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爆了好嗎?

雖如此說,她還是有些擔心。

崔氏顯然也如此。

這個年,過得頓時有些沒滋味起來。

“我早就說過,不要惹上這等麻煩事,也不知你那大兄對你阿爹說了什麽,不過,湛小郎這孩子也真是可憐。”

寧博容沒回話,她只想說,帶有重生外挂的劉湛,定然是沒那麽容易出事的……對方能坑他一次,估計都已經了不得了。

寧家安安全全地回到書院,寧舜華、寧舜英姐妹還沉浸在興奮中,在院子裏玩了爆竹不肯睡覺,硬是要守歲。

“明日還要早起呢!”崔氏無奈地哄着兩個孩子,卻發現……不管用。

要知道,不說寧博聞幼時的早熟,便是寧博裕,那也是個聽話孩子,寧博容更不用說了,崔氏尚是第一次對上這等真正頑皮的小孩子,拿她們根本沒多少辦法。

到後來還是寧博容拿着冰糖葫蘆和水果罐頭将她們哄睡了,只承諾醒來才能吃,她們才老老實實爬上了床。

“阿容你也去睡吧。”崔氏吩咐道。

寧博容回到自己的房間,洗漱後躺在了床上,聽到阿青關門離開的聲音,才悄悄從床上爬起來,從後窗翻了出去。

劉湛暫住在寧博裕的院子裏,寧博容悄無聲息地落在院中,就在窗下聽到了劉湛的聲音,頓時松了口氣。

“寧家人都無事吧?”

“放心吧郎君,派人守着呢,定不會牽連到他們。”

好奇怪,這個侍衛的聲音沒聽過啊。

Advertisement

劉湛“唔”了一聲,“明日裏你先帶着人回京,給我查一查那個韓雲月的底細。”

寧博容瞪大眼睛,他查韓師傅幹什麽?

“郎君這是要?”

“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在算計寧家。”

寧博容:“……”這關你什麽事……

“是。”身為屬下,自然無條件服從命令。

這時,屋內一個略蒼老的聲音響起,“四郎,半月前我從京城帶人加急感到雲州,正累得筋骨痛呢,既趕上了,嘿嘿,不若滿足一下我這老頭子的好奇心,究竟是什麽時候,你看上了那丫頭?”

劉湛的聲音極其淡定:“左師傅,您說什麽呢!”

“就是那寧家的小丫頭啊!我今日可看得清楚,在雲州城中刺客來的時候,你的目光可是時時落在人家身上呢,哎呦,不必害羞嘛,在過個幾年,您也要開始考慮這——”

“左師傅!”

無良老頭子的話被打斷了。

寧博容:=口=

尼瑪,她覺得劉湛一定是想起了那時自己在山上的彪悍表現好麽!

接下去的話她都不敢聽了,飛快奔出院子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蓋上被子閉上眼睛。

卧槽,要是被這個變态盯上了……想想都覺得未來黯淡無光啊!

……她是救了一回他,但是,救人,也沒打算讓他以身相許好麽!

而且,喜歡上一個剛才八歲的小姑娘,這劉湛……怕是有戀童癖吧?

寧博容腹诽着,這一夜,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去。

第二日清早,大夥兒都好好的,崔氏的心情很快就又好起來,團團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劉湛上下完好無損,連笑容都沒什麽變化,瞧着精神頭極好。

待得幾日無事,轉頭就到了正月初七。

這日劉湛與衆人一道用過朝食,忽然對着崔氏道:“昨日裏我在京的老師來了,恰好是除夕夜趕到,便不曾驚擾山長與娘子,他乃是京中以琴簫聞名的樂理大家左重,聽聞小娘子的樂理師父去了,不若讓左師……”

劉湛的聲音十分誠懇,說到此間,寧盛已然驚喜道:“是左重左大家,還不快快請進來?”

就聽一個爽朗的笑聲響起,“我與寧兄也是許久未見了,不知近日可好?”

“好、好!”寧盛迎上去,一把握住了來人之手。

顯然,他們是舊識。

崔氏也是趕忙叫婢女上茶點招待客人。

寧博容的臉色卻很糟糕,她只一聽,就聽出了這人是誰——

那個……開玩笑的無良老頭子,明明除夕就到了,偏偏藏到初七!

