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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讓堂堂楚王早上早起半個時辰打掃裏裏外外的書院好嗎?所以就同陸質說了,陸質十分同意不讓劉湛參與到打掃中去。
但是,劉湛堅持要做。
寧博容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有自虐傾向,沒道理呀……這群貧家學子,到底有哪裏讓他看重,要這般折節下交?
等一下——這位可是重生的呢!這麽一想寧博容就跟打了雞血一樣了,只有一種理由劉湛會這麽做啊,就是這二十三人裏,必然有未來的大人物……多少她是不敢想,但是一個兩個,總是有的,不然沒法解釋劉湛這跟腦袋被門夾了一樣的行為。
寧博容并不知道,上輩子的劉湛在最糟糕的時候,可比現在苦得多了,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心理上更是受到了非一般的磨練,不過早晨起來打掃一下書院罷了,算得上什麽。
陸質也糾結得要命。
如今化名楚湛的這位楚王殿下畢竟不是他的真·表弟,這想管也管不了呀!
但是吧,萬一出了什麽事,他卻也是真·擔當不起……
“可這,要進山呢。”
這些個貧寒學子們自小上山下田,那是絕對沒有大問題的,阿黔帶着他們去,恨不得還不如其中幾個常進山的孩子老道,翠華山中少野獸,正因其風景秀麗,又無猛獸之擾,寧盛當年才決定在這裏建起萬裏書院。
但是,少,并非沒有,山中總是有危險的,又不像現代那樣大山成了旅游景區,跑到哪裏都是人不怕出事,這山,可是純粹的原始的山林,再怎麽說,危險還是有的。
寧博容卻冷笑,人家是開了挂的重生貨呢,哪有這麽容易死,“你去我大哥那裏一趟,把他那個護衛叫了來一塊兒去也就是了。”
如果她沒記錯,那個大塊頭貌似是叫“阿趙”還是“阿昭”什麽的。
一堂勞動課而已,其中有個二世祖果然就是麻煩!
寧博容的設定中,勞動課那也是豐富多彩的,在這些貧寒學子們上課的院子後面,她特地叫墾出了兩塊地,讓阿鄭下山去買了些種子,甚至特別在溪邊種了兩棵桑樹。哪怕他們離開了家鄉離開了農田,卻仍然要通農桑,偶爾入山去,也有縫補下廚砍柴挑水的課業。
她是要和崔氏做慈善,卻不是要将貧家子養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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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勞動課還挺頻繁的。
這一天,勞動課排的任務恰好是進山去。
秋高氣爽,群山疊翠,正是一派好風景,而翠華山臨近山下村落,要往山裏去,卻是另有不知名的山林。
每次勞動課的時間都是兩節課連着的,不然這是要跑到山上便下來了。
這天早早用完哺食,這群半大的孩子便跟着阿黔阿讓上山去,阿黔阿讓都曾是山裏獵戶出身,趕山那是一把好手,要護着些孩子還是可以的,更兼他們經驗豐富,自然不會将孩子們帶到危險的地方去。
這一回,又多了個劉湛的護衛阿昭。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個大竹筐,清早光着小腳丫走遍樹林和山岡……
若是換成小姑娘,要更恰當一些,這群卻是采蘑菇的小男孩。
秋季山中産出豐富,不說野果子野菜蘑菇藥草,就因之前給他們嘗過板栗糙米飯,他們連板栗都摘了滿滿一大筐。
劉湛感到十分新奇,他是落過難的,雖只是短短一年,但畢竟離山極遠,這跑到山中來采摘卻還是第一次,雖說山路難行,但很有幾分野趣,身為皇室中人,實則也不是那麽自由的,這也是遠離京城劉湛才敢這麽做,又兼父皇只知道自己在萬裏書院讀書,卻不知道自己進了這特別的實驗班。
