概知道他在說什麽了,我将染了血的紗布拿開,空出一只手拂了下他的劉海:“好,不分手。”

他安靜下來,我低着頭,繼續手上的動作。

等到将傷處包裹好了,我這才去解他衣服的扣子,他渾身都濕透了,衣服雖然被雨水沖掉了大部分髒東西,但并不是那麽幹淨,我扯了後面座位上的墊子,鋪上了些搜刮來的毛巾被,然後小心翼翼地把他渾身裹起來放在後面的座位上。

一邊給他擦頭發,他一邊瑟瑟發抖。

雖然我沒什麽溫度,不過他總是想要拽着我,衣服太過濕涼,我也只好脫下來,跪在座位旁邊給他擦頭發。

他時而胡亂地低語着什麽,時而眼角有些眼淚冒出來。

偶爾睜開眼睛,他委屈地看着我,嗓音低啞地喊一句“好疼。”

我湊上去詢問:“哪裏疼?”

他帶着哭腔:“渾身……渾身都好疼……”

我手下不自覺地顫了顫,将他身上的被子裹得緊了一些:“乖,燒退了就不疼了。你睡一會兒。”睡一會兒吧,睡着了應該也不會疼吧。

可是我又不敢讓他睡實,頭發擦幹之後,我拿着幾樣藥物晃了晃他:“峰峰,峰峰,睜開眼睛好不好?哪一種是退燒藥?你睜開眼睛看一下。”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卻沒有回答我,只是伸出手抓着我的手腕:“我就知道……會好的……”

“你那麽鐘意我……怎麽會丢下我死掉呢?……你一定會回來找我……”

“William我錯了……我再也不跟你說分手了……我們不要分手了好不好……”

我急得不行,又拿他毫無辦法,只好順着他的頭發安慰他:“好,不分手,再也不分手。”

他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我忙着抽出手來,低頭仔細分辨着上面的字……阿……西……這個會是治療頭痛的嗎?……背面的說明上好象有頭這個字……

不管了,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了吧,我手顫抖着弄出了兩粒藥,扶着他坐起來,把藥片塞進去然後用水灌了下去。

他猛烈的咳嗽起來,我拍着他的後背,把掉下來的被子重新裹回去,他難受地把頭倚在我肩膀上,伸手摟着我的腰。

我往外推他,我身上不暖和,往我這裏湊只會讓病情更嚴重才是。

可是他不肯,我推了一下他就加了些力道,明明昏迷着力氣卻似乎變大了似地,怎麽都不肯放。

推得急了便又在我腦袋邊上聲調可憐地說話,說“你不要我了”“別推開我”之類的句子。

我只好抱着他:“我要,不推開。”別這麽跟我說話了……快點好起來,求求你快點兒好起來。

不要有事,不能有事。

他好燙,燙得吓人,燙得……就像是我……

別……不可能的……我都舍不得咬的人……憑什麽這麽輕易就被傷害到了……

誰來告訴我應該怎麽辦……

除了緊緊抱着他,陪着他,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峰峰……變了的話會醜的……你這麽自戀,變醜了會想哭吧?被其他喪屍嘲笑我可不幫你……”

“……峰峰……你不是說我再拿這只手替你擋傷就砍掉它嗎?變成那種樣子就砍不動了,渾身都僵硬得要死……”

“……峰峰。”

我的嘴唇貼在他的耳根,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

好像如果我不這麽做,他就真的會離開我了。

我不知疲倦地一遍遍低語,可是他再也沒有醒來,再也沒有跟我說話,連那些亂七八糟的話都沒有了。

圈在我腰上的手一點點放松了去,掉在座位旁邊。

我擡起他的手又重新圈回去,掉了就再放好,掉了就再放好。

我明明那麽冷,可還是感覺着他的體溫一點點兒低了下去,越來越涼,貼近的胸口似乎還有心跳,也似乎沒有,我已經……分不出來了。

去檢查一下傷口吧……也許已經在愈合了……可是我舍不得放開他。

這樣好像也沒關系啊,至少我還陪着他,至少我還陪着他。

大不了就是兩只喪屍,大不了他忘了我,我一直帶着他的話,他總有一天也會再次想起我的吧……

我就這樣抱着他,直到天完全黑了下來。直到明媚的陽光再次灑了下來。

我僵硬地坐在那裏,眼前似乎看到了一片綠色的草原,和煦的風,溫暖的光,入目是純淨的藍色和綠色,他坐在我旁邊。

我不敢相信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峰峰?”

他皺眉看我:“你就不能換個方式叫我麽?”

我看着他生動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撲上去抱他。

動作突然,一下子把他撲倒在了草地上,他詫異地大睜着一雙眼睛,我忍不住地伸出手去碰他的睫毛。

他叽哩哇啦地亂叫:“陳威廉你重死了重死了,起來起來,我衣服皺了啊混蛋。”

“我給你熨,我幫你洗。”你還活着就最好了。

“我不用你!快起來快起來!你真的好重啊快點起來混蛋……”他哭笑不得地繼續推我。

我怏怏地支起身子,不滿意地盯着他。

他抿了抿唇:“幹嘛?”

