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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着就已要到了。

即便是奔喪,寧盛也沒打算住到寧府去,當年分家的時候,在洛州他有一套不大的兩進院子,給他們一家加上這寥寥的侍女仆從住是盡夠了,是以他們先是回了寧盛的自家屋子,雖寧盛遠走,這處房舍卻一直有兩個仆從留守掃撒,所以他們住進去并沒有什麽不方便。

因到達洛州乃是深夜,又巧聽聞安氏乃是六日前去世,寧盛便先帶着衆人安頓下來,只自己換上斬榱,先去吊唁,安氏畢竟是他的“阿母”,是以穿的是一等重孝斬榱,崔氏早就替他準備好孝服,上衣下裳都用最粗的生麻布制成的,左右衣旁和下邊下縫,雖粗陋,內裏卻被崔氏塞以棉絮厚帛,畢竟如今春寒料峭,洛州比雲州要冷得多了。

這一夜顯得極亂,寧博容一覺醒來,已然是淩晨,天卻還沒亮,院子裏靜悄悄的,仆從早已累得睡下,便是崔氏也要為今日養精蓄銳,到了寧府,怕是有陣子不能好好休息了。

于是,寧博容誰也沒叫,将被子弄成拱起來的模樣才走出去,見四周山林郁郁青青,一時興起悄然出了院子。

她只穿着素白的齊胸襦裙,乃是平日裏睡時穿的,從空間的書房裏取了一柄細長匕首,就想找個地方練會兒劍,以她如今的小胳膊小腿,是耍不得劍的,這匕首卻是無妨。

站在圍牆下足尖一點,就輕盈地落在了牆頭。

寧博容很知道主次輕重,這三年間,她練得最好的是內功,其次便是輕功。

恐怕這個世界,對于“輕功”這個詞都還沒有概念。

寧盛的這個院子極偏僻,若是好地方,也輪不到分到他手中,當年分家,寧盛分得的不過一點微薄的財産罷了,這套地處城郊,又只有兩進的院子,他的幾個兄長沒一個看得上,才便宜了他。

寧博容卻覺得不錯,這裏近山,幽靜極了,正是一處好居所呢,順着狹窄陡峭的山石往上,卻有一處平整山林,溪流潺潺,鳥鳴清脆,讓人心都靜了下來。

——當然,如果沒有人打擾就更好了。

“……郎君!不!你饒了我——”

寧博容:“……”

☆、清晨驚聞

大清早,天還沒亮,這——算是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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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博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過去,她練武不過三年,哪怕自覺資質不壞,三年已略有小成,內功練得不錯,輕功也不算糟糕,但要論武力,恐怕也只是力氣大一些罷了,若是碰上一個成年男人或許還無妨,若是三四個五六個,恐怕她也要吃虧。

畢竟,她才是個六歲的小朋友。

好奇心通常是要害死貓的,于是她相當果斷地轉身就走。

“我有點不明白,懷禹,我是有哪裏對你不好嗎?”

咦,怎麽聽起來也是個小孩子的聲音?

寧博容停住了腳步。

“咳咳……郎君你……自然是……好的……但,楊昭儀卻容、容不得……”

寧博容只覺得頭皮都是一麻,楊昭儀?

卧槽,這是神馬宮鬥戲碼。

“哦,真是可惜,我原不确定你是何時背叛于我,現在看來,卻是早已如此。”這聲音清冷卻稚嫩,明顯是個小男孩兒。

“郎君——你!”原來只是詐他,他就說郎君怎可能會知道……

“就當我是從地獄爬出,前來找你們這些吸我血食我髓的惡鬼索命的!”

明明應該是陰森森的話,但用清脆的童音說出來,一點威懾力也沒有好嗎?

呃,這年代就有地獄的說法了?

還有,少年,惡鬼已經是鬼的話,應該是沒命了的,你這句話有語病啊!

寧博容吐槽了一下,想想還是往那個方向挪了兩步。

因天色還沒亮,寧博容身上的衣服太過顯眼,她只敢探出頭悄悄看那麽一眼。

拜內功小成眼力不錯所賜,她看到了那個穿着深色袍衫的男孩子,他背對着自己,只瞧身高怕是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寧博容只能看到他烏發漆黑的後腦勺,有一個高大的男人就站在他旁邊,瞧着應當是護衛之類?當然,從這個角度能将他對面的那個青年看得很清楚。

那青年面白無須,這時候倒在山石上,身邊的鮮血已經開始漫延。

寧博容敏感地發現,這應該是一個陷阱,雖然還有些粗糙,但那人身下尖銳的荊棘和幾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很像是弩之類的武器造成的。

幸好,那邊只有三個人,一個人還重傷瞧着就快不行了,寧博容還是有很大信心能夠逃走的。

“懷禹,最後一個問題,是誰給你的自信,讓你覺得我不會真的殺你?”