“這便是茍起子,乃是最常見的草藥,《食療本草》中道:堅筋耐老,除風,補益筋骨,能益入,去虛勞……”寧博容特地從山下請來的年輕郎中指着一株綠葉紅果道。
劉湛認真聽着,這才驚異地發現,這種勞動課,竟并不是全然勞動,若是入山,就教他們識百草,又有阿黔等告知他們這種野果可食用,那種蘑菇不能碰,甚至根據各種痕跡教他們辨別是否有野獸出沒。
這都是寶貴的經驗,而這些東西是書本上根本不可能教授的,更別說他原以為只能做觀賞用的各種花草植株,卻有些有毒,有些可入藥,有些益身心,有些傷內腑,雖偶爾有些書上會有記載,但絕對比不上現場看一看、聽一聽來得記憶深刻。
到這裏第五天,劉湛還未完全熟悉這個特殊班的課程,雖然從課表上稍許看出不同尋常的端倪,但僅僅憑借幾個字,是看不出這課程究竟教些什麽的。
例如前面幾節勞動課,不是砍柴挑水就是耕種秋播,他尚且不曾發現特別的東西,如今,他卻是發現了。
這是當世大能之道,不僅要通古今,明經義,更要知農事,解醫道,琴棋書畫自不必說,農桑不可廢,四肢不可懶,頭腦要動,手腳也要勤,更要習武事,竟是讓他這般重活一世的人,心中都有些驚駭了。
這只是二十三名貧家子罷了,他旁敲側擊過寧盛和陸質,這件事上絲毫沒有什麽陰謀可言的,當然,未來也證實了這一點,對于寧盛來說,這只是寵溺的小女兒想要做一件善事,對于陸質而言,只是……恰好碰到一件好玩的事,不做實在太對不起自己。
也就是說,這所有的一切,都來源于一個七歲小姑娘的一時興起。
……說是早智,也頗有些驚世駭俗了吧?
不過也許,她并沒有想這麽多?
如果寧博容知道劉湛的想法,一定會“呵呵”兩聲,然後噴他一句:想太多。
要花個短短幾年就培養出那麽多個全才?別開玩笑了……要是全才是這麽好培養,那現代經過九年義務教育再加三年高中四年大學的豈不是人人都是賢能?如果這麽容易,也不至于這天下能人就那麽幾個了。
說句實話,寧博容對于自己這個特別實驗班的發展方向規劃得還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以科舉要考的科目為主,其他所有不說精通,至少要知道個皮毛,呃,這個,好歹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嘛……
在劉湛他們在山上跑的時候,寧博容正在寫新的計劃書,第一步框架打起來之後,才是細致的部分呢,所有的教學改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她總要慢慢看,然後慢慢改。
這個年代的孩子同現代是不同的,環境不同,接受能力也不同,她不可能照搬,需要的是将合适的一點點套用進去。
“阿青!”
在外間剝蓮子的阿青立刻走了進來,“小娘子?”
“唔,替我将這幾張圖交給張師傅他們,盡快做出來。”
“是。”若說開始阿青還有點好奇寧博容要求做的東西,忍不住想要勸阻一下小主人的奇思妙想,現在她是問也不問了,只管做好寧博容交代的事便罷了。
哪怕她比寧博容要大上那麽多歲,但主人便是主人,更何況小娘子年紀雖小,卻是個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阿青只得日複一日愈加恭敬。
翻了翻身邊紙張都已然有些泛黃的古籍,這書怕是寧盛都不曾看過,寧博容卻看了大半。
只停了半刻,寧博容就又提起了筆,細白的手腕上懸着一只小小的沙袋,繼續寫起她的計劃書來。
上好的玉竹紙上,娟秀的字體一筆一劃都相當有力,既有婉約之态,又有蒼勁之骨。
成長的并不僅僅是書院的那些學子們,尚有一天天長大的寧氏博容。
☆、标準課程
雖是寫到天色漸漸暗了,卻仍未寫完,直到第二日,才算是将第一篇寫得差不多。
“小娘子,阿齊來了,那屋炭都已布置好,問你可要去看看。”阿青走進來道。
寧博容擱下筆,“咦,竟然已布置妥當了嗎?”