而且還說要當自己的樂理老師?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32·線裝書冊

若是沒有那晚的偷聽,左重應當是個很容易讓人有好感的老頭兒。

他瞧着已經相當有年紀了,須發皆白,滿臉的皺紋,但身材依然高大健碩,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道袍,頗有幾分道骨仙風不說,笑起來更是慈祥可親。

聽聞……這位在“樂”這方面,天下都無幾人能出其左右,要他來當一個小姑娘的老師,實在是有點太屈才了。

“無事,我本就是閑雲野鶴,這翠華山風景秀麗,正是宜居之地,若不領些事做,豈不無趣?”

寧盛大笑道:“小女頑劣,還請左大家多多包涵了。”

“寧兄自謙了,我瞧着你家姑娘可是聰明靈慧呢,聽聞還寫得一手好字?”

“謬贊謬贊。”寧盛道,口吻中卻隐含着幾分得意。

寧博容:“……”

阿爹你要不要太好哄?

瞥了一眼在一旁微笑的劉湛,寧博容蹙起眉來。

過完年一月,寧博聞和劉婉貞從京城回來,寧舜華、寧舜英姐妹在山上再住一晚,次日就要被接回去了,書院的學子們也陸陸續續地開始回到書院了。

那些個貧寒子一回來,就立刻将書院上上下下都打掃了一遍,勤快得很,連寧盛都一直在說,收了他們之後,實在是省心很多。

這年代的孩子太懂事,莫說這些貧寒人家的孩子,就是尋常學子中,努力進學的比例也是很高的,和現代那些個學校老師管回家家長管的孩子可不一樣。

寧博容已經八歲了,崔氏對于她的管教也更嚴格了一些,山下能去的次數自然少了,去也只能到藏書閣呆一陣罷了,去年裏萬裏書院的學子包括那些貧家子都是時常見過寧博容的,翻過年去,卻是極少見了。

因天氣尚寒,這日裏阿青給寧博容換上厚厚的小碎花襖裙,外套一件柔軟的羊皮襖,最外再穿一層天青色的綢絹褙子,裹得暖暖和和的,又給她梳了雙鬟髻,別上兩支兔毛絨球做裝飾,便放她出了門。

用過朝食上了課午休過,爬起來寧博容便抽了個空到書院裏去了一趟。

與陸質碰了頭,他遞過一疊折疊裝訂的本子,“此為這學期的學習計劃,我同幾位夫子商量過,你先看看。”

寧博容點點頭,打開這折疊的小本子,卻忽然心中一動。這年代,還是卷軸書向冊頁書過渡的初級階段,在唐時,大部分的書還是卷軸書,極少有冊頁書的,現今雖有冊頁書,但其裝訂方法卻極其簡單,不過輕折裝、旋風裝、蝴蝶裝三種罷了,若是薄一些,多半還是如同陸質遞過來的這本這樣通過折疊來形成冊頁的書籍,若是厚一些,便幾乎都是蝴蝶裝了。

……其實,很不方便啊。

線裝書什麽的到底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呢?寧博容思索着。

她并不清楚原本的歷史上,要到明朝才會有正規的線裝書。

如今這大梁還早得很,自是沒有的。

“這樣的書冊,其實不大方便啊。”寧博容忽然道。

陸質一愣,“什麽?”

寧博容一笑,“我最近正習女紅呢。”

“所以?”

“所以,我想,這折疊的書冊若是稍厚一些,便容易散亂損壞,若是拿着線沿着邊脊繞一繞呢?”

陸質饒有興趣,“你是說?”

寧博容當下就從她那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了針線,她是把針當暗器用的,但只放針未免太奇怪了,于是,荷包中這線也是放了幾團的,反正也沒什麽重量。

拿着陸質的這本計劃書,撕成一頁頁,然後,沿着邊緣細細用針線縫起來,做成寧博容記憶中線裝書的模樣,“看,這不就成了?”

陸質翻了翻,眼睛亮得要命,狂喜道:“果真如此!确比其他裝訂方法要方便許多!”

寧博容嘿嘿一笑,“也是忽然想起!最近正被女紅折磨得慘呢!”

陸質興沖沖道:“我去找寧世伯!”

