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處州生活

李昕伊一心想着攢錢買房,倒是在生活上簡樸了許多。他每日只是做畫、寫生,将畫拿去街上賣,像一個潦倒而又落魄的書生,靠賣畫攢夠接下來春闱考試的花費。

因着只是一個小攤鋪,李昕伊也沒搞“開業大吉”那一套。雖然既沒鞭炮也沒鮮花,更沒親朋好友捧場,但是一幅幅的花卉擺出來,還是吸引了不少人圍觀的。

只是,沒有人買畫。

“這位才俊,看一下畫呗。”

“那位先生,這畫可還入眼不?”

李昕伊第一次擺攤招徕客人,業務不是很熟練。

這些人看畫,為這種從未見過的花卉畫法而感到新奇,卻不接李昕伊的話。看過一會兒後,就各忙各的去了。

李昕伊詫異了,究竟是他的畫不好,還是這處州的人不肯為審美埋單。

一連三天,李昕伊忍着寒,受着凍,畫也沒賣出去一幅。

這天天氣不好,太陽仿佛不肯賞臉似的,躲雲後頭去了。申時左右,旁邊一個賣文房用具的老伯已經要收攤了。

李昕伊看着,有些羨慕。自己仍期盼地望着過路的人,希望有人願意買一買他的畫。

這邊,老伯已經将貨物都搬上了推車,正要拉着東西走。看着李昕伊籠着棉襖,鼻尖凍得通紅,仍不肯收攤的樣子,忍不住心軟道:“不是你畫做得不好,就是再好,他們也不會買你的畫。”

這下李昕伊真的詫異了,他原以為只賣花卉圖太單一了,昨日還連夜将門後處的野貓畫上了圖,做了一幅《小貓嬉戲圖》,甚至來不及裝裱就拿了過來。

不過照樣沒人買。

“敢問這位大伯,這是為何?”李昕伊恭敬地問道。

老伯說:“這是咱處州的規矩了。凡是字畫,不能單在街邊賣,你得先去西街口,一個叫做墨泉閣的地方,把畫送到那邊去。墨泉閣的人收了你的畫,你就不用在街邊擺攤。若是人家不收,你去官府要份批條,貼在醒目處。如此,想買畫的人看到了,就會過來買。”

李昕伊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規矩。

他連忙向這位老伯道謝,還順手拿了一幅《富貴開花圖》給老伯,道:“多謝大伯提點,這是小生畫的牡丹圖,別名富貴開花,望老伯能收下小生的感謝之意。”

老伯見這牡丹圖畫得別致,花瓣仿佛正在舒展着開放,确實是富貴逼人。連忙道:“我不過随口提點一句,你這牡丹栩栩如生,老漢當不得你這謝禮。”

見老伯竟是不肯收,李昕伊又看到那幅未裝裱的《小貓嬉戲圖》,于是取下來道:“這畫是小生一時玩笑之作,畫中的貓卻也天真活潑。老伯若是有孫兒孫女,就當是小生贈予侄子侄女的。”

李昕伊一味堅持,老伯推辭不過,只得接着,“那就替我那孫兒謝過了。”

拿着畫軸,老伯想着,又多說了兩句:“小子是第一次來處州的吧。”

李昕伊忙道:“正是。”

老伯說:“你明日拿畫送去墨泉閣,得提前準備好銀錢,給管事的一些好處,他才能将你這畫放在醒目處。否則在角落處落灰,十天半月也沒人買你的畫。”

李昕伊再一次鄭重地跟老伯道謝。

李昕伊回去之後,就開始整理起自己這些日所做的畫來,因前幾日畫賣不出去,他又将貓狗還有孩童畫進了畫中。

畫的也就是個意趣,和那些山水畫、花鳥畫比起來,少了很多文人的雅意。

李昕伊有些忐忑,按前世的說法,他就是個畫手,什麽好賣畫什麽,全然沒有個自我的堅持。他不知道自己的畫能不能入墨泉閣的眼。

想了想,他還是将貓狗與孩童的畫收起來,只将裱好的牡丹、金桂等寓意好的畫撿出來。

和景寧比,處州要大得多。去西街口,單靠走的,要好半天。

李昕伊不想自己的畫被墨泉閣的人評估低了,自然不能一路風塵仆仆地扛着畫過去。人被低看了,畫豈能被高看。

于是他向鄰居借了輛牛車。

說到這鄰居,其實也是房主人。據說房主的爺爺當年經營着處州幾大布莊中的一個。不過老爺子去了後,子孫們不成器也不孝順,分了老爺子去前挂念不已的布莊。房主正是老爺子的一個孫子,分得不多,也就糊口而已。

因為媳婦又生了娃娃,家裏開支愈發艱難,這才将西屋賃了給李昕伊住。

李昕伊見過他們家的小孩,兩個女娃兩個男娃,長得跟房主人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即使這樣,房主人和他媳婦還要夜夜鬧騰。李昕伊夜裏做畫,燭光閃爍晃着眼睛,耳朵還要被隔壁的聲響荼毒,當真不容易。

除去這一點,房主人還是很熱情大方的,常年帶着笑紋,十足的好人模樣。比如不僅把牛車借給李昕伊,還親自駕車送他去墨泉閣。

李昕伊受寵若驚,回去就畫了四個孩童的肖像畫,送給房主人,表示謝禮。

李昕伊按照擺攤老伯的提醒,進門就給墨泉閣管事塞了一個紅包。

管事是個精明能幹的中年人,留着小小的胡須茬。他見了紅包也不收,只說要先看李昕伊的畫。

李昕伊連忙把錢收好,抱着畫跟着管事走進內室,才将畫取出,展示給管事看。

管事看了他的畫,面上卻無什麽表情,沉吟半晌後問道:“尊駕這畫想怎麽賣?”

