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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9月13日。

江月年和周淪均裸露着身子窩在床上,江月年率先起來,擦拭了下身子後穿上一件比較保守的旗袍,打開門,落下的夕陽日光正照耀着她,讓江月年一時睜不開眼。平常的廣州就算入秋了還是很炎熱,可是今年江月年卻覺得冷了許多。她把衣領的扣子扣好,到鏡子前看了一會兒,算是把脖子上的吻痕給遮住了,可是手胳膊上仍然是紫一片青一片的,于是江月年找了件披風披上。

梳妝時,周淪也換好了衣裳,他從後面一把抱住正在戴耳環的江月年,他這一抱讓江月年忍不住幹嘔,江月年是想忍住的,可是惡心的感覺太過強烈,江月年撫着胸口彎着身打幹嘔。

周淪倒也不嫌棄,頗為大喜:“月年,你是不是有孕了?”

江月年聞言一愣,心裏頭迅速閃過這個念頭又立馬否決了,她一直都有偷吃避孕藥的習慣,何況她是體寒體質,沒那麽容易受孕。心裏頭這樣想,倒不能就這麽說,江月年只好勉強地笑了笑:“不知道,等會兒去醫院看看吧。”

“好嘞。”周淪特別高興,捧着江月年的手,歪嘴在她滑膩的手背上又舔又親的。

今天是江月年生日,周淪通常都會在這天帶她去“玉飲瓊樓”吃晚飯,給她過生辰。

飯樓裏,周淪奢華地為江月年點了許多菜。

連老板都忍不住羨慕江月年:“周夫人啊,周老爺對你可真好,都這種情況了,還能帶你來過生日。”

江月年聞言只是一笑,笑得可動人可妩媚。

這幾年來,日軍轟炸廣州次數頻繁,最少時有十二架飛機,最多又超過五十架,而每次都投下一百多枚高磅重型炸彈,了無目的地投彈,以至于廣州的商鋪、學校、醫院……都受到嚴重損害,公路鐵路也遭到嚴重破壞。

說周淪對江月年好不好,江月年肯定說是好的。

可是這樣的好,她卻受不起。

每當周淪為她大花手筆江月年內心就會産生出一種無法言語的壓迫感與內疚感,如今在這晃蕩的大時代裏,廣州百姓們流離失所,吃不上飯穿不暖衣,她卻能在同一時刻享受最美好的資源。這樣,江月年與周淪和褒姒與周幽王有什麽區別?周淪對江月年付出的金錢和烽火戲諸王又有什麽區別?

江月年心裏感到無比的荒涼……

這場飯江月年悶悶不樂地就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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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淪和江月年走在街上,路過的人都是瘦如幹柴,周淪和江月年顯得就要豐腴些。廣州地面上,到處是被炸彈炸過的痕跡,要麽是黑的一片要麽地面就凹了下去。

周淪挽着江月年的腰走了很久,忽然又聽到空中傳來的聲響。

這麽多次,廣州人民早已對空炸的聲音爛熟于心,一聽見就朝最近的防空洞跑去。

江月年到防空洞時,洞裏已經有很多人了,江月年一直往裏頭走,找個安靜且人少的地方坐下。二人在路途上,被人群給沖散了,周淪也不知所蹤,江月年也沒去找他。江月年靠着牆,看了眼腳背,紅了一片,大概是她自己都沒注意的情況下被人踩了一腳。

江月年覺得很困,正要閉上眼的時候她恍惚看見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在人群當中朝自己走來。江月年仔細一看,确定了那人的長相,他似乎感受到某種熾烈的目光,直覺地往江月年看去,江月年在他掃過來那刻就把頭給垂下了。江月年沒再看付鴻,可餘光卻瞥見他就在不遠處。

兩人的距離不是很遠,雖然也有很多人在中間遮擋,但江月年卻能清晰地看見付鴻。他點了根煙,靠在牆上的。江月年別過頭,連餘光都沒了他。防空洞外繼續動烈的轟炸,又過了會兒,又幾個人進來了,江月年記得,是王鄭宇,他攙扶着馮菱。

王鄭宇一眼就看見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付鴻,扶着馮菱朝他走去,付鴻挪了個位置,讓馮菱坐下。

付鴻問:“你們怎麽在一起?”