“你愛我還是愛衣服?”

“衣服。”

“……”

“我靠!別撓我……哈哈……William我錯啦我錯啦……我最愛你,最愛你行了吧……別鬧了哈哈哈……混蛋這衣服……這衣服你認不出來呀哈哈哈……”

???

什麽衣服我認不出來?

我仔細地打量着這身衣服,普通的T恤而已,只是上面印了個花體的W。

腦海裏搜羅了一下才想起來:“我的?”

他笑得喘不過氣,無力道:“還不快點兒起來……我……額……William……你那是什麽表情?”

他吞了吞口水。

什麽表情?

我的人,穿着我的衣服,我當然只會有正常男人該有的表情。

他的臉開始紅,膚色的白皙讓這個過程變得尤為明顯。

他沒再推我,我也沒有繼續故意壓着他,任他勾着我的脖子,歪着頭紅着臉笑起來:“William。”

“嗯?”

“以後我們老了,買個小島,就兩個人住在上面,好不好?”

“好。”我抵着他的額頭,沉聲應道,也忍不住幻想起來:“到那個時候,我每天給你做早餐,帶你去游泳,劃水,等老得走不動了,就在面朝大海的地方,在一張躺椅裏成天窩在一起。”

“說話算數?”

“說話算數。”

說話算數……說話算數……

隐約的光亮讓眼皮有些不舒服。

我微微睜開一條縫,又忍不住閉上眼睛,愣了一會兒才重新睜開。

沒有草地,沒有微風,天空很藍,清晨的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

又是日出。

手臂有些……詭異的感覺。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在了他旁邊,看着被子掉了一半,忙着又幫他蓋了回去,不經意碰到了他的手,微涼的觸感讓我忍不住一個激靈。

我求證似的盯着他,很久才舒了口氣。

胸腔起伏,還有呼吸。

然而這一口氣舒到一半,我又生生地止住。

一秒,兩秒,三秒。

我靜了三秒,緩緩地将胸腔裏的空氣擠了出去,又不自覺地吸了一口。

我看着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将被他握着的手抽出來,覆上了自己的胸口。

撲通。撲通。撲通。

躺着的人睫毛細微地動了動,做着适應光亮的眨眼行為,眼前大概還是模糊的,便又來抓我的手。

我低頭看着他的手覆上來,感覺着他略低一些的體溫。

下意識地握緊,自己的指尖觸碰到他的掌心,那裏的溫度略高一些,剛好反襯出了我指尖略低于手掌的溫度。

他攥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撐着椅背坐起來,又呲牙咧嘴地皺起眉毛:“……好疼。”

我彎起了唇角。

會感覺到疼……很好啊。

感覺得到同一只手的溫度差,心跳,呼吸,這些……都很好啊。

他看着我笑起來的樣子疑惑道:“……你笑什麽?”

他四處看了看,眼底亮晶晶地說個沒完:“你從那個鎮子裏找來的車子?你自己開過來的?你又騙我……你不是笨得要死怎麽都學不會開車嗎?你……?”

我攥緊了他的手。

“峰峰。”

“日出了。”

Fin.

本能

>一瞬。後記

如果說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那麽對你的在乎,存在于我生命的全部部分。

要知道我愛你愛到生死一瞬。

當對你的在乎成為一種本能。

哪怕我只剩下動物性。

寫這個的起因蠻詭異的。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之前有看一部英劇《複生》,後來有點兒看不下去了,可是發現電腦裏存着,于是還是決定打開看一眼,不行删掉省得占地兒。

想想也是一種有趣的轉變。

末世論向來存在,尤其喪屍類的題材更是常見,在這樣一種背景的題材下,集中點自然是人如何生存,如何像人一般的生存,維持人性,維持理性,不被這樣的環境蠶食。

大熱的美劇《TWD》自不必說,Warm Bodies和In the Flesh則變換着角度,他們可以被救治,或許是前者的內力,或許是後者的外力。

于是我猛然想起了當年看過的一部香港電影,當時給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了印象深刻的結局。

似乎又要暴露年齡了。

名字是Bio Zombie.應該是在北京臺的某個深夜播出的,看完之後很傷心,因為那個時候我還相信它的結局會是逃出生天,結果卻是兩個人好不容易逃出來了結果還是變成了喪屍。

其實一開始寫的時候我以為,最後應該是其中一個吃了另一個,然後行屍走肉般的活着,或許哪一天會被人類開槍打死。

不過,還是算了。

我仍舊相信那句話,人不是天生就不會愛,愛是一種本能。

既然是WB的梗,我無法按照邏輯給出一個絕對安全的地界,至少,還是想讓他們好好的。

于是只好開放式結尾了。

未來還有那麽多的不确定。

可你還活着,我也活着。

你看,雨過天晴,太陽還是會出現的。

本能。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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