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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洗好了?”
“好了。”張林低聲道。
一個面容憨厚的青年點點頭,“随我來吧。”
進到萬裏書院,他們單單洗澡便洗了三次。走到隔壁屋子裏,他們一衆人排排坐,有師傅替他們修發潔面剪甲,張林初時還有些不自在,卻見身邊都是與自己一般的孩子,不少瞧着比他還要瘦弱,他便淡定多了。
反正,他們的生活也不能更糟,不僅僅是他,餘者二十三人,都是一副眼神明亮的樣子,連臉頰都帶着些許激動的嫣紅。
他們看到的,是希望。
待一切都打理幹淨了,寧家仆從才給他們取來嶄新的衣物,從內衫到鞋襪一應俱全,雖只是次等的麻布,卻比他們原本褴褛的衣衫要好得多了,而且被漿洗得十分幹淨。
外袍是統一的藏藍色,顏色很深,剪裁也很簡單,但穿上之後,這二十四個孩子簡直瞬間煥然一新。
不得不說,陸質和寧盛挑人,還是真挺看臉的,這方面他們的口味挺一致……
哪怕貧家子大多瘦弱黝黑,卻也不乏清秀之輩,這二十四個裏,就有不少這樣打理幹淨之後很是不錯的少年孩童。
清秀,眼睛清澈,至少看上去不大驽鈍,最重要的是不能畏畏縮縮,或者形容猥瑣,陸質挑選的孩子大多還是很能看的。
所以現在穿上一樣的衣服,齊齊整整的一眼看去全然看不出方才還是衣衫褴褛的模樣。
張林同其他孩子一樣,在興奮之後,就有些惶恐不安,不為其他,萬裏書院對他們實在有點……太好。
溫熱的洗澡水,潔面的皂角,嶄新的衣鞋,香噴噴的粟米粥,在他們這些淳樸的,從小幾乎連飯都很少吃得飽的孩子們看來,好得簡直太過了。
“來,我帶你們去住處,郎君已經同你們的家中講過,什麽都不用帶,來了幫書院做些雜活兒也便是了,平日裏跟着陸家郎君好好讀書。”年紀稍大的寧家家仆溫和地說。
張林幾乎要熱淚盈眶,跟着這位家仆往外走去的時候,聽着山中鳥雀的啼鳴,心中只剩下滿滿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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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裏了。”
“吱呀”一聲推開了門,衆人立刻聞到了木頭的芳香。這間屋子同樣牆壁都刷成了白色,左右各自三張上下鋪擺得整整齊齊,床褥被子都幹淨整潔,中間一整排的書桌,配有左右各六張方凳子,對面靠牆的地方,擺着簡簡單單的木櫃子,十二格,和床鋪一樣編號很分明。因木頭的顏色淺,又是純白牆壁的緣故,屋內的光線相當明亮。
張林目瞪口呆,他從未想過,萬裏書院給他們準備的住處是這樣的。
應該說知道萬裏書院要招一些做雜事的貧寒子,他義無反顧地來了,卻也明白他們與那些學子是不一樣的,便是日日能給他們些許時間旁聽一下書院的課程,就已經十分滿足。
哪裏知道,連住的地方都這樣好。
“這是,給我們住的?”張林小心翼翼地問。
寧家仆從點點頭,“是我家小娘子親自命人給你們打的床鋪書桌和櫃子,以後你們萬事需得聽小娘子的吩咐。”
“小娘子?”張林一愣。
“是呢,乃是我家郎君的幼女,便是你們能入學,亦是她去求的郎君,只道是做些善事。”
張林心中感激,誠摯道:“是,我們必好好聽小娘子的指派。”
不僅僅是他,站在這裏的孩童們都表示自當聽從安排。
這年頭的貧家子淳樸,能到這裏的孩子又是有些志氣懂得上進的,古人重恩義,既然能入學是拜這位小娘子所賜,他們心中自然認為寧山長家的小娘子于他們有恩。
“今日你們好好休息,到明日再去上課,陸家郎君親自給你們啓蒙呢,他可是在京城科舉中考得上上第的,你們衆人皆要尊師重道才好。”
“是。”張林和餘者一道齊齊應諾。
十二人一間的屋子原就算比較寬敞的,此時天氣尚不冷,晚上張林躺在舒适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要知道他在家是要和兩個弟弟擠在一張櫃子上睡的,便是翻身都困難。這樣“寬敞”的單人床,他還從未睡過,哪怕最後分得的是一個上鋪,卻仍然讓他很是感恩。
室內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發出大的聲響,張林卻聽到了細細的啜泣聲,還有和他一樣翻身的聲音。
這哭,絕對不是難過,便是張林都眼睛發酸。
寧山長真是個大善人,寧家娘子亦然,還有最讓他感激的寧家小娘子。
他怎麽的都得好好幹活兒、好好念書,不辜負萬裏書院給自己的這一切才是。
結果這一夜吃飽穿暖,又在好好的床上,他卻颠來複去沒能睡着,不僅僅是他,他們這一屋子人包括隔壁一屋子,都是清早天還沒亮就爬了起來,幾乎是搶着去掃完了整個書院!