寧博容擺擺手,對于這個年代的文人而言,這種方式……恐怕比所謂的教學改革更要有用吧?書籍的保存和裝訂,對于文人的意義,要高過一切。

看着陸質腳下生風地離開,寧博容才“啊”地一聲,“……教學計劃還沒看呢……”

罷了,将這事兒抛開,寧博容想着到吳廚娘那裏去一趟,今日裏雙生子就要歸家,崔氏正悵然若失,寧博容卻想着這最後一道哺食,不管怎麽說都要豐盛一些才是,做些她們愛吃的東西,以後……嘿嘿,總還會來的。

“阿鄭,你去同阿娘說一聲,也許阿爹不會回來用哺食。”

例如興奮一下就去同盧成山、張敏之等人說話說話——一說就過了時間什麽的……

阿鄭領命去了,寧博容才帶着阿青往廚房走。

“吳廚娘,可準備得差不多了?”

“放心吧小娘子!”吳廚娘爽朗道,“之前說的那幾樣,基本上都差不多啦!”

寧博容點點頭。

香菇冬筍鮮肉餃、蘑菇魚丸湯、糖醋排骨,香菜雞絲面,蔥香雞蛋羹,再加上一碗澆着水果罐頭的鮮奶油,一碟子甜甜的糖三角,瞧着就叫人胃口大開。

實則寧博容最初是想做酸奶的,可是牛奶的發酵可沒那麽簡單,做到最後仍然是……失敗,乳酸菌這玩意兒果然不是那麽好弄,反倒是奶油不算難,用雞蛋和牛奶就可以做出來。

等到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準備上桌,卻看到飯桌上多了兩個人。

寧盛是确實不曾回來,左重只是偶爾會同他們一塊兒吃,今日裏卻還多了一個劉湛。

“聽聞表妹們今日就要走了,今日特來相送。”劉湛彬彬有禮道。

寧博容看向他,“所以,你是缺了上節課?”若是不缺課,此時離貧寒學子們用哺食的時間尚有一刻。

“是,已向夫子告了假。”

是了,寧舜華、寧舜英姐妹乃是他嫡親的表妹。

“容妹妹,這又是你布置的吧?”

寧博容壓根兒就懶得提醒劉湛這亂七八糟的稱謂,她也不是到現在才發現這輩分的問題,劉湛更是心中清楚,指不定他就是故意要讓自己提的呢!真是不敢去挑戰變态的思維。

她是舜華、舜英的姐妹,本就比劉湛長了一輩好麽!

……不過說出來也沒啥,指不定還讓這變态生出更多的惡趣味來,此時又不是封建禮教森嚴的明清,不說民間序齒論輩沒那麽講究,只要不是三代內自家亂了倫常,這正常姻親關系家走動時根本不會太計較輩分問題,莫說其他,唐時李治娶了他爹的小老婆,唐明皇娶了兒媳婦,這等事也沒被文人的嘴皮子噴死。

這個年代,這方面實則還是很寬松的。

就算自己是劉湛的長輩又怎樣啊……沒有血緣關系,不過是個公主的夫家妹子,他若真對自己有什麽心思,根本無人會說道。

這麽一想,寧博容就有些喪氣,索性不提及了。

“來,嘗嘗這個。”她只管給吃得歡的舜華、舜英布菜。

寧舜華笑道:“姑姑家的東西最好吃了。”

“可惜明日裏便吃不到了。”寧舜英有些傷心,“府裏的廚子笨死了,還是阿娘從京裏帶來的呢,連糖葫蘆都不會做。”

寧博容趁機道:“那以後可以常來這裏住嘛!姑姑天天弄好吃的給你們吃。”

姐妹倆頓時高興起來。

崔氏和劉湛包括左重都側目,就說今天這頓怎吃得這般好,明擺着就是有目的的嘛,不過這是光明正大的……陽謀。

寧博容淡定地吃着她自己也很愛的香菇冬筍鮮肉餃,這餃子如今的吃法本只有一種,那就是湯餃,從它的名字也可以聽出來,湯中牢丸嘛,但寧博容做的卻是蒸熟的蒸餃,蘸上一點醋,吃起來鮮香流油,不僅她愛,左重也是極其喜愛這種滋味。

而桌上劉湛毫無疑問的……偏愛糖醋排骨、加了糖的雞蛋羹和水果鮮奶,連那寧舜華都有些嫌甜的糖三角,劉湛都一口氣吃了三個。

……果然是有甜食嗜好症吧。

吃完這頓哺食,刺史府的馬車便到了,寧舜華和寧舜英那是依依不舍地哭着走了,果然,小孩子便是這般好收買。

有句話叫——有奶便是娘,可不是沒道理的。

不過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她們已經徹底被寧博容養刁了胃口,完全被收買了……

而這對雙生子走後,劉湛“看表妹”的借口不大能用了,到寧家蹭飯的機會大大減少,讓他感到十分遺憾,所以他還是很歡迎寧舜華、寧舜英姐妹不時來住陣子的。

到得天擦黑,寧盛才興沖沖地回來,見到正乖乖跟着崔氏做女紅的寧博容,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來,“阿容,你當真是個福星!”