“……郎君若、若是殺我……有些事便永遠也不會……知道……”

寧博容就聽到那男孩兒笑了起來,笑得她都有點寒毛直豎!

這絕壁是個變态啊!

“真可惜,你說的那些,我都已經知道了,現在的我不知道,二十年後的我,卻通通都查得一清二楚呢,所以懷禹,你可以去死了。”

冷冰冰的話沒有半點兒起伏,就好似剛才那沒有溫度的笑聲一樣。

“阿昭,殺了他!”

寧博容瞪大眼睛,看着三支弩直接刺進了那個青年的胸膛,而他發出一聲刺耳的慘叫。

她猜,這個懷禹很可能是個……太監?

不能再看下去了,被發現了就糟糕了,這男孩兒不僅是個變态,還很可能是……重生的變态。

算了,都有她這個穿越的了,出現個把重生的也不用太奇怪。

正想跑呢,忽然那男孩兒猛然間轉過身來,狠狠吓了寧博容一大跳!

卧槽,直接對視了啊!

……長得倒是……挺好看的……

寧博容轉身就跑,有輕功加持,很快就不見蹤影。

叫阿昭的高大男人追了兩步又猶豫了一下回來了,他幾乎要認為那是一只樹林裏的白色山妖了,小小的一只,跑起來快得驚人。

“算了,阿昭,我知道她是誰。”

沉默的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小主人,依然安靜不語。

他從不說話,這輩子也說不了話,從一生下來他就是啞巴,既然阿父讓他跟着小郎君,那小郎君就是他的天。

他說什麽,即是什麽。

寧博容的心跳得飛快,尼瑪一點武林高手的風範都沒有啊!

等到回了屋子爬到床上去了,心髒還在“咚咚”地跳。

然後吧,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雖然知道隔得那麽遠,那男孩兒又肯定沒練過內功什麽的,眼力必然是比不上自己的,天色還沒亮,多半是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臉。

這麽想想,寧博容就有些安心。

但是,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

待到早上起來,阿青給她梳洗,坐在妝臺前看向銅鏡的時候,寧博容才猛然間跳了起來。

“小娘子,怎麽了?”阿青被她吓了一跳。

卧槽!寧博容簡直想敲死蠢呆的自己。

她、的、藍、眼、睛啊啊啊啊!

簡直蠢死了!

這麽明顯的标志,要是對方再見到她,肯定會知道就是自己……

于是,等阿青給她換好了喪服,一路去了寧府,寧博容都覺得心塞得厲害。

她覺得好奇真的要害死她了。

四月的洛州還是春寒料峭的天氣,寧盛昨夜裏便去了寧府一直未歸,崔氏早晨便給他炖了熱湯帶過去。

這道湯,也是出于寧博容的創意。

事實上中國人食用菌菇的歷史相當久遠,卻大多用在中藥藥方裏,例如茯苓、靈芝等等,這個年代,湯羹本就少見,銀耳、黑木耳之類雖然已經有了,卻很少有人去食用,蘑菇之類的食用菌菇也只有一些鄉下人才會采摘來吃。

這道湯便是很簡單的枸杞紅棗銀耳湯,材料在這個年代很常見,寧博容在無數的影視劇小說裏看到過主角炖銀耳湯喝,于是知道這個年代居然連銀耳湯都沒有,說實話當時還相當驚異。

如今銀耳湯已經是寧家常見的湯食了。

馬車緩行,從城郊到洛州城中的寧府也花了小半個時辰,比起崔家至少表面上主人親迎的隆重,寧府對待崔氏和寧博裕、寧博容兄妹的輕慢之意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只得一個下仆來接罷了。

崔氏一身素服,牽着寧博容下車,寧博裕神色端肅,俨然就是一副大人模樣了。

入了內寧博裕去找寧盛,崔氏帶着寧博容入內,這才見到寧盛的長嫂林氏,當年寧盛出生,他的長兄寧豐都已經娶妻生子,長子都兩歲了,二兄寧潤也已成家,是以林氏的年紀已經相當大了,反正就寧博容看來,幾乎比崔氏的母親章氏還要蒼老些。