“是。”
寧博容便随着阿青往外走,果然見一間新泥糊的幹淨屋子,全然不通風,屋門剛好可以放得進甕,下用五層磚墊起甕底,對着門裏放三秤籠炭,中心放半斤炭,阿齊已經令一粗仆點了火,火燃得正旺。
“快,閉門,門外将席簾挂上便是了。”
阿齊趕忙将備好的席簾拿來,挂了上去。
寧博容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幸好上輩子讀的書不少還有些印象,現在這個年代,當然是不可能存在什麽蒸餾酒的,不管是濁酒清酒,實則酒精度都低的可憐,比如她爹寧盛,便是喝上十壇子都醉不了,哪怕是現代一杯啤酒倒的易醉體質,跑到古代來喝上一壺子酒,估計也沒有很大問題。
這時候沒有蒸餾技術,唯有煮酒,可以算是低等的提純,卻也有限,這種火迫酒法正經歷史上要到北宋才被發明,如今這個大梁差不多是卡在唐之後,宋之前,卻是從未有人使用過。
比起煮酒,火迫酒的方法要好得多了,酒味經久不損,勝過煮酒良多。
寧盛這般寵愛自己,又是好酒之人,寧博容也是絞盡腦汁才想出一二回報之道。
這火迫酒要七天的時間,暫且不急,寧博容慢慢走回去,腦中仍然在盤算着未寫完的計劃。
“小娘子!娘子道有事找你。”
寧博容應了一聲,轉頭便帶着阿青往崔氏房裏去了。
因寧博容現如今多往山下書院裏去,又大半的時間混在藏書閣,連書桌亦是搬到藏書閣裏去了,與崔氏相處的時間反倒大大減少,寧博容心裏也不是不歉疚的。
若說寧盛待她是有求必應,崔氏亦是真心疼愛自己,且如今寧博聞住在府外,寧博裕遠在京城,唯有自己在她身邊,身為女兒卻也忙得整天不見蹤影……反正,寧博容多少有點兒心虛。
“阿母!”她親親熱熱的叫着,便撲到了崔氏身旁。
崔氏憐惜地看着七歲的小女兒,在她的眼裏,一身杏紅齊胸襦裙配着藕色小碎花半臂的寧博容烏發如墨,愈加襯得面容素白,竟是沒有半點兒血色,不禁嘆道:“近日裏銀耳紅棗羹可在好好喝?”
寧博容更心虛了,那什麽,再好吃的東西,天天讓你吃也要吐的好嗎?
“阿母,可是要給我做新衣裳了?”轉移話題的本事一如既往地拙劣,因崔氏手旁正放着兩匹新絹帛,現成的借口。
崔氏并不拆穿她,笑吟吟道:“綠裳坊裏送了今年的新布來,你這身量一日比一日高了,今年的衣服來年便穿不得,這素絹顏色既好,質地又軟,恰能給你做兩套新衣,你外婆家也給你送了一箱好皮子,雖雲州這天氣還未冷下來,卻也能開始做冬衣了……”
綠裳坊是雲州最大的成衣坊,卻是崔氏置辦的産業之一,言明今後要給寧博容當嫁妝的,今日來寧家的,便是綠裳坊的繡娘之一,與崔氏相熟不說,就是寧博容也見過許多次。
寧博容對于穿的要求絕對沒有吃來得高,更何況她穿越的這個家庭看似住處仆從是小家碧玉的配置,吃穿用度卻都是大家閨秀的标準,實在沒什麽好挑剔的。
“阿母決定便好。”說句實話,在穿這方面,崔氏的眼光要比她好太多了。
……哪怕是穿越人士,寧博容表示自己并非萬能,說到吃她還能有幾分心得,穿方面,那就算了,還是靠着專業人士崔氏吧。
崔氏又嘆了口氣,知道寧博容于讀書習字上,壓根兒不用人督促,就能做得極好,偏生旁家小娘子記挂在心的衣裳首飾容貌,她卻半點不經心。
要說長相,不是她自傲,她家阿容比自家亦或寧家的所有小娘子都要好,只是稍顯單薄了些,卻也不算什麽,但平日裏偏偏如此不重視容貌,這長相是天賜,卻也需得細細保養才是啊……
“阿容,我尚有正事與你說。”崔氏忽然肅然了面容。
寧博容立刻把腰板挺直了,正事?
“我去雲州城裏親自給你請了兩位師父,你的讀書自不用我操心,但女子不可一味讀詩書,樂藝與女紅也不能落下,韓師傅擅琴與笛,于師傅女紅更是一流,這兩位女師皆是德高望重之人,還望你能拿出讀書時三分的勁頭,好好将這些也學透了才好。”
寧博容:“……”她就知道沒這麽簡單……
果然,穿越之後古代女子的标準課程,不想學也不行啊!
而且,崔氏這般嚴肅的模樣,她也不好耍賴啊!
“是,母親。”只得怏怏地應下了。
“韓師傅兩日一課,于師傅三日一課,可要記住了!”
幸好不是每天都上,寧博容點點頭,“記住了。”
“阿容,你來年便八歲了,不可再如小時這般松散,明日起每天來我這裏半個時辰,這禮儀教養,也該慢慢學起來。”
寧博容:“……”還要加課啊!