王鄭宇提起就很氣:“我這不是準備去‘念想’找你嘛,半路上那狗日的就開始炸了。然後我來這兒的路上就看見馮菱了,她被人擠倒在地上,我就扶着她來了。”

付鴻嗯了聲,又問馮菱,她臉上有些擦傷,倒沒多大事:“我不是告訴你在家裏好好待着的麽,怎麽出來了。”

江月年沒有偷聽這個習慣,可她卻很清楚地聽到了付鴻的這句話。

馮菱咬咬唇,手裏還握着一個手表盒:“你前幾天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壞了,我正準備去修。”

“壞了就給我講,重新買一個就是了。”付鴻聲音很清淡,沒有過多的情緒。

王鄭宇忽然把付鴻拉到一邊說悄悄話,王鄭宇對付鴻使了個眼神,叫他往江月年那個方向看,付鴻大概是猜出了,沒看過去,垂着眸沒講話。

“你老情人啊!”王鄭宇用語言來告訴他。

付鴻有點發火:“能不能用詞恰當?”

王鄭宇讪笑:“好,好。我要給你講件事。”

付鴻沒太多耐心,覺得王鄭宇就是故作玄虛:“放吧。”

“就是那天我和我老婆回她家去看她爸,他爸在軍營裏的沒回來,書房門沒關,我就鬼使神差地進去了……”王鄭宇說得很認真,突然想到什麽,“不對,什麽叫放吧?我講的話是屁啊?”

付鴻冷冷地掃了眼他,王鄭宇咽了口唾沫繼續說:“然後我就看見……”為了不被人聽到,後半句話是在付鴻耳邊輕聲說的。

話講完後,付鴻臉色極其難看,他眉頭緊皺,雖然王鄭宇這種習慣很不好,倒也知道了如今廣州的真正形勢。政府極駐守本地的國軍根本沒有履行他們嘴裏的話,什麽與廣州人民共同進退,什麽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講得大義凜然,可又有哪點做到了?

付鴻很惱怒,王鄭宇問:“現在得到這消息的大部分廣州官員都私底下準備逃命去了,你們付家怎麽做?”

“還能怎麽做?只能乖乖待在這,等他們來。”付鴻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怎麽講,日本人總得給商會一點面子,要不然他們怎麽在這過?”

王鄭宇點頭同意:“那我也留着。”

二人講完話後,付鴻下意識地瞟了眼不遠處同排的江月年,此時她是站着的,被鼻青臉腫的周淪給扶着的。

他們的對話,付鴻也聽到了。

“我找了你好久了,原來你在這啊,怎麽,有沒有傷着?”周淪上下打量着江月年。

江月年搖頭說:“沒事。你倒是要好好看看,待會兒我陪你去醫院吧。”

“好,順便看看你是不是懷孕了。”

聽到“懷孕”二字,付鴻就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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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江月年并沒有懷孕。這雖然讓周淪有些失望,可江月年倒松了口氣。

這日子一天一天的過,每天都要提心吊膽的,生怕日軍又來轟炸,這一炸每天至少三次。廣州的人越來越少,國軍及政府組織廣州人民一場聲勢浩大的□□示威,組織抗日模範團,口號說得極其響亮,可在10月11日這天,老百姓們才大夢初醒,這廣州早已在不知不覺之下,早已成了癱瘓的狀态。

而在日本軍隊打來的時候,沒有國軍、政府的一點影子。

日本人開始了侵略廣東領土的瘋狂行動。老人婦孺、年輕壯漢……只要反抗他們的,一一被槍決。偶爾遇上幾個貌美姑娘,日本人就獸心大發,肆虐□□。

這一天,是廣州恥辱的開始。

第一場戰,就打到周家去了。

那時候,日軍的一支小部隊持槍直接掃殺周家上上下下六十人口,當時江月年在和周淪睡覺,領頭的日本軍,被士兵稱作“純木少佐”的男人舉着長長的軍刀狠狠刺進熟睡的周淪腹中,溫熱的鮮血灑在江月年臉上,江月年被驚醒了,進入眼簾的就是純木猙獰血腥的表情和再也醒不來的周淪。

江月年沒哭沒鬧,只是狠狠地瞪着江月年,用日文罵道:“該死的女人!”

江月年聽得懂,以為他也要将她就地解決,可沒想到他轉身就走了。江月年絕望地癱在床上,看了好半天周淪的屍體,她聽見屋外又收掠的聲響,應該這屋子值錢的東西都被拿走了吧。江月年下床,偌大的周府裏除了她沒有一具活生生的人,全是屍體。

為什麽只留下她?