“阿爹!”寧博容瞪着眼睛看他,她已經八歲了好嗎,別再把她當小孩子成不!

寧盛哈哈笑道:“線裝書!線裝書!很好,很好!”

崔氏愕然道:“發什麽瘋,快将阿容放下來,莫摔着了!”

寧盛臉色都帶着潮紅,“阿璎,你不懂!阿容當真是——”

“不管是什麽,先将她放下來!”崔氏打斷了他。

寧盛這才讪讪地将寧博容放下來,但仍然揉了揉她的腦袋,直将她梳好的發髻都揉亂了。

寧博容惱道:“阿爹!”

“我這不是高興麽!”寧盛臉上仍然帶着笑,“阿璎你早就該教她學這女紅了,你看看,這一學,看着針線再看着書,她便想出這等法子了,要說我們這些人讀了數十年書,竟還不如一個小丫頭!”

崔氏皺眉道:“你到底在說什麽?”

寧盛就将手上的小本子遞過去,“你瞧,這樣一裝訂,既結實又便于翻頁,還利于保存。”

崔氏“咦”了一聲,“用線訂?”

“是啊,可比蝴蝶裝要牢固方便多了!”寧盛仍然帶着興奮。

寧博容拿過那本她訂得還相當粗糙的小冊子,“要說方便,阿爹,我還有個方法更方便呢,每次去藏書閣,我要找書的時候便覺得困難死了,上次看的書放好之後又要去翻找,多麻煩。”

“快說來聽聽!”寧盛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寧博容笑道,“看這冊子還太薄,若是厚一些的書,例如學子們讀的四書五經詩經楚辭,用線訂得厚一些,再用紙從這裏——”她纖長的手指一劃正面接近書脊的地方,“将線裝訂的痕跡都包裹進去,再在書脊的位置寫上書名,像是這般豎着一本一本整整齊齊放好,往後若是要找書,這一看書脊就明白,又不必往下翻将書都翻亂,豈不更好?”

寧盛先是還未反應過來,細細一想,卻是大為驚訝。

“且這般将書放在書櫃中,不僅取出方便,再放入也是容易的。”寧博容仍然認認真真地解說。

寧盛立刻哈哈大笑起來,“阿容當真是我家中一寶!我這便找盧兄、張兄他們去!”

當下連早已晚了的哺食也顧不上吃了,又往書院中去。

崔氏連叫都沒能叫住。

“阿容。”

“哎。”

崔氏又一次拿過那本陸質寫的小冊子,一頁頁翻過,忽然慢條斯理地問道:“寒川怎地要将這給你看?”

若非給寧博容看,她也不會用線将這訂起來。

寧盛只看了這形式,卻是完全沒有在意到裏面是什麽內容。

崔氏遠比他細心多了。

“哎?”

崔氏沒好氣道:“我聽那些教寒家學子的夫子們道,他們既要寫教學計劃,還要每節課都備課,說是這等新式教學方法乃是寒川教的——”當初收這些貧寒學子本就說是崔氏做善事,是以崔氏并非那等給了錢就不關心之人,她還是時常問問這些學子的消息的。

這全新的教學方法,根本就瞞不過崔氏。

寧博容見崔氏已然肯定的眼神,突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是我想的。”

“果然。”崔氏嘆了口氣。

寧博容乖乖道:“我不是自小跟着阿爹讀書便寫計劃嗎?這樣讀書的效果要好很多呢,否則一日不完成計劃,一日拖一日,自然就漸漸憊懶下去。”

崔氏将寧博容摟進懷裏,“我家女兒,與別家女兒自是不一樣,但日日操心這卻又能如何?便是你想的法子,卻連那些夫子也不能告訴,若是寒川人品壞一些,後日做出了成績,可能全無你的功勞,我們女子啊,就是這般……”

“沒關系的阿娘,”寧博容輕輕道,“這些我早就想過,我從未想過有什麽功勞不功勞,這是阿娘做的善事,我卻不想讓他們進了萬裏書院,只認幾個字便罷,我想要的,是真正能改變他們的命運。這不是可憐他們,而是我真的想要幫他們。”

“幫他們?”

