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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去同你阿母說。”
寧博容瞪大眼睛,跺腳道:“阿爹怎麽這樣,說話不算話!”
寧盛立刻拿起一本書妝模作樣地看起來。
最讨厭這樣的父親了!要不要這樣畏妻如虎!阿娘明明對他一句重話都沒有好麽!
還有沒有一點男子氣概!
寧博容腹诽道,卻知道若是就這麽去說,崔氏十有八|九是不會同意的,眼睛一轉,就打起了寧博裕的主意,可惜今日寧博裕出門會友,還未歸來。
偏偏第二日一早爬起來就被阿青抓着梳妝打扮——
是了,今日還有長公主劉婉貞的春日宴。
☆、34·春日宴上
雖然天氣已經漸漸開春,但正如崔氏所說,春寒料峭,還是相當冷的。
潔白的裏衣外套上一件柔軟的羊皮襖,再在外穿上新做的交領襖裙,上衣寶藍下裙是極淺的青白色,上衣的領口袖口皆有深藍的裹邊繡花,精致極了,下裙顏色淺,裙角的繡枝梅花算不上出奇,出奇的是梅花上繡的四五只蜜蜂栩栩如生,足見繡技精湛。
梳好雙螺髻,插了兩支珍珠釵,又別了幾朵雕琢成迎春花模樣的金飾,配着眉間的鵝黃花钿,端的是清新俏麗,甜美可人。
正要出門,卻恰好碰上寧博裕,寧博容眼睛一亮,“阿兄也去?”
“是,大兄親自給的帖子,不能不去啊。”寧博裕無奈道。
兄妹二人共上了一輛馬車,寧博容翹起唇角,“瞧着阿兄也不怎麽想去啊!”
“唔,今日不是那劉婉貞的春日宴麽,她雖是個可憐人,但害得阿母早産,我怎會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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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人?”寧博容看過來,“……怎麽可憐了,大兄不是還娶了她麽,哼。”做下這種事,要她是寧博聞,根本就不可能再娶她好嗎。
寧博裕搖搖頭,“你不懂,阿兄……也是可憐她。”
“身為長公主,千嬌萬寵地長大,有什麽好可憐!”寧博容真心搞不懂了。
寧博裕反問道:“若真是千嬌萬寵地長大,她怎會是這種怯生生的柔弱性格?動不動就哭……當年阿娘就是被她一天哭到晚給氣着了。”
寧博容:“……”那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啊!
結果,寧博裕卻不說話了。
“就算她可憐,和大兄又有什麽關系!”說來寧博聞只比劉婉貞大上三歲而已,而且,要可憐也輪不到寧博聞來可憐吧!
寧博裕想了想,卻道:“還真間接地有點關系。”
寧博容:“……”你妹!哦不對,他妹就是自己,最讨厭說話說一半了!
不過,這話真是古怪,劉婉貞這性格,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自小便養成了這樣的性子,能與寧博聞有什麽關系?
他們寧家又不是啥特殊的權貴人家,會和皇室有什麽牽扯……
但接下來,寧博裕卻到底不肯再說。
反正,寧博容開始對寧博聞和劉婉貞那是半分好感也沒有,現在亦然,卻已經覺得他們身上滿是迷霧,總之她是搞不明白了。
一路上不管寧博容怎樣撒嬌套話,寧博裕都成了鋸嘴的葫蘆,不說話了,氣得寧博容直捶馬車壁,結果寧博裕只關心她的手疼不疼。
啊,氣死她了!