寧府到處都拉着白幔,內堂的布置卻依然很是奢華,就是旁邊的博古架上,就有不少好東西。

正如崔氏說的,這寧府裏的幺蛾子必然不少,這一堂人站得滿滿當當,寧博容看着都有點兒眼暈,這才知道比起寧家,崔家是多麽的人口簡單啊!聽着林氏介紹更是繞口,單單她自己所出就有三個兒子,當然,女兒都是已經出嫁了不在堂中,寧豐的妻妾生下的庶出子有五個,這八個兒子又早已經成家了,于是生下的嫡嫡庶庶少說也有三十來個兒女!幸好很多女孩子都已經出嫁了,再加上老二寧潤家的,老三寧碩家的,老四寧實家的……

這個堂中站着的不過十之一二,寧盛的幾個兄長都沒來,單單是這些“晚輩們”的數量卻也讓寧博容覺得大開眼界。

不過,寧豐的曾孫都已經一歲半了,讓年僅六歲就成了姑婆的寧博容整個人都不好了。

卧槽,這個寬敞到足有崔家正堂兩倍大的堂中,偏偏這時候人人穿孝,男孩子女孩子全是清一色的衣服,反正讓寧博容認……她是壓根兒分不清誰是誰!

“來了便好,”林氏一笑滿臉都是皺紋,一頭銀絲已經黑發都不見幾根了,“阿母之前還總是念叨你們呢,只是住得遠,來往卻是不方便。”

這話說得極客氣,安氏能念叨寧盛夫妻才叫奇怪了。

“祖母,這便是容姑姑吧?果真漂亮呢,怕是比十九娘還要長得好呢!”一個小姑娘脆生生地說。

寧博容擡起頭來,看到坐在林氏身旁的一個女孩子,瞧着不過只有十一二,要說寧家人的長相都還不錯,比崔家要高一個檔次,只是寧盛遺傳自母親的那部分使得他的長相比寧豐等寧家人又要高一個檔次,不過,單就看林氏身邊的小姑娘,年紀不大,卻已然有幾分豔光逼人之态,十分漂亮。

林氏慈愛地說:“怎麽,我家十娘可是嫉妒了?”

“才沒有呢,祖母!”

寧博容挑挑眉,看着堂內立刻一派溫馨,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聽到身旁崔氏冷冷道:“我家阿容父為我大梁陛下欽點狀元,正三品致仕的名士,書院一山之長,母為慶和世族崔氏嫡女,聽聞寧氏十九娘父為大伯庶子,母為外室淫奔之女,卻不知十娘拿我家阿容與十九娘相較乃是何意?”

堂中一瞬間鴉雀無聲。

這時卻有一公鴨嗓子低聲道:“有甚了不起,也不過是胡姬之子……”

偏生此時堂中極為安靜,這一句莫說是寧博容了,就是耳朵不好的林氏,恐怕也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這便是洛州寧氏所謂名門的教養,長幼尊卑亦是不分,”崔氏微微一笑,姿态優雅地行了一禮,“慶和崔氏女,領教了。”

要論家世,寧家這個真土豪僞世族哪裏比得上數百年傳承的慶和崔氏?

這一句,當真是諷刺意味十足。

寧博容這時卻擡起頭來,頗為“天真”地道:“阿娘,為何他們先是罵我,再罵阿爹?”甚至還故意抽了一下鼻子,以她這副楚楚可憐柔弱可愛的長相,這樣一來若是再大個七八歲,估計得讓男人們心都碎了,“阿娘,原來寧家這樣讨厭我們嗎……”

崔氏一把摟住了她,沉默不語。

卻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是誰敢罵我父親阿妹?倒是說給我寧博聞聽一聽!”

寧博容的眼睛一瞬間睜大了。

咦,寧博聞?

卧槽,從未露過面的傳說中的……大哥?

☆、寧家長兄

寧博容從未見過寧博聞,寧博裕今年都快十五歲了,寧博聞身為長兄自然更大,而且,長到六歲,她甚至連她家大哥的只言片語都沒聽到過。

只知道爹媽據說差點兒被他氣死。

寧博容以為那就是個中二少年叛逆離家的故事。

現在看來,卻肯定不是。

因為,寧博聞再怎麽看都和中二這個詞——不搭邊啊!