“嗯。”

崔氏幽幽嘆了口氣,“好吧,往後要做什麽,同阿娘說一聲也是無妨,你并非只有一人啊,有阿娘有阿爹,怕什麽,便是你阿爹,往日裏教了那麽多學生,你若與他商量一下,或許有更好的方法也說不定。”

“真的嗎?”

“你阿爹這樣疼你,還有什麽可以擔心的?”

寧博容笑起來,摟住崔氏道:“阿娘真好!”當然,阿爹也是真的好。

她只是怕,她的很多想法或許……驚世駭俗,同陸質商量可以,她害怕的是,這一世最親密的爹娘也以怪異的目光看她。

現在卻發現,是她錯了,爹娘便是爹娘,他們是真正愛着自己,包容到近乎溺愛的程度。

是她的錯,對誰有戒心也不該對寧盛和崔氏有。

這般想着,慢慢落下淚來,卻是心中有一處枷鎖瞬間打開,她笑着,從未有過的燦爛明媚。

寧博容尚是第一次覺得——這個年代真好,她可以帶來更多的改變,她可以幫助更多的人。

她想看到的将來,可以在萬裏書院起航。

☆、33·出爾反爾

琴乃君子,只幾個音符,便可略猜一猜彈琴之人心性,若非君子,絕無此等琴音。

如果說開始,寧博容尚且對左重有些偏見,但短短幾課之後,她在這件事上可以說是十二分感謝劉湛的。

這才是真正的樂之大家,仿佛對他有任何不好的揣測都是一種侮辱。

若說韓雲月在琴上造詣不凡,技巧更是頗高,卻不如陸質意境,比不得他琴聲中的潇灑自如,而這兩人,到底都遜左重遠矣,壓根兒不是一個層級上的。

左重的琴聲,并不僅僅是琴那麽簡單,他的琴音之高遠豁達、從容幽遠若非寧博容親耳聽到,恐怕都不能信。

反正寧博容上輩子也算是聽過不少音樂的,也和朋友去聽過大師的音樂會,卻從沒有一個人讓她感覺這樣厲害,琴音杳杳,襯着紅梅冷溪,實在是難以形容的一種享受。

且左重授她以琴,卻從不像韓雲月這般重技巧,而是以形意為重,每每上課,一壺茶那是必備的,而且左重崇尚唐時煎茶法,好歹不是寧博容之前見過一次的……那種加了亂七八糟佐料根本難以入口的茶,而是同現代日本的那種茶道十分相似,當然,日本的茶道本就是從我唐時學了去的,并沿襲千年之久。

“彈琴不清,不若彈筝。”左重道,“和、靜、清、遠,古、澹、恬、逸,皆是琴之必要,是以我不肯在院中授琴,若要講樂理,那是何處都能講,但是要教彈琴,便需要此等清靜之地,你的彈琴技巧已然不錯,韓雲月在這方面尚且能看,但琴并非如此簡單,彈琴,不能有失雅正,阿容你因常年練字,力道很是不錯,又有此堅定心性,否則,我也不會輕易收你這個學生。”

所以說,每次說起琴,寧博容是壓根兒不能将左重與那個取笑劉湛的無良老頭兒聯系起來的。

“若你是個柔弱懦鈍的小姑娘,便是四郎讓我來,我也不會來的。”方才還一臉嚴肅的白胡子老頭兒忽然笑彎了眼睛。

寧博容瞪着他,“師父怎生知——”在她的心中,左重和韓雲月自是不同的,韓雲月是教她技藝的師父,但在她的心中,韓雲月只是崔氏替她聘來的教樂之師罷了,而左重不同,她是打心眼兒裏尊他為師的。

左重哈哈大笑起來,“從第一次見我,你的眼睛裏都是防備,我便知道你當我是四郎派來的?就憑他,還當真指派不了我。”

寧博容:“……”于是,她覺得他絕對就是那個無良老頭兒。

“不過丫頭,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如此戒備讨厭四郎嗎?”左重清楚寧博容在洛州見過劉湛一面,劉湛的身份是絕對瞞不了這個鬼精的小姑娘的,是以在寧博容面前沒有叫他“九郎”,而是直接說的“四郎”。

寧博容一下子糾結起來,這要怎麽說?直接說他是個變态嗎?