雖然大梁不是後世封建禮教達到頂峰的年代,但是基本的德容言功還是常有提及,崔氏只有寧博容一個女兒,雖寵愛她,卻非溺愛,基本的課程,卻從未省過,這也是對寧博容好,出嫁前有父母,若是出嫁後,卻是要靠自己的,若是在這些教育上疏懶,這非但不是愛,還會害了寧博容。
在崔氏那裏得到明日開始上課的噩耗,寧博容的計劃書也寫不下去了,将寫完的部分先讓阿青去交給陸質,回頭就跑進廚房想想做些吃的來犒勞自己。
于是,一道山藥排骨湯便是她點的晚餐,再加上香甜的板栗蒸飯,脆爽的清炒豆角,這年代,豆角并不作為蔬菜,反倒是花、葉、藤、種子皆可入藥,《別錄》有雲:“味甘,微溫。”《食療本草》道:“微寒。”但這年代有食用草藥嫩芽的先例,是以寧博容要食用豆角,并不顯得太異類,只是炒菜之法比較新奇罷了,如今吳廚娘新備的炒勺,便是木質長柄,幾乎專為寧博容服務。
對于寧博容來說,哪怕只是一飯一菜一湯,卻吃得無比滿足,啊,人生不能再完美!
吃得小肚子鼓鼓的之後,她便回了房間,阿青非常自覺地給她關了門,小娘子異常讨厭休息之後有人打擾,是以除非是有大事,否則阿青并不會沒事兒去看着寧博容,這也是數年來養成的習慣。
寧博容卻并沒有乖乖呆在屋子裏,放下帳子之後,她就從後窗輕盈地跳了出去。
這就是住在山上的好處了,到處都是練武的好地方……反正,山上也沒有其他人家,只有他們一家而已,寧博容的習慣和別人不同,午時後便要用餐,餐後休息,例如崔氏,原本的習慣就是睡完午覺起來之後用哺食。
雲州的秋老虎相當厲害,天氣非但不大涼爽,這兩日反倒十分炎熱,是以整個寧家都靜悄悄的,既然大小兩個主人都休息了,家仆自然也就閑下來。
阿青、阿齊與阿鄭三個拿着女紅藤簍坐在樹蔭下縫衣,阿桃自是守在崔氏外廳的,幾個粗使婢女也紛紛在樹蔭下乘涼,說會兒閑話,卻也不礙,這會兒還沒有瓜子,不然她們就能磕磕瓜子聊聊八卦什麽的了。
這年頭,對仆從實則沒有後世那麽嚴格,雖是家仆,卻沒被禮教束縛到自稱“奴才”的地步。
寧博容跳上屋頂只看了一會兒,就進山去,往上稍走一走,便有一片天然的竹林,陽光被遮蔽,林中便有些秋日的涼意。
總的來說,寧博容是一個很有恒心的人,也有毅力,自從決定練武那日起,便勤修不辍,從未有一日間斷,便是風霜雨雪,也常在室內修習。
內功,便是這般日複一日練出來的,她挑的皆是最好的秘籍,練出來的效果……無疑有些驚人。
……不管怎麽看,在這個世界來說,寧博容覺得自己的金手指整個兒畫風都太詭異了好麽……
寧博容仔細看過精心挑選出來的幾本,“唔,不如就這個吧。”
挑選給這些學子們習的武不能太高端,太高端容易惹人懷疑,阿黔現如今帶着他們在松筋骨打基礎,這本粗淺的內息之法先給阿黔練過,回頭再授給一衆學子好了。
至于劉湛?随他,他要練也就練,不練也便罷了,習武本就是一件苦事。
不過讓寧博容感到驚奇的是,各種辛苦的早晨打掃衛生和勞動課,這位居然是一課不落,實在有點奇怪……
難道他真的有自虐傾向嗎?
這會兒的寧博容,對劉湛并沒有關注太多,練完武,她下午還要練會兒字,回頭明日裏恐怕練字的時間就要縮短了,真是傷心。
等她回了房間假裝睡起讓阿青給她打水沐浴,阿鄭便掀開簾子進來了,“小娘子,陸家郎君尋你呢。”
多半是為那份新計劃書的事。
“讓他等一等,回頭我去書院裏找他。”
“是。”
誰知剛等她洗完澡換完衣服,就見阿齊走了進來,“小娘子,刺史府送了帖子來,娘子讓我拿來予你。”
寧博容一怔,刺史府?