李昕伊也不了解行情,只是按照在景寧賣的價錢往上翻了幾倍道:“某在外聽聞貴閣做生意十分有信譽,價錢給得也實在,這才攜畫千裏迢迢地過來。某要求不高,只要不低于這個數就可以。”

管事确實第一次見到有人把花卉畫得如此有活力,因不了解李昕伊的底細,也不敢特別地壓價,于是就說了一個數。

這比李昕伊預想的價格要高得多,于是他也不很反駁,敲定了幾幅畫的錢。

管事收了李昕伊給的紅包後,還許諾道,若是今後畫的行情好,價格還可以繼續商量。

從墨泉閣出來後,他邀請房主人去酒肆喝酒。這位壯漢也是個爽快人,當下便帶着李昕伊去了一家老店,兩個人就着一盤牛肉、一碟花生米,喝了一整壇的酒,說了一下午的話。

李昕伊去結賬時,特意又買了一壺酒,送給擺攤的老伯,表達謝意。

自此,李昕伊在處州,算是暫時穩定下來了。

自那日衛老先生砸爛了一套茶具,便一改往日的寄情山水,因材施教,開始忙碌起來了,衛府上一時間常有陌生的車馬出入。

連縣太爺也變得神出鬼沒起來,除了處理日常的政務,連幾房姨娘那裏都不怎麽去了。知縣的妻子有些懷疑丈夫是不是上了年紀後不行了。

她旁敲側擊過好幾次,無奈縣太爺正處于要緊的時候,一不小心開罪了衛老先生,後半輩子怕是得不到善終。無果後,知縣的妻子只好自己做主,讓人買了牛鞭,炖湯給知縣喝。

衛府書房裏,衛老先生正慢條斯理地給一盆墨蘭剪去泛黃的葉子,知縣正襟危坐在案桌的側邊,小心地看着上面攤着的幾封書信,分別是衛老先生的學生與同年寫來的。

“我不過是稍離開一會兒,這幫人果然上下蹦得厲害。”衛老先生剪完葉子,轉過身來,道:“文謙,是時候了。”

知縣連忙起身,恭敬地回道:“門生謹遵老師的教誨。”

說着,慢慢地退了出來,臉上壓抑着笑意。

“子卿,你怎麽看?”衛老先生問。

此時,從陰影處走出來一個人,回道:“恭謹有餘,勇毅不足。不過忠誠可信。”

衛老先生說:“用的就是不足之處。”

那人回道:“是。”

吳肅的父親自那日與人商議後,又接連向人打聽朝堂之事。

王朝其實在不久前政變過一次,這是自開國以來,第二次的政變了。第一政變隔得有些遠,我們暫且不去說它,且說這第二次。

自成`祖以來,接連好幾位皇帝,都是勤政有為、愛民如子的好皇帝,他們為子孫後代留下了一個海內富庶,朝野清晏的盛世江山。

新繼位的皇帝陛下認為自己面對盛世江山,內政已然沒有了可為之處,于是只能從外交之處着手了。為了能讓史官在史書上替自己多記幾筆,皇帝陛下于是禦駕親征,要去開疆拓土一番。

不過這位皇帝陛下既沒有出征的經驗,也沒有出征的準備。軍備、糧草,什麽都來不及布置,憑借着“奉天承運”,就帶着臣民們浩浩蕩蕩地往北疆進發了。

不過物質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皇帝陛下與他的臣民們用“慘敗”終結了這場“來得突然又結束得突然”的出征。

很不幸的是,皇帝陛下被敵方俘虜了。

我們華夏子民,向來是挺直着脊梁骨的。臣民們拒絕接受敵人的勸降,也拒絕了這位被俘的皇帝陛下。在傲骨铮铮的忠臣的帶領下,華夏迎來了一位新的皇帝,之前那位的弟弟,并向各地發出勤王令,誓死捍衛疆土,保護皇帝。

泱泱華夏豈會敵不過蕞爾小邦,敵人不得不撤退言和,還送回了之前被俘的皇帝陛下,不過現在應該是“太上皇”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朝堂上,“太上皇”的臣民們幾乎已經絕跡了,活躍着的,都是擁戴新皇陛下的。不過,據傳,皇帝陛下的身體,似乎有些不大行,于是各路的牛鬼蛇神,又活絡起來了。

吳肅的父親只是一芥鄉民,空有一顆“與天鬥,與地鬥,其樂無窮”的心。當初的太`祖陛下起事前也不過是一芥鄉民。吳肅的父親遠沒有不臣之心,只是人活一遭,總是得要有些追求。

正好,衛老先生也不甘于遠在江湖而對廟堂之事插不上手。

吳肅的父親終于找到了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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