“我看着四郎長到十歲上,卻是極聰明聽話還穩重的好孩子,比起皇家黎王、趙王、穎王那些,四郎真是再純良不過了,從沒有那些皇家裏亂七八糟的習性,自小就沒什麽令人擔心的……”

寧博容:“……”那當然,如果重生的家夥連這些都裝不了還帶有那些能讓人一眼看清的亂七八糟的惡習,他索性勒死自己再重生一次算了!就算這家夥有再多的缺點,成年人的心性足以讓他裝得誰都發現不了好麽!

“所以,這是為什麽呢阿容,四郎是何時得罪的你?”

……這副八卦的樣子,和剛剛那個講彈琴時候高遠清雅的左大家壓根兒不是同一個人吧?

“自是沒有的。”

“既然沒有,他性子早熟穩重,你也是一般啊,為何你卻如此避他如蛇蠍的模樣?”

“我當真沒有啊左師!”冤枉,說她避他如蛇蠍也太誇張了吧!

左重笑出聲來,“可是我見你就是碰見他連目光都趕緊挪開的模樣啊。”

寧博容清了清喉嚨,嚴肅道:“如今我和他都大了,怎可還如小時候一樣。”

左重沒好氣道:“罷了吧,這點騙騙外人還可以,我至少當了你兩三個月的老師了,你是什麽性子我還不知道?不還是整天和那個陸寒川見面麽!”

“寒川哥哥那怎麽能一樣!”

“怎麽就不一樣了?”

寧博容瞪着他。

左重拍拍她的肩膀,“行啦,我知道你才不是看重三從四德的凡俗女子呢!”

……喂喂喂,她這才多大,就凡俗還女子了!

“左師,現在乃是琴、課、時、間!”

“是是是,我們繼續,繼續。”

一節琴課結束,阿青來接了寧博容回崔氏那裏去,平日裏左重授課,那是連婢女也不能在旁的,講究的就是一個清,一個靜字。

“小娘子跟着左大家學了兩三個月罷了,竟是連姿态也大不一樣了呢!”

“哪裏不一樣?”寧博容自己卻沒覺得。

阿青笑道,“旁日裏看小娘子撫琴,只覺得好聽罷了,如今卻覺得——就是不一樣,哪裏不一樣卻說不大上來,想必就是左大家的功勞了。”

寧博容撲哧一笑,“說不大上來還說。”

“總之就是覺得小娘子你如今彈琴的時候,不管哪裏都好看,噢對,那句話叫什麽來着,說美景有時候像一幅畫,小娘子你現在彈琴,就像一幅畫!”阿青脫口而出。

寧博容驚訝,“行啊阿青,文采不錯!”

“小娘子謬贊。”阿青故意文绉绉道。

于是,主仆二人一時都是樂不可支。

“嗯,為了這左師的功勞啊,今天中午去給他弄些好吃的。”

“可娘子那邊還等着呢,說是郎君今日也要找小娘子說話。”

寧博容點點頭,“我知道了,那便先去看了今日哺食,再去找阿爹說話!”

自從那日與崔氏交了心之後,寧博容果然常常纏着寧盛說教學之事,寧盛對寧博容提出的“備課”和教學計劃書頗為贊賞,已經迅速擴及到萬裏書院正常的教學之中,這是自“黑板粉筆”之後的第二項,寧盛從來不是那等迂腐之人,還是相當能接受新思想的,甚至埋怨寧博容告訴陸質卻不告訴自己這個爹,頗為吃醋的模樣。

“我家阿容竟喜歡陸寒川勝過阿爹了,太讓阿爹傷心。”寧盛說這話時候的哀怨表情寧博容實在是沒法忘記,之後寧博容足足花了五六天才将寧盛哄好。

——其實寧博容只是覺得陸質這等不是自己人也不會往後一生共度的家夥,即便是自己再古怪,也不會有多少事,頂多是将自己劃作怪人那堆,卻不至于怎樣,怎知陸質的接受力極其強悍。

寧盛不一樣,正因為看重,寧博容才會如此慎重。

崔氏與寧盛還有寧博裕,乃是寧博容此生最重要之人,她絕不想讓他們有半點兒傷心。

走到廚房,卻見廚房中吳廚娘正在處理山下獵戶剛送來的野雞野兔。

如今漸漸開春,山上野味也慢慢開始活動了,過了冬之後,山下獵戶自然送來的獵物也漸漸多了。

“吳廚娘,這野兔便燒一碗松菇兔肉吧,剩下的做一些五香肉脯,回頭給我阿爹下酒吃。”

“好嘞。”

“野雞炖湯便好,放些春筍進去。”寧博容瞧了瞧今日的食材,“還有新鮮的香荠啊!”