應該這麽說,初見寧博聞,怎麽都會很……驚豔!

寧博容本來以為就自己是挑着寧盛和崔氏的優點長的,結果寧博聞居然也是,而且,要說在寧家她和誰長得最像,并不是寧盛也不是崔氏,而是寧博聞,雖然寧博容現在年紀尚小,但她自己都發現了,她的長相與寧博聞足有七八分像。

寧博聞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小妹,而這一看,頓時有些驚奇,顯然,他也發現了。

同樣是藍眼睛的寧博聞,甚至比寧盛更像是混血兒,而且皮膚白皙,面容俊美,氣質又相當出衆,在這個年代,寧博容尚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美貌”的男人,絕對是風靡萬千少女的節奏。

果然,寧博聞一進來,廳上不少女孩子都悄悄紅了臉。

但是吧,寧博聞算是她們的堂叔,也就看看而已。

這年頭男女大防尚且還沒那麽嚴,寧博聞又是正正經經的寧家人,進內堂也沒什麽不合适的,問題是,寧盛根本沒叫他來。

“阿娘。”寧博聞恭恭敬敬地道。

崔氏卻面容冷漠,“誰讓你來的?”

堂上林氏忍不住道:“你家大郎亦是阿母之孫,怎可不來?”

“我家大郎?”崔氏冷笑道,“我夫君言道早已沒了這個兒子!這麽說,你寧家是只願阿母有這這孫子,卻是不要我夫君這個兒子了?”

林氏一噎。

寧博聞身着素白的衣袍,更是襯得面容如玉黑發似墨,崔氏如此,他不聲不響,掀起衣擺便在衆人面前正堂中央跪了下來。

“兒自知不孝。”

崔氏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起來,咬牙道:“……果然是我生的好兒子,這種時候還如此算計……”

寧博容看看崔氏,又看看跪下來幾乎與她一般高的大哥。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起來吧。”崔氏終于道。

寧博聞又給她磕了個頭,才站了起來。

“大嫂,不知可有清淨的房間容我和他單獨說一說話。”

林氏趕緊道:“那自然是有的。”态度卻比初時要殷勤許多。

崔氏諷刺地笑了笑,眼神漫不經心地飄過坐在林氏身旁臉色煞白的十娘,和之前插嘴這時候眼中卻帶着恐懼的寧家小郎君。

權勢啊,有時候就是這麽有用。

“阿娘。”寧博容拉住崔氏的衣擺。

崔氏摸了摸她的頭,見林氏準備的房間乃是裏外套間,便将阿青喚了來,讓她陪着寧博容呆在裏間,她這才同寧博聞說話。

寧博容很乖地半躺在裏榻上,耳朵卻豎了起來。

謝天謝地,她總算真正發現了練武的好處!

“……果然好心計,知道我不能在寧家人面前為難你是嗎?你可以不要臉面,我和你阿父卻還要的!”

“阿娘,寧家這些人平白糟心罷了,我卻從未将他們放在眼中,這次來,也只是想見見阿父和你,還有二郎和阿容罷了。”

“寧博聞!你自過你的日子,當年你父幾乎是懇求你時,怎不見你如此有孝心?現在何必惺惺作态!”

“阿母,父親不理解我便也罷了,阿母怎會不知?”

那廂的崔氏卻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才道:“是啊,我知道你,為了滔天的權勢,不管是你父還是我,甚至是你的弟弟,妹妹,全部都可以犧牲,大郎,自你出生,你阿父為你傾注了多少心力,我更是視你為珍寶,便是阿裕出生,所得寵愛亦是遠不如你,結果,你怎會變成如此——”

“阿娘,我沒有。”

“你怎沒有?那年明知我懷着阿容,你執意要退親,那個女人竟然跑到雲州來,雖是無心,卻害得我早産,你阿妹生下來細弱地好似猴兒一般,差點兒就沒了命去,自此體弱多病,便是她自小喝的苦藥受的針刺,都是尋常小孩兒無法承受之難……”崔氏說着,已然哽咽,“你阿父親自上門退親,被削了臉面便也罷了,只當是我倆前世欠你的孽障,可你——”

“阿娘,是我的錯,便是貞娘這些年,也心中多有歉疚,是我辜負了阿父阿母,是我大不孝,是我們夫妻對不住阿妹……”

認錯的聲音倒是很誠懇,寧博容卻有些愕然,原來自己這輩子早産,是拜這個大哥所賜?