☆、門前嘲笑
接過相當素雅的帖子,卻是以長公主劉婉貞的名義發的,多半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們齊聚的那種……八卦晚宴。
“可以不去嗎?”寧博容是打心眼兒裏不想去的。
阿齊誠實道:“娘子的意思是,您若是無事,便去吧。”反正她是不去的。
寧博容:“……”
這就是麻煩所在了。
寧博聞成為寧家禁忌,幾年家中連提都不準提,但是即便是那幾年,寧博聞從未斷過給家中的節禮年禮,應該說寧博聞這個人很聰明,崔氏說他為了權勢富貴家人什麽的都可以舍棄,其實也沒那麽嚴重,但是這個人功利心重倒是肯定的。
因為這份功利心,他做什麽都不會給人留下把柄,若是當年忤逆太過,以寧盛的脾氣,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但七年前寧博聞要退婚,卻是跪在寧盛門外三天,逼得寧盛無法,于孝道上,卻并未落人口實,至于後來幾件事,頂多算是政見不合,讓寧盛感到最憋屈的就是寧博聞表面上恭恭敬敬親親熱熱,卻從來不聽他的,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
既沒有争吵也沒有其他什麽……就好似在寧家,崔氏冷眼看他,他直接往下一跪,從來不是當面争辯的人。
對于寧盛和崔氏來說,在這個年代生出這種完全不聽話的熊孩子,簡直氣到不知道說什麽好,尤其有別家聽話的長子作對比時。
但寧博容想……這種人,能屈能伸,心思缜密,無疑更加可怕。
要說他唯利是圖——其實也沒有,若是不看重寧盛和崔氏,意在修複與父母之間的關系,寧博容總覺得他會有更好的選擇,她并非三四歲那個時候了,寧盛給她啓蒙之後,寧博容自己看書,也聽寧盛、陸質等講過。
雖同是上州刺史,雲州并非最好的地方,以寧博聞如今深得聖寵的地位,劉婉貞長公主的身份,他要去旁的地方,卻也不難,可他偏偏選擇了雲州。
崔氏也不是不明白,對這個長子有氣,對劉婉貞更有氣,身為父母,她很有不理會他們的資格,只是面子上也不能太過,是以托病便是常事,哪怕雲州城中大多數人對此心照不宣,知道崔氏怕是不喜歡長公主,卻也不會有哪個挑得出毛病來。
是以,寧博容去不去,就是挺……講究的一件事了,寧盛和崔氏不是那等蠢人,氣寧博聞是一回事,但徹底撕破臉,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是可以,崔氏自也不想捧在手心的小女兒和寧博聞那個忤逆的混蛋家夥接近,但有些事是家事,她并不想讓其他人看了笑話去。
寧盛和崔氏皆是要面子的人。
寧博容覺得,或許當年寧盛和崔氏真是狠得很,如今七年過去,自己健健康康長大,畢竟是曾經最看重的長子,有心修複關系的不僅僅是寧博聞,崔氏這裏也有些軟化的傾向,母親到底是心軟的,寧博聞好歹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只是寧盛,依舊對這個長子很不待見。
于是,只得嘆了口氣,讓阿青給她換衣裳梳妝打扮,“阿鄭,你去找陸家郎君,說我明日再去找他。”
“是,小娘子。”阿鄭掀簾子離開了。
要參加這種晚宴,哪怕并非十分正式,仍然不可穿着上太過随意,盡管寧博容才七歲,卻也不能失禮,崔氏并不同她去,一則是實在不想去,對劉婉貞的厭惡之情就怕自己掩都掩不住。二則知道寧博容年紀雖小,卻相當穩重懂事,憑着她刺史親妹妹的身份,雲州城中就沒有哪個小姑娘能越得過她去,就是寧舜華和寧舜英還得叫她一聲姑姑呢,所以,崔氏并不如何擔心。
這年頭又不是後世特別封建的時候,比如那種女孩子笑容露個齒都顯得不端莊的年代,寧博容年紀又小,能有什麽。
“嗯,就穿這個吧。”寧博容見崔氏已經吩咐阿齊配好了衣衫,立刻就同意了。