“是呢,是院子裏幾個小丫頭采回來的,正是鮮嫩。”

“那不如剁點肉做香荠餃子吧!”這香荠不是其他,正是荠菜。

“好,小娘子,還照你上次說的做。”

寧博容心中一轉,那左師正是最愛吃餃子,“嗯,做完後,不要都蒸了,也不要都做成湯中牢丸,不如剩下一些,在油裏煎一煎。”

“煎一煎?”

“沒錯。”寧博容同她細細說了,想起荠菜煎餃的滋味,不禁口舌生津,左師一定會喜歡!

在廚房晃過一圈,寧博容才往崔氏房裏去。

一進去卻是驚訝,“阿娘,有客?”

“容娘子可還記得我?”來人穿一身簇新的襖裙,顏色并不鮮亮,但明顯料子極好,便是在這雲州城中,能穿得起這種衣服的年輕女子基本上都數的過來,更何況,她瞧着已有二十歲上下,卻仍然梳的未嫁發式,并非年輕的小婦人。

寧博容誠實地搖搖頭,真心不記得。

“我乃是長公主身邊的女官水絮,上次容娘子去時,卻與容娘子有過一面之緣呢。”與水靜的面恭內倨不同,水絮是真心的恭敬有加,笑容更是叫人如沐春風,并不如水靜那般幹練,瞧着卻着實讓人舒服許多。

寧博容看向崔氏,崔氏點點頭道:“開春了,她又要辦宴,你自去吧,這春寒料峭的,我身子不好便不去了。”

……這明擺着睜眼說瞎話呢,這說話中氣真心挺足的。

水絮卻好似沒發現一樣,笑盈盈道:“那明日裏我親自着人來接容娘子,絕對安排得妥妥當當。”

不說其他的,往日水靜管事,不過叫一小丫頭往翠華山上送帖子,如今水絮卻是親自來,明顯态度上有着天壤之別。

寧博容也不好這麽不給面子,去年裏除了一開始的那次家宴,她就從未踏入過刺史府的大門,翻過年去既然是劉婉貞第一次辦春日宴,她再不去,劉婉貞面子上也太不好看了。

“好,我明日會來。”寧博容脆生生地應道。

水絮立刻笑道,“可是叫您答應了,否則回去公主可饒不了我!”

又在廳內說了好一會兒話,說得崔氏都臉上帶笑了,她才告罪離開。

崔氏緩緩道:“這個嘛,還像點樣子,比劉婉貞之前那個端着架子的管事要好得多了。”

寧博容也一笑,“阿爹呢?”

“在書房呢,之前還向我問起你。”

“那我去書房找他。”

提起裙子進了書房,寧博容伸頭一看,寧盛居然在……備課。

“阿爹,你也做這個?”寧博容驚訝道。

“怎麽不做,我自也是夫子啊!”

寧博容:“……”她以為他只是榮譽教授之類的。

“你之前說那下棋是怎麽回事,再給我講一講。”

“啊,那個。”寧博容瞥了寧盛一眼,“阿爹要将我的本事都學走了,那些貧寒學子可怎麽辦呀!”

寧盛大笑,“我家阿容還這樣小心眼兒嗎?”

“當然,你至少要等我試驗班出了成果,再來學方法嘛!”

寧盛放下手中筆笑道:“好好,餘者我便不問了,不過阿容有秘密卻不可瞞着阿爹。”

“那是自然的。”

“好吧,那現在将你那新式蹴鞠的規則好好給我寫一下,前兩天聽張兄說他也去看了一場,頗有意思啊!你也不擔心那些孩子玩物喪志。”

寧博容皺眉道:“不過是一游戲罷了,怎麽就玩物喪志了,學習也是要勞逸結合的!”

“勞逸結合?”

“是。”

“這個說法倒是新鮮。”寧盛失笑。

寧博容翹了翹唇,“阿爹找我到底什麽事呀?”

“你阿兄的任命調令下來了。”

“真的?!”寧博容一下子瞪大眼睛。

寧盛敲了一下她腦袋,“難道還騙你。”

“那阿爹可不能反悔!讓我也同阿爹一起送阿兄去潞洲!”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