江月年心裏疑惑的原因,很快就被解答了。正當她獨自一人站在屍體滿布的院子裏時,敞開的大門外停下一輛車,出來了一個黑衣人,江月年被壓制着坐進車裏。

她旁邊有個男人,那男人看見江月年是被摁着進來的,他沒好氣地對副駕駛剛剛強迫江月年的男人說道:“你豬腦子啊?把她弄疼了,你死一百次都不夠!”

夜晚無光,江月年隐隐約約看清了旁人的長相,再加上他的聲音,江月年大概可以确認他就是王鄭宇。江月年也懶得問他去哪兒,反正現在的她去哪裏也沒有幹系了。

二十五歲的她,成功當成了個寡婦。

王鄭宇倒自己解釋道:“我現在送你去付鴻那兒,他那裏安全。”

江月年沒理他。

王鄭宇也沒繼續講話了,自讨沒趣地閉上了嘴。他總算是知道為什麽付鴻要讓他親自去了,原先王鄭宇還覺得付鴻是多此一舉想多了,江月年怎麽可能會不顧生死呢,可如今王鄭宇倒相信付鴻的猜測。

旁邊那眼睛大大卻空洞無比,不管自己身去何處的女人,說死,也無動于衷。

大廳內。

“付會長,只要您能和皇軍保持友好的聯系,皇軍是絕不會虧待你們的。”野田一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友好地對付鴻說道。

付鴻也随其站了起來,面帶得體的微笑:“自然。”接着他還伸出友好的手。

野田一郎也将右手伸出,與付鴻握了握手,這一幕恰好被王鄭宇和江月年看見了,野田一郎縮手後還鞠了一躬,帶着士兵走了。

待日本人一走,付鴻的笑容立即消失,換來的是冷漠與凝重。

他看見江月年,她還穿着睡衣,一想到外面這麽冷,付鴻說話的聲音有些幹:“愣着做什麽,進來。”

王鄭宇進來了,江月年在後頭磨蹭,她眉頭緊皺着。

“你先回去,明天我來找你。”付鴻這話是對王鄭宇說的,可看着的人卻是江月年。

王鄭宇悶哼一聲就走了。偌大的客廳只留下江月年和付鴻。付鴻也沒講話,準備去牽江月年的手,可無懈可擊地被江月年躲開了。付鴻有些壓抑,也不勉強,走在前方:“我帶你去房間。”

江月年愣了一會兒,也跟上了。

還是以前的卧室,打開門是浴桶,裏面是熱騰騰還冒着熱氣的洗澡水。

“外面冷,洗洗身子早些休息。”付鴻說。

江月年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身上有多狼狽,臉上衣服上還殘留着周淪的血漬,倒不怪付鴻看不下去了。

付鴻關上門走了,江月年脫完衣服也将身子放進水裏,水很熱很溫暖,幾乎可以麻痹江月年這十幾二十年的記憶。真沒想到,時隔十年她又能回到付家,又能回到這間房睡覺,又能和付鴻講話。

煙霧缭繞,視線朦胧,可江月年浸泡在水中倒想清楚一些事。

年過這麽久,壓迫他們這麽久的老夫人去世了、戴溫婉病倒了、付鴻也不再是十幾二十出頭的少年,他成了有地位有名望的成熟男人,他有把握在亂世中生存。可她卻一天天地走上一條不歸路。

江月年身體一軟,整個人都泡在水裏了。

耳裏、鼻腔……都溢滿着水,很難受的感覺卻讓她格外清醒。

日本基地、周家、付家、周淪的親密、老夫人等人的壓迫……一一朝江月年襲來。

這些記憶,她怎麽封存都沒辦法,要記得的,都不能忘。

她終于沒了一切束縛,她終于可以幹一些她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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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年在房內窩了足足十天,而這十天發生了一件極其恥辱的事情。

10月21日,廣州徹底淪陷。

江月年出了門,在付鴻不在家的時候。她很想看看,現在的廣州是什麽樣子。曾經貼在牆上電柱上的抗日海報早已換成了皇軍萬歲,少得可憐的百姓們走路時也時時刻刻彎着腰,到處都有日本軍隊的駐守,只要他們覺得有不對勁的人就會過去查看,而那些百姓們沒有用日文像個哈巴狗說‘皇軍萬歲’之類的話通常會被打得近乎殘廢。有些知時務的人身上都會藏着日本的國旗,當護身符一樣。