萬裏書院是極大的,林林總總的屋舍足有數百間,庭院更是多,他們卻一路都掃得很幹淨,連欄杆和亭臺的座椅都擦抹過,待得寧盛清早到書院,覺得自己平日裏熟悉的書院真是有種锃亮發光的感覺了。
“阿錄今日怎如此勤勞?”寧盛奇怪地問。
他身旁的小厮恭敬地答:“可不是阿錄做的呢,聽說是昨日裏入學的那些貧家子做的。”
寧盛不悅道:“何以用貧家子來形容他們,既然入了我萬裏書院,便是我書院的學子。”
小厮改口道:“是,郎君,正是那些學子清早便起來打掃書院。”
寧盛贊賞道:“果然勤奮,若是進學也有這樣的精神,何愁學不好?”他竟然隐約有些後悔将這些孩子丢給陸質和寧博容折騰了。
于是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寧盛果斷拔腳往那偏僻的院子走去,“看看他們今日如何。”
今天,便是陸質給這些孩子開課的第一天。
☆、今日朝食
寧盛并非一時興起,而是真的對這些勤勞淳樸的孩子産生了憐憫之意,便是讓他們同其他學子一塊兒讀書也是無妨的。
可又是答應了小女兒的,這讓寧盛心中糾結。
結果,剛剛走近院子,便聽到了朗朗的讀書聲,見女兒并未真的要這些孩子陪她玩耍,寧盛總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這間屋舍離着那邊學子們的堂間比較遠,為了室內的采光,這些讓學子讀書的屋舍窗戶都開得很大,現在天氣并不寒冷,于是陸質命人将所有的窗戶都打開,內裏都是刷的白牆,連課桌都是淺木頭的顏色,一下子室內極其亮堂。
寧盛站在窗邊往裏看去,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是什麽?”
身旁小厮伸着脖子瞅了一眼,“噢,聽聞是小娘子命人做的,說是叫‘黑板’。”
“這名稱倒是簡單。”臉色震驚之色卻并不褪去。
作為一名教書育人已有年頭的大儒,寧盛本身心思細膩,睿智豁達,這心中一轉,就立刻明白了這黑板的作用!
而一想,這心情怎麽能平複地下來!
因為光線明亮,寧盛很清楚地看到這室內二十四個孩童齊齊朝南而坐,背後有一塊小厮說的“黑板”,上面用作畫用的石黃顏色整齊地寫着字,瞧字跡應是寒川的,左側書《千字文》,右側書《論語》,因板色漆黑,這嫩黃色字體便愈加鮮明,寒川工筆畫有些基礎,竟是又在旁描繪草木鳥雀,更添幾分韻致。
不僅僅背後有這麽一塊,南側牆上亦然,只占到一半牆面,懸挂在講臺之後,寒川站着恰好是手可以寫到的位置。
而這黑板之上,大大寫着一行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正是千字文的起始,這字卻不像後方黑板那樣是用懸腕法以粗狼毫書寫,而是用一種寧盛從未見過的粉白色固體。
因板漆黑,白字就顯得愈加分明,與白板黑字比,卻要更清晰幾分。
令寧盛驚異的是,座下孩童亦是使用黑色板子,以此等固體書寫。
“阿爹?”清脆的聲音響起。
寧盛轉過頭去,就看到詫異看着他的寧博容。
“這‘黑板’是你所想還是寒川所想?”