“算了吧!她會心有歉疚?身為大梁唯一的長公主,她劉婉貞會有那麽一瞬覺得對不起我家阿容嗎?是,這幾年阿容生日,她送來無數的珍寶珠翠,可這又如何?這些錢財可換得回她健康的身體?寧博聞,你扪心自問,便是沒有阿容之事,三年前的公州案,你父親自上京與你說道,你卻如何?戚大人乃是清貧好官,你卻眼睜睜看着他冤屈而死!尚有泸縣三策,外虜戰和論……寧博聞吶寧博聞,何以我與夫君寄予厚望的兒子,會變成這般只貪權謀的奸臣!”

這回,是寧博聞的沉默。

“阿母,戚闵非是我不救,而是救不得,公州案他确有責任,若不是他過于嚴苛,何以致公州之亂……陛下讓他死,至于——”

“罷了吧!于你而言,什麽都比不上如今這滔天的權勢富貴!”

寧博容:“……”母親,你這句話吼得太響了,就算是沒有內功,誰都能聽得到了好麽……

于是,她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輕輕叫:“阿母……”

崔氏回頭看到怯生生的寧博容,臉色立刻緩和下來,“來,阿容,阿母帶你去靈堂祭拜祖母。”

寧博聞方才還面無表情,見到寧博容來,卻也露出溫和的笑,柔聲道:“阿容,不要怕,我是大哥。”

崔氏臉色一凝,真是氣得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早就知道,寧博聞的臉皮厚到根本就誰都拿他沒辦法好嗎?

如果不是因為雲州遠離京城,以這厮的死皮賴臉,恐怕她和寧盛根本沒辦法将他隔離在寧家之外那麽久。

偏偏如今阿裕要留京備考,崔氏看着寧博聞就頭疼得厲害。

于是,板着臉的崔氏帶着寧博容到了前堂,寧博容從未見過安氏,自然對她沒什麽觀感的好壞,她只是覺得,似乎這整個寧家,都沒有人真正為她的離去而傷心。

“節哀順變。”熟悉的聲音響起時,寧博容猛然間回過頭去。

然後就看到了那張幾乎可以成為她噩夢的臉。應該說,如果她上輩子不是學醫的,單單看到那樣處死一個人的場景,恐怕都足以讓她噩夢一場。雖然說,到最後做的工作與她的專業其實并不怎麽對口……

寧博容很讨厭闖禍,更對早晨自己因為聽到小孩聲音而生出的一時好奇深惡痛絕。

可做過的事,她卻不會反複後悔,只想着怎樣去解決。

“那是誰?”她悄悄問崔氏。

崔氏拉着她的手,“天家四郎,楚王。”

寧博容:“……”擦,不闖禍就不闖,随便好奇一下就碰到什麽皇帝的兒子,這是什麽狗屎運?

但是,她只是看到這位楚王殿下幹掉一個閹人,貌似也不是很大問題?她站得那麽遠,只要稍有點常識都知道是根本“聽不清”他們說話的……

她的大伯寧豐一直陪在楚王身邊,安氏過世,原本是絕對不可能有諸如楚王這個層級的人來吊唁的,但是,安氏出身不同,她原是世家大族之女,甚至說起來亦是當今天子外家遠親,所以時年八歲的楚王前來吊唁并不難理解。

寧氏已漸漸沒落,是以寧豐方對八歲的楚王如此着緊。

但寧博容仍然找了個機會從崔氏身旁溜走,看來那位楚王也是有話對她說,将寧豐支開了。

“這個小娘子,我們這麽快就又見面了。”

寧博容:“……”難道她要叫這位小郎君嗎?

感覺好奇怪,娘子郎君什麽的,捶地啊!說實話,穿越到這個世界,讓她最不适應的就是這樣的稱呼了。

“……那時候,我什麽都沒看到,真的。你知道,當時天還很黑。”她誠懇地說。

說實話,她那時候冒出好奇心,多半還是因為聽到小孩子的聲音,否則她早就走了,做人還是不能太心軟。

楚王劉湛似乎感到挺有趣,微笑起來,“哦,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不過是處死一個閹人罷了,便是看見了也沒有什麽。”

寧博容這才放松下來,果然,他并不認為那麽遠自己可以聽到他說話。

“不過,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小娘子你——在天還沒亮的清晨,能夠獨自跑到山上去嗎?”