事實上這些場景并不是在江月年走好遠就看到的,沒走幾步她就完全了解此時淪陷了的廣州的不見天日。她也沒離開付家大宅多遠,就被兩個個小日本攔住了。

江月年也沒穿旗袍,換了身付鴻給她找的幾件清秀的幹淨衣裳,也沒怎麽精心打扮,可這些日本人一見了江月年就露出□□的微笑,嘴裏嘟囔着什麽,搓着手朝江月年走去。

江月年看了眼四周,沒什麽人經過,大概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放松警惕。

兩個士兵嘴裏說着日文,江月年聽懂了他們的對話。

“這女人真不錯,你看着我先來。”

“我先來,我比你大,我先。”

□□的詞彙不堪入耳,江月年冷地一笑,用熟稔的日文淡淡講道:“我是付家的人。”

一聽到付家二字,那兩個士兵就愣着了。

“什麽?”

江月年不緊不慢地重複了一遍:“我是付家的人。”

廣州能有幾個付家?

“哥,她該不是開玩笑的吧?”年紀較小的男人問。

“不知道。”被稱作哥的男人回了句,然後嚴肅地盯着江月年,“你憑什麽讓我們相信你?”

江月年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但她相信眼前這兩個男人都是貪生怕死之人。江月年抿了抿唇,眼裏是從容淡定:“你大可不信。若是你開了這槍,我相信你們不會好過。”說罷自己就走了。

那兩個小日本還沒緩過神江月年就不在了。江月年找了家理發店,老板是個樸實的百姓,他一看見江月年打扮得按現在這種情況已經算是驚豔的女人一樣,老板就慌了,用着父親的口吻:“小姑娘,你這是做什麽,大白天的不好好待在家裏,穿着這身出門?”

江月年知道他的憂慮:“我來剪發。”

江月年回了付家後,正碰上從外面回來的付鴻。二人遇見,不可壓制的都有點詫異。

付鴻一見江月年的頭發變成極短的貼着頭皮似的發型,一下就火了:“外面這麽危險,你出去幹什麽?”

幹什麽,江月年用行動告訴了他。付鴻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傻,剛要說什麽,馮菱就出現了,她挽着付鴻的手,相比江月年清爽的短發,馮菱的發髻顯得更加動人。

馮菱笑着的時候,也像個女主人,同當年那般。

“阿鴻,你回來了,我炖了湯給你喝。”馮菱說。

付鴻看了眼江月年,江月年也看着他,帶着禮貌的疏遠。

付鴻有些冒火,就随馮菱去了,沒幾步江月年就他背後說道:“付鴻,你等下,我有事給你講。”

付鴻和馮菱都愣住了,尤其是付鴻好久都沒緩過神。

有生之年,她竟然叫了他名字。

有生之年,她竟然連名帶姓地喊他。

付鴻講不清是悲傷還是開心。

“阿鴻……”馮菱有些難堪。

付鴻只是沖馮菱笑了笑,聲音很柔:“你先回房,我馬上回來。”

既然付鴻都這麽講了,馮菱也要做好妻子的本分,也先回去了。大廳裏除了下人就是付鴻和江月年,二人去到付鴻書房裏才開始講話。

江月年聲音很冷:“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你問。”

“一——為什麽日本人要滅了周家?”江月年問。

和江月年一樣的,付鴻半天情緒也沒有:“周家的財富你比我清楚,周淪的為人你也比我清楚。”

江月年挑眉,周淪興許會像日本人投降,可他能給日本人的錢絕對不是全部,相比周淪的身家財富,周淪本人顯得微不足道,殺了他換得周家的錢財,倒符合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二——你幫日本人做事?重新開鴉片館。”江月年最想知道的還是這個問題。

付鴻愣了愣,并沒有閉口不談,反而回答得很全面:“表面是。這些日本人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軍資,在周淪那裏得到一些,能在好一段日子不再對外搜刮,所以沒什麽事他們也不會讓我幫他們。現在我除了配合他們,當個乖角色也沒有辦法。”

“你沒有背叛國家吧。”沒有問,是陳述。

“沒有。”很肯定。

江月年舒了口氣:“你給我把槍。”