對襟半臂襦裙是寧博容實則不大穿的類型,崔氏喜歡漢式曲裾,給寧博容做的卻多是齊胸襦裙,就寧博容自己而言,齊胸襦裙确實穿着也舒服一些。
如今這件對襟半臂,卻是相當精致,水色為底,天青色銀絲繡纏枝裹邊,同色裹腰,下着月白煙染襦裙,越是往下裙走顏色越深,又有紋繡櫻草色散花,添了靈動活潑,單這一條裙子,就要價不菲。
因是晚宴,秋意漸濃,在這對襟半臂襦裙外,另套了一件艾綠薄絹褙子,阿青細心地在她腰前将系帶打了個花式如意結,這可比蝴蝶結什麽的複雜多了,反正寧博容自己是沒有這樣的巧手的。
穿好衣服,仍要梳妝,寧博容雖身形單薄,一頭黑發卻很濃密,今日阿青并未幫她梳雙鬟髻,而是唐時比較盛行的少女發型雙螺髻,系以水綠銀絲發帶,又插了兩柄鑲翡翠的白玉梳便罷了,最後貼花钿,并未用紅色,一片小葉狀的翠钿既清新又可愛,同衣着更搭一些。
此時宴會不能随意上門,多半要帶一些禮物的,這是風俗,估計雲州城中算得上號的能接到請帖的第一次上門必然會帶重禮,寧博容卻無所謂,她又不需要讨好她哥和劉婉貞。
是以随便弄了一株秋菊,便算是禮物了。
下了山進到雲州城中,如今已然沒有宵禁一說,是以如今天色漸向黃昏,城中仍然極其熱鬧,雲州乃是南方大州,雖不比京城、洛州等地,卻也有東西兩大市,尤其西市中樂坊雲集,雖還未點起燈來,卻已然有不少人往那方向去。
刺史府在城中,寧家馬車從南門入城,行了三刻,才到刺史府門前。
人家說,宰相門前三品官,刺史府的門房,自然衆人都要給些面子,便是城中官宦妻女,也不敢在這門房前擺什麽架子。
“阿母,呀,我的裙子。”一個約十一二的少女撅起嘴,十分不高興地看着裙上濺了一點泥污。
刺史府門前自然打掃得幹幹淨淨,莫說是泥污,連葉片都沒有半片的,但馬車的車輪,卻并非刺史府的下仆可以控制。
要說車輪最髒的,無疑是從山上下來的——呃,寧博容的車架,無他,前幾天剛下了一場雨,城裏自然再無痕跡,山道卻仍有些泥濘未消,這一路帶來,居然車輪上仍然沾了一些。
少女旁站着一位衣着華麗富貴的婦人,見少女特地新做來參加這次晚宴的淺色襦裙上顯而易見的污漬,忍不住也皺起了眉,往這剛到的馬車看去。
要說寧家的馬車,還真是低調到可以,平日裏寧盛和崔氏極少出門,寧盛沒有坐馬車的習慣,崔氏本就少與雲州城內的婦人們往來,唯有一二好友時常走動,卻是她們到翠華山上的多。除了今年去了一趟洛州之外,馬車真不太用得上,于是,疏于保養也是顯而易見的,但馬車原是用的上好木頭,所以時間雖久,卻也耐用。
大梁雖不似唐時以仆從成群為上流慣例,卻仍有不少人家有蓄奴之風,例如這婦人與其兩個女兒來赴宴,卻足足帶了十二個婢女三輛馬車四個仆從兩個仆婦,實在是令剛要下車的寧博容有那麽點兒大開眼界的意思。
于是,就立刻有個仆婦很有眼色勁兒地上前一步:“這是誰家的馬車,這般髒了刺史府前的地!真是好大的膽子!”
寧博容簡直啼笑皆非。
那富貴婦人并不阻止仆婦的話頭,裙子髒了的小女兒更是冷笑着看向在她眼裏十分寒酸的馬車。
寧博容扶着阿青的手從馬車上下來了,那少女唇邊的笑意頓時更冷了,只帶着兩個小婢女的寧博容哪怕衣着上還算精心,卻十分素淡,看不出多少華貴的模樣,且孤身一人,怎麽看怎麽是城裏沒什麽身份人家的女兒,更別說那一雙礙眼的藍眼睛!令她想到那西市裏勾了她阿爹魂兒去的胡姬來。
這會兒,她們根本不曾見過寧博聞,是以根本不知寧博聞也是一雙藍眼睛,更別說與寧博容如此相像的面容了。寧博聞自小受寧盛教養,很少出門,待到入京應考,交際圈子基本都在京城之中,雲州極少有人見過他。
“怪不得如此沒有教養呢,阿娘你看她這副樣兒,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家出身,也不知道從哪裏騙來了長公主的帖子!”