寧博容眨了眨眼睛,“我!”
“為何要用這‘黑板’?”
“既然收他們入學是想做些善事,我便想着阿娘的錢財亦不是憑空來的,能省一點便是一點,到來年,也好再收一些貧家子入學……”寧博容認真地說。
“所以?”
寧博容笑得甜美可愛,“噢,所以我就想啊,如今紙貴,木頭卻便宜,白紙黑字是太奢侈了,弄個木頭刷成白色不容易,刷成黑色卻簡單,讓字變成白色不就行了?”
寧盛點點頭道:“果真還是孩子思維不受束縛,才有此等奇思妙想。”
“是呢,我卻忘了是在哪本書裏瞧見,說是白灰加水即可書寫成字,果然如此。”
寧盛皺眉道:“可這卻不利于習字。”
這年頭,寫字還是用毛筆的。
“嗯,我想到啦,只是他們尚且啓蒙,用這白筆如此書寫比習字要容易多了,先學認字寫字,再習字。”這比較類似于現代的方法,不管怎麽說,硬筆字都要比軟筆字好寫得多,要說最開始,現在的習慣例如這書院裏的學生都是用沙盤先開始練字的,之後才在紙上開始習字。
“确比沙盤要好用些。只是用這黑板如何習字?”
寧博容看向寧盛,“阿爹真笨,這黑板既是黑的,讓他們以沙袋懸腕,以清水于黑板上練字便是了,寫到最後,前面風幹,又可繼續寫,也能看出自己字寫得如何,一日多練上幾刻便好。”
寧盛愈加驚異,因寧博容小小年紀,各種考慮卻相當周到,“如此便可節約紙張?”
“是呢,他們連書本亦是沒有的,但仍然可以記得牢。”
“為何?”
寧博容指了指後面的黑板,“後面就有啊,在小黑板上抄上一遍帶回去也就是了。”
哪怕這些孩子初次啓蒙,用粉筆寫字都寫得歪歪斜斜,卻仍然滿臉高興和虔誠,非但不計較沒有課本,反倒為這種新奇又節省的學習方式而感到興奮。
而這時,寧盛恰好看到陸質将第一行用布巾擦去,又寫下《千字文》的下面一句。
“果真好用……”寧盛贊賞道,“阿容真是出了好主意。”
寧博容笑道:“阿爹可是要搬到那邊學堂間去?”那邊,可是正式學子們學習的地方。
“嗯,不錯。”雖然說直接照搬女兒弄出來的東西有那麽點兒……
“那麽阿爹,總要給我點補償吧?”
寧盛饒有興趣,“你要什麽?”他倒想看看這個女兒還能弄出什麽來。
寧博容狡猾地笑了笑,“到時你便知道啦!”
寧盛失笑,“罷、罷,我就不問了,阿韋,你去請兩個木匠師傅來。”
小厮趕忙應聲去了。
“我與你幾個師伯煮酒品茗,你們自給這些孩子啓蒙,記得不可太過胡鬧便是。”寧盛吩咐寧博容道。
寧博容知道他多半是要與書院其他夫子商量黑板的事,脆生生地應了,卻還要抗議一下,“阿爹,我什麽時候胡鬧過!”
寧盛摸了摸她的頭頂,才笑着離去了。
寧博容看着室內一本正經的陸質,想了想,對阿青道:“走,我們去廚房看一看。”
原本寧家的廚房自然是與書院分開的,書院自有廚子為書院學子提供吃食,但按規矩,也是一天兩頓,朝食哺食罷了,到書院是來學習的,卻非享受,所以哪怕是萬裏書院這樣的地方,學子的食宿本意還是以清苦為主,只是其中富貴子弟太多,卻也不能太過寡淡。
寧博容觀察過學子們的吃食,基本上葷食還挺多,這也不奇怪,這年代,素菜其實更少……不僅僅是種類,和時令也有關系,幸好雲州位置偏南,物産豐富,他們的餐桌上也能更豐富一些。
萬裏書院的正常學子都是分餐制,每餐固定,變化很少,寧博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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