付鴻聽這話後皺了下眉,沒做過多詢問,從書桌的最後一層的抽屜裏拿出一把槍遞給江月年。

☆、1940

戴溫婉還是挨不過這個除夕就去世了。她的葬禮辦得很隆重,幾乎廣州有頭面的人包括駐守在廣州的日本領導野田一郎也出席。付茗和馮菱穿麻戴孝地跪在戴溫婉棺材前哭得很傷心,至于戴溫婉唯一的兒子卻站在一旁,似乎像個外人,臉上沒有一絲悲傷的神情。

江月年站在付鴻身邊,兩人身材高挑,穿着純黑的大衣,神色冷峻,臉上似乎寫着生人勿近。

在那兩個女人哭得動容的時候,純木和野田一郎帶着幾個小兵走了進來,先是給逝去的戴溫婉鞠了一躬,然後對付茗給予了幾句安慰後才走向付鴻。

野田一郎說:“付會長節哀。”

付鴻深吸了口氣,看起來有些悲痛:“家母去世,付某會虔誠為家母守孝三年。鴉片館的生意我會繼續做下去,但付某沒有心思在多開一家。”

付鴻的話說得很明顯,意思就是表面的意思。野田一郎和純木聽見後不出意外地都很詫異,純木是個急脾氣,一聽這話就火了,氣急敗壞地就要宣洩出他的不滿,較為成熟的野田一郎眸中閃耀着算計的光芒,莞爾想起這一年付家确實幫了他們不少,日本人能在廣州很好的立足最直接的原因還是付鴻的幫忙。如今戴溫婉去世,野田一郎也不好再強求付鴻什麽了。

野田一郎了然一笑:“是的。你們中國有句古話‘百善孝為先’嘛。”

付鴻也是一笑。野田一郎和純木說了幾句客套話也就走了,二人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江月年不滿的聲音:“你什麽意思?你做這個決定為什麽不告訴我?”

兩人越走越遠,江月年和付鴻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可聽語氣來講,大概在吵架。

付鴻面色陰沉:“今天不是個吵架的日子,我已經做了這個決定,你不必多說。”

江月年冷笑:“這一年來,我跟着你做了多少大事,你不會都忘了吧?”她提高了音量,惹得衆人旁觀。

那些來參加葬禮的人一看見江月年和付鴻之間的氣氛不對,也不敢做過多停留,打了聲招呼就逃走了,很快付家大院只剩下哭哭啼啼的馮菱與付茗和面對面相互對抗的江月年跟付鴻。沒有了賓客的聲音嘈雜,這付家一片肅靜,不知何時天上簌簌下起了雪,狂風一吹,白色的燈籠如同被猛獸般襲擊,幾乎欲墜。

溫度極度驟冷,雖說大廳有火爐,但在場的任何一人內心沒有一個不感到荒涼。

“付鴻,我以為你答應幫日本人做事,證明你是個識時務的人——可沒想到,你現在居然借着戴溫婉去世的理由不開鴉片館了?你當□□又想立牌坊啊,早知今日,你當初幹什麽和日本人合作?”江月年譏笑道,“如今這情況,中國早就沒希望了,你不好好抱野田一郎的大腿,我看你以後怎麽辦。”

付鴻眉頭緊皺,愣愣地望着江月年,江月年從付鴻的瞳孔中看見臉色蒼白并且十分猙獰的自己。

“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付鴻沉聲道。

江月年像是聽到什麽驚天笑話,瞬間就笑出了聲,那道輕笑聲飄忽不定,落入付鴻耳裏的時候是複雜得聽不出純粹情緒的笑聲。江月年擡眼的時候淚水就掉了下來,她嗓音和現在的情景一樣冰冷:“樣子?我還得感謝你們這一大家子呢,要問我怎麽成了這個樣子,你們也功不可沒啊。”

江月年餘音未完,付茗猛地起身,太過突然腦子不免充血有些暈乎,付茗站穩腳步後面色鐵青,狠狠地看着江月年:“麻煩你滾——”

這幾個字似乎是從牙縫裏極力吐出來的。

付茗眼裏布滿了紅血絲,她指着大門口的手不停顫抖,悲痛怒意交錯在她的情緒當中。

江月年沒理她,而是轉頭看向付鴻,付鴻表情很凝重,江月年問他:“你确定了是麽?”