到了刺史府,寧博容氣鼓鼓地下了車,就看到水絮一臉熱情地迎了上來,對她恭敬有禮,對寧博裕也是極其謙恭。
說起來,寧博容還是第一次來參加刺史府的正式宴會,第一次的家宴不算,後來劉婉貞辦的宴會,基本上都被崔氏給推了。
雲州乃是大梁上州,繁華富庶暫且不提,這世家權貴的圈子,卻也不小,而其中,寧博聞與劉婉貞便是這最頂端的人物,便是劉婉貞這等性格不夠圓滑,社交手腕也不夠高端的人,也能在這種環境下如魚得水,不過是因她的身份高貴罷了。
若是人人捧着,實則不需要多少外交智慧。
這春日宴來的人當真不少,寧博容進門就與寧博裕分開了,他自往寧博聞那邊去了,這種宴會,怎麽都不可能男女混着,雖都是劉婉貞的宴會,且都在刺史府後院之中,卻到底是有一牆之隔的,不過不管牆裏牆外,皆是一派熱鬧景象。
“哎呀,這便是寧家大娘吧,果真好相貌!”一個穿着端莊的貴婦人笑盈盈道,然後拉過手邊的小姑娘,“正與我家六娘年歲相當哩,也可一并玩耍。”
寧博容朝那小姑娘看去,長得倒是白白淨淨的,可惜與這貴婦人的濃豔利落相較,這也不過七八歲的小姑娘眉宇之間卻顯得畏縮許多。
還沒等她答話,就聽到一個輕柔笑聲響起,“蕙娘你當真麽,用一庶女來同容小娘子相交,未免太怠慢了吧,三娘,你去同寧家大娘說說話。”
“是,阿娘。”
這後到的婦人衣着上要比她口中的“蕙娘”低調樸素多了,只是手上一副镯子,頭上一支血玉簪,都可看得出豪富,而她身邊那小姑娘笑容溫柔,落落大方,怎麽也比那六娘好上許多。
這時,水絮派在寧博容身邊的小丫頭柳雲低聲道:“這位是新任的江司馬家的夫人羅氏,那位蕙娘子乃是張參軍的夫人馬氏。”
寧博容點點頭,崔氏讓她來參加劉婉貞的春日宴,可不僅僅是給劉婉貞面子,某種意義上,也是為了寧博容好,整日在翠華山上,她幾乎沒有同齡的女孩子一塊兒玩耍,與崔氏交好的那幾戶人家,女兒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原本蘇家倒是有,可是蘇家大娘與寧博裕的婚事告吹,兩家便已不大往來了,孟氏倒是有個女兒與寧博容差不多年紀,但是這位被教導得太過循規蹈矩,性子又腼腆,與寧博容話都說不上兩句。崔氏自然是希望寧博容能交到幾個朋友的。
自從之前那位長史得罪了寧博聞能撤了職後,盧毅便補了長史一職,今日裏孟氏也有來,長史乃是刺史下第一人,孟氏如今正春風得意,但她行事一貫穩妥,是根本不會表露出來的,愈加謙恭和氣。
而盧毅調職,自然有人補了司馬一職,這職位雖不高,也是從五品,雲州所謂的世族當真不少,最終被江家次子補了此職,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世家這等詞,實則在唐後就漸漸沒落了,到了大梁,許多世族不過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罷了,如沈家這等那是極少數的,慶和崔氏那是底蘊深厚,一些小世族早已經連影子也不見了,如今剩下的這些自然都比不得崔家有名望,更有許多根本只剩空殼子,但要論富貴,這些所謂的世族卻也是真富貴,上百年經營留下的財富,到底還是夠子孫後代揮霍一陣子,可這做官,卻也只能憑科舉了。
江家就是雲州的大戶之一,羅氏的出身與江家門當戶對,馬氏亦是出自雲州世族,與羅氏自小相識,卻偏偏所嫁之人一人如今仍只是從七品的參軍,一位卻已經從五品司馬,這比較之意自然明顯。
這就是在地方上的視野格局了,若是在京城,随随便便就有一個三品官家裏的大家閨秀,五品官都算不得什麽,但在雲州這種地方,莫說是五品,一個七品縣令,那也是有官職在身的官家人了。
例如潞州沈氏、慶和崔氏、雲州秦氏這等唐時一等一的世族,或許還留着幾分傲氣在,江氏、羅氏、馬氏這等,早已經不大将這世族的身份當回事了。
沒落的世族,也不過如此,悄然消失在歷史之中的小世族不知凡幾。
是以,羅氏與馬氏才會争相讓女兒與寧博容交好,雖崔氏不曾來,但僅僅憑借着長公主乃是她的長嫂,刺史乃是她的長兄,二兄也補了官職,家中父親曾在朝中做官,又有那樣一個出身大族的母親,便讓衆人看輕不得。
張家六娘并非馬氏親生女,說來馬氏的命也算挺好,一口氣生了四個兒子,卻偏偏半個女兒都沒有,這唯二的兩個女兒,皆是妾生的,自不是那麽親近,羅氏與她不同,生了三個女兒才得了一個寶貝疙瘩兒子,此次帶來的三娘乃是幼女,恰是八歲,與寧博容同年。
比起張六娘,寧博容自然比較喜歡江家三娘,她單名一個璃字,又是能言善道的性子,不多時就與寧博容熟悉起來。
要論社交,寧博容大概要蓋過現場所有的八歲小朋友,她畢竟有着成年人的情商,不是真正的孩子。
待得兩人挽着手走進廳裏,就聽劉婉貞驚喜道:“阿妹來了!”而她身邊的寧舜華、寧舜英則直接撲了過去,“