寧博容:“……”卧槽!

“睡不着覺,随便走走。”

劉湛挑起了眉,壓根兒不像是一個八歲孩子應該有的表情,“你覺得我會相信?”

寧博容:“……”你不相信又怎樣!

“你很聰明,寧家大娘,但那天早上你看到的關于我的事并不是什麽秘密,現在我的父母親人都知道我已經處死了我身邊的那個閹人,但是你——一定是你的秘密吧?”

……你妹,你才是大娘呢!但以序齒論,在整個寧家這一代,她應當是二十九娘,在她自己家中,卻确實是當之無愧的……大娘……

寧博容眨了眨眼睛,努力做出六歲小姑娘應有的懵懂茫然樣兒。

劉湛卻反倒被她逗笑了,“不用裝了,我早聽說寧家小娘子早慧,若非如此,你今天會站在這裏同我說話嗎?”正常的小娘子,怕是早就因為看到那樣處死一個人的場景而十分驚慌,就算是看不清,想想都足以吓壞一般的小孩子了。

唔,不過,正常人家的小娘子,會在天沒亮的時候就跑到山上去嗎?

她的秘密還真不小呢。

寧博容:“……”她讨厭和僞小孩打交道。

“不過,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寧博容:“……”總覺得他有什麽別的目的。

“只是你要記得,你欠我一次。”

寧博容:“……”她就知道不會這麽簡單!

不過,幸好這個重生的變态,似乎還不是太變态。

還是說,他太擅長僞裝?

也幸好,他不會知道她真正的秘密——他以為,她看到的只是殺死那個懷禹的場景。

事實上,她卻連他說了什麽都聽得一清二楚。

所以啊,小子,你以為是你掌握了我的秘密,呵呵,好天真,明明是我掌握了你的秘密呢。

于是,寧博容笑起來,“好啊,你有什麽事盡可以來雲州找我。”

身為年輕的諸王,能遠到雲州才有鬼呢。

所以寧博容笑得特別燦爛明媚,純潔天真。

劉湛被這笑容閃了一下,微微一怔,那個穿着素白衣衫的小姑娘已經轉身離開,腳步格外輕盈可愛。

寧博容,他輕輕吐出這個名字,這才慢慢翹起了唇角。

就是她啊。

☆、四素涼菜

另外,劉湛記憶裏的阿容就是這個阿容,她是胎穿,沒有第二個寧博容喲。

劉湛的視線停留在寧博容身上稍久,是因為她實在是自己記憶中一個抹不去的點。

并非曾經與她有什麽交集,只是……聽到關于她的事實在太多,多到他根本分不清其中真假如何,但對于現在的劉湛來說,寧博容的位置太微妙了,微妙到讓他必須要做些什麽。

六歲的女孩子,會有這樣的早慧嗎?

劉湛也懷疑過,本身寧博容大清早出現在山上就很不正常。

但結合他上輩子的所知來看,發生在這個姑娘身上,似乎又不那麽令人驚奇了。

寧盛幼女,寧博聞的妹妹。

劉湛微微笑了笑,回頭就看到寧博聞帶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這裏。

這個男人,才是真的可怕,即便是重活一次的劉湛,也不得不承認,他從未見過比寧博聞更能冠以“可怕”之名的男人。

然後,他垂了垂眸,想起自己的姑姑長公主。

劉湛才沒有那麽好心專程來參加安氏的葬禮呢,他對寧家這個注定要沒落的地方沒什麽興趣。

他來這裏只為了兩個人,寧盛,寧博聞,這一對将來注定要聞名天下的父子。

當然,對于這些寧博容絲毫不知,因是第一次參加古代的葬禮,這過世的人還是她名義上的祖母,是以她有幸見識了整個繁複的過程,當然,其中“招魂”這個步驟,崔氏以寧博容自小體弱怕是要被沖着為名,将寧博容安置在了後堂,她是沒見到的。

反正整場葬禮下來,寧盛整個人都憔悴了,崔氏也瘦了一圈,寧博容倒是還好,只要屏蔽耳邊這“嗡嗡”的響聲就行了。

“……到了盛夏呀,這池子才是真好看……”十娘仍然在喋喋不休,身為林氏長子的幼女,這位一向深得寵愛,在哪裏都是一副領導範兒,不過,顯然家裏和她有金枝欲孽的姑娘可不少。

“十娘說得倒好,誰人不知容姑姑家中可是有一座翠華山呢,是也不是?”