“是。”付鴻不猶豫。

“好,很好。”江月年一臉決絕,轉身離開。

付鴻瞌上了眼,在江月年消失在付家後也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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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付家慢慢從戴溫婉去世的悲傷中走了出來。這段時間,付茗和馮菱堅決要為戴溫婉守孝吃齋,人也消瘦不少。付鴻除了管理商會就待在“念想”裏,偶爾和野田一郎面幾場會。

付鴻原以為野田一郎就算答應他那個要求,但應該也會有意無意地暗示付鴻明裏暗裏地做些事,可付鴻頗為大意的是野田一郎來找他也是寒暄幾下,也不至于壞了二人合作的關系。

“付會長,過幾日野田的弟弟要來廣州,到時候請付會長吃飯,可要給點面子啊。”野田一郎說。

付鴻舉起酒杯和野田幹了一杯,嘴角一彎:“自然。”

“付會長,不得不說……月年小姐是個尤物。”這句話,似乎是野田一郎由心而發的。

付鴻不動聲色,眉角多了絲魅氣:“就是個不懂事的女人,還怕髒了大佐你。”

野田一郎走後,王鄭宇從後臺出來了,王鄭宇望了眼付鴻,付鴻又抿了口酒,将翹着的腿放下跟在王鄭宇背後一同出了“念想”。兩人并肩而行,很少說話,如今廣州被小鬼子圍得水洩不通,無論是進出都成了嚴重的問題。廣州就像一座圍城,裏面的出不去,外頭的又進不來。

王鄭宇來“念想”的次數很多,但從後臺進來的卻不多,除非是遇到什麽重要的事情。付鴻二人來到離付家大宅最近的一家理發店,進去的時候,門口兩個小士兵狐疑地轉頭望了下倆人,直到看見老板熱情招呼客人,給坐在鏡子前的付鴻帶上圍布,殷勤地問道:“付公子啊,剪頭來了啊?”

“嗯。”付鴻應了聲,忽然側過頭朝站在門口往屋裏瞅的兩個日本人看去,小日本才悻悻轉過頭又繼續如木頭般守崗。

王鄭宇閑着沒事就出去站在倆人面前,那兩個士兵面色清秀,年紀應該不大,像個小弟弟一樣。但對于王鄭宇來講,就算是日本的絕色美女,他也愛好不起來。

“你們倆眼珠子瞪這麽大,瞅啥瞅啊?”王鄭宇叉着腰沒好氣地說。

那兩個士兵似乎知道王鄭宇和付鴻是什麽人,也就不敢反抗,埋着頭讓王鄭宇叨唠,反正他們又聽不懂他講的話。

屋內,老板給付鴻剃頭,剃發刀落到後腦勺以下的頸處時,老板也順勢半蹲着腿,剃發刀在老板手裏運用自如,一個轉彎,剃胡刀轉在付鴻耳廓處,老板為了動作方便,側過身來,整個後背擋住了他和付鴻的正面,一切看起來都渾然天成。

老板壓低聲:“等會你們去玉瓊,注意看老板的消息。游擊隊有個女人不久會進廣州,但是石穆在重慶被小鬼子打死了,就斷了線索。這人,你們找。”

付鴻聽到這個消息時愣了神。

老板很快就把發給理完了,給付鴻取下圍布後借過錢還招呼到:“下回付公子還來啊。”

付鴻沒多講話,就離開理發店了,他一瞧,王鄭宇還在訓那兩個小士兵話呢。

“我看你們有點生,是不是新來的?怪不得這麽不守規矩,我和付公子能是你們看的麽……”

付鴻看了眼垂着頭乖巧地被王鄭宇指責的倆人,對王鄭宇又升出了一種看法——狐假虎威。付鴻瞥了眼王鄭宇:“理好了,走吧。”

王鄭宇嗯了聲,跟付鴻走了,猛地一轉頭,那倆人緩緩擡起來的頭又瞬間焉了回去,王鄭宇忍俊不禁,笑了起來。付鴻對此感到莫名其妙,王鄭宇沒聽到消息,倒是高興。

“付鴻啊,那倆人有點意思,被我罵了好半天呢,悶不吭聲的。如果日……”王鄭宇講得興高采烈,完全沒有注意到街道上還有其餘的日本人,直到被付鴻瞪了一眼,他才降低了音量,靠在付鴻耳邊講,“要是小鬼子和他倆這麽可愛就好了。”

付鴻對這番話嗤之以鼻,他從來不知道日本人有可愛的。

付鴻聲音很小,像是自己給自己講話:“石穆死了。”