“是呢!啧啧,瞧瞧這眼睛!”她的阿姐也嗤笑道。
藍眼睛并不令人驚訝,卻也總有如這婦人一家這般,将之與胡姬之流聯系起來。
但若真的地位極高,卻又無人敢說了,例如如今京城之中左相範吹海便有一女,乃是生來碧眼,卻有專門的詩篇贊其翡翠眼傾城容,自無人敢說其他歪話。
阿青已經怒地眼睛都瞪大了,她是崔家世仆出身,來給寧博容當貼身婢女的,可不僅僅是細心周到,因寧博容年紀小,崔氏早考慮到了這一點,是以定下的阿青彪悍程度自也是一等一。
再說了,這刺史府是哪兒?是寧博容的親大哥門前,阿青怕她個鳥!
寧博容卻攔住了她,搖搖頭,“阿青。”
那衣着華貴的婦人這才矜持地開了口,“便是身份不夠,怎地還走這正門,何不從那角門入,平白污了我家三娘的一身好裙。”
這話真是刻薄極了。
此時不僅僅只有這家的馬車和寧博容的馬車,今日長公主設宴,雲州來了不少名門貴婦,大家閨秀,正待入門去,有不少人認出了這指罵寧博容的婦人,卻無人識得寧博容,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寧博容眯了眯眼睛,她慣常是這樣的性格,越是生氣,反倒越是冷靜。
于是,只是緩緩露出了一抹笑,一字一句道:“說得不錯,我原也不一定是要走正門的,因是回我長兄家中罷了,可比不得你們這些貴客!”
那婦人和二女本來帶着自矜的冷笑,待得聽到寧博容話音剛落,還未回過神來,就見一姿容秀麗顯然是主人家跟前的婢女迎出門來,正待堆了笑上前,就聽她道:“容娘子!公主正念叨您,怎麽現在才到,若是再不來,怕是要讓郎君親自來接你哩!”
一瞬間,門前一片寂靜。
☆、20·甩袖歸家
寧博容淡淡看向這個笑得親切熱情的婢女,實則這位不能算是全然的婢女了,水靜是跟着劉婉貞從宮中出來的,乃是劉婉貞身邊最得力的女官。
難得的是,這位精明能幹,卻對劉婉貞忠心耿耿,且對長相如此……出衆的寧博聞毫無興趣,一心只是保護劉婉貞,正是這份忠心,讓她成為這上下第一人,甚至超過了寧博聞慣用的管家。
寧博容卻只是看着她,看得水靜都有些心虛起來,心中更是暗自稱奇。
這只是一個七歲的小丫頭罷了!怎有這般氣勢?
說來,水靜出來的時間太巧了,固然幫着寧博容打了那華貴婦人的臉,卻依舊讓寧博容看出了些許端倪。
若她真是個七歲的小丫頭,此時受了委屈不說,更會感激前來解圍的水靜。
水靜怕是也存了幾分敲打自己的意思吧?
劉婉貞畢竟是公主,自己對她卻沒有多少尊敬之心,長兄寧博聞待自己簡直比他的兩個女兒還要縱容些,劉婉貞更是沒有脾氣的性子,水靜卻有些不服。
——大抵想着,讓寧博容受點教訓也好,否則還不在這刺史府中驕狂得不成樣子。
轉念一想,寧博容便明白了,她打量了一下水靜,那饒有興趣的眼神簡直讓水靜寒毛直豎!
上前想要去牽寧博容的手都忍不住僵了一下。
“阿讓,你等會兒去見阿兄,只道我氣得頭暈,先歸家去了,哦對了,不要忘記提醒他,水靜姐姐特別好心,在這位夫人指罵我之後,方出來替我解圍。”
因只有寧博容一個人去,崔氏自然不大放心,除了阿青阿鄭兩個婢女,尚有一個車夫一個仆從,這仆從就是帶着那些貧寒學子曾進山去上勞動課的健仆阿讓。
說罷,寧博容十分潇灑地拍拍屁股就上了馬車,“張叔,回書院吧。”
反正她也不是太想去見她家大哥,更不想見白蓮花公主。
親人的感情,大多是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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