寧博容嘴角一抽,求你們勾心鬥角的時候不要拉她躺槍,謝謝。

不過,她才六歲,便是裝作一副茫然樣兒也是不大違和的。

但是環境造就人,在寧家,同她一樣六歲的十八娘十九娘卻已經相當早熟了,不得不說,之前十娘口中的十九娘,着實是個漂亮到了極致的小姑娘,年紀這樣小已經是眉目如畫,再加上那副怯生生的柔弱姿态……

看到她之後,寧博容就不怪十娘了,這位實在是長得和自己有那麽點兒異曲同工之妙的意思……

雖然吧,自己這副長相是天生的,十九娘卻大多是氣質問題,她的長相并非柔弱那一款的,而是清甜。

只在寧府呆了半個月,寧博容就開始深深思念自己家中的小竹樓了。

她開始懷疑那些穿越到這種世界就自動開啓了宅鬥專精的同行們到底是怎樣适應這種生活的?反正她每次和這些小姑娘們呆在一起,時常有種智商都不夠用了的感覺。

算計來算計去,一句話裏都要繞三個彎兒,別說是已經初具少女形态的八娘九娘十娘她們,就是才剛七八歲的那些小姑娘,都已經能夠一派笑臉說話打機鋒了。

……好可怕!

幸好安氏的葬禮結束之後,寧盛立刻開始打包妻女準備回雲州了,至于寧博裕?直接丢給了寧博聞,原本他是想丢給在京城的好友的,崔氏倒是說了一句:“你認為張大人能攔得住他接人?”

這個他自然是寧博聞。

寧盛不說話了,默默地覺得張大人根本攔不住。

幸好,他不大擔心次子被長子帶壞,因為次子的腦袋——就是他都認為以博裕的榆木腦袋,怕是根本理解不了他哥這樣的彎彎腸子,要變成長子這樣實在是難度太大。

在京備考到考完也不過兩三個月的時間,寧盛只得撒手不管,帶着崔氏和寧博容徑自回了雲州。

出去一趟再回到自家清新的小竹樓,寧博容簡直神清氣爽!

因崔氏已經知道寧博容不大喜歡吃胡食,天氣又熱,便取青槐嫩葉,搗汁和入面粉,做成細面條,煮熟後以冰水鎮之,其色鮮碧,然後撈起以熟油攪拌,放入井中冷藏,要食用的時候用佐料香油胡椒粉攪拌,吃起來格外美味,連寧博容這般現代的吃貨第一次嘗到的時候,都有些啧啧稱奇的感覺。

說實話,這才現代都從未吃過,而且因為材料純天然新鮮無污染,入口清新,和現代的冷面頗有一種不同的獨特滋味。

“阿娘,明日還吃這個好嗎?”

崔氏摸摸她的發,“好。”

“再加上一些山筍鮮菇,恐怕更加好吃一點……”寧博容琢磨着什麽時候帶着阿青阿鄭出去摘點蘑菇回來,很久以前她做過蘑菇醬想想都讓人覺得饞。

不過,有了這涼面,澆上些許炒筍片炒石刁柏,用佐料攪拌就已經是很不錯的夏日美味。

因南方暑熱,山中反倒是舒适很多,但臨近科舉,不少應試的學子都開始進入最後的閉關學習階段。

寧博容已經開始悄悄寫計劃書,不論是崔家的小看,還是寧府的态度,都說明了萬裏書院雖然在普通人心目中已然算得上聖地,但卻并不是最佳。

這是父親的書院。

寧博容憋着一口氣,所以最近總是打開窗觀察下方的書院,幸得天氣炎熱,阿青也便不大管她。

這天寧盛在書院中仍未歸來,雖然寧博容因練武的關系,即便天氣炎熱亦不大出汗,但每日仍然習慣在午後洗一次澡,洗完阿青給寧博容換上鵝黃的齊胸襦裙,外套一件極薄的素白褙子,又替她擦拭着一頭烏黑的發,“小娘子,我替你問過啦,郎君要到日入才回來呢!”

這年頭,日入便是五到七點,夏天日長,這個點通常還沒天黑。

“噢,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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