王鄭宇瞠目:“什麽?”也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震驚。

付鴻說:“肚子餓了。”

“是啊,都五點半了。”王鄭宇有些失魂落魄地看了眼手表。

二人走了一會兒,到了“玉飲瓊樓”。現在的“玉飲瓊樓”算是整個廣州除“齋芳閣”最大的酒樓了,可店門口那塊門匾卻是要倒不倒的,給人一種蒼涼晚景的模樣。想曾經這裏的豪華,是廣州上流人士最喜愛的飯館,如今物是人非了。

付鴻和王鄭宇進去,小二熱情招呼,像是看見財神爺這般。倆人想想也是,就眼前這狀況,還有幾個能來吃飯?能躲在家裏的斷斷不會出來,要不然下場就是——

“乖,小麗乖,吃雞蛋啊。爸爸剛煮的。”

聞聲一看,一個年輕的姑娘蹦蹦跳跳地從二樓下來,梳着兩只大辮子,走路的時候還不停轉動鞭尾,笑起來的時候傻乎乎的。那姑娘在樓梯處跄踉一下,沒摔倒,反而跑到付鴻和王鄭宇桌前,打量了二人好一會兒,然後突然就哭了起來,吓走了。

是個瘋丫頭。

被日本人□□過瘋了的人。

“真是不好意思啊,付公子王公子,不好意思……”老板愁着臉對二人說對不起,偶爾賠笑,顴骨高高地凸起,堆滿皺紋的臉完全看不出當年風光的模樣。

王鄭宇和付鴻對這家店有深厚的情誼,對老板的風光到落魄也一一見識,不免有些感傷。

“小麗乖,吃雞蛋啊。”老板好不容易把小麗抓到了,将手中的雞蛋殼敲碎,剝開,握着白白的雞蛋朝小麗嘴裏送去。

付鴻和王鄭宇看了一眼,頓時皺起了眉,又很快舒展了開。

飯來了,小二幫他們将碗筷擺好後正要走,王鄭宇喝了口茶又吐了出來,說:“有沒有熱的茶啊,這都涼死了。”

小二一聽急忙從廚房裏端來燒開的水,倒在茶壺裏,給他倆各倒了一杯。

“唉,真是的,連茶都不能喝安逸。”王鄭宇嘆了口氣。

小二陪笑道:“真是對不住啊,王公子……”一時沒注意,不小心把水倒灑了,弄得桌面上到處是水,小二急忙去擦,還道歉說,“對不起啊,王公子,這人啊就是賤……嘿嘿,小人不是,小人不是。”

王鄭宇擺了擺手:“下去吧。”

他走後,付鴻和王鄭宇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方才,他倆在小麗吃進肚子去的雞蛋白上看見兩字:鴻雁。

而從小二擦桌子的圖形中可看出是個字:人。

尋找鴻雁這個人。

齋芳閣是日本人辦的日本菜餐館,進出裏面的人都是日本鬼子,待廣州淪陷後,日本人也逐漸把遠在日本的姑娘們帶了過來,有家屬也有類似于陪酒的女人。齋芳閣是這些日本人最喜歡去的地方,整日在裏面醉生夢死,有時看中了當地的中國姑娘,不問不顧直接将她們拉進來,以發□□。

江月年來這裏已經有兩三個月了,她同日本女人一起吃飯睡覺陪男人。這段時間,野田一郎特別喜歡來齋芳閣吃飯,并且找的女人一直都是江月年。江月年幾乎是野田一郎的專屬,他平均一周會來三次。

這天,野田一郎又來了,依舊是那個最深的房間。

野田一郎拉開門就看見穿着和服的江月年跪在墊子上為對面的杯子裏倒了杯酒,野田一郎聽着液體嘩嘩落入杯中的聲音和江月年挺直的背影,莫名眼前感到朦胧,他心中翻滾着一團烈火,從後面一把抱住了江月年,有意無意地用身體磨蹭江月年的後背。野田一郎在江月年的耳邊吐了口熱氣:“年子,我好想你。”

江月年身體莫名一僵,她從未聽見人家叫她年子,可是江月年隐約又覺得“年子”很熟悉,似乎在哪個夢裏有人叫過她。突然,日本恥辱的那晚的記憶如海水般朝江月年襲來。

江月年一時慌了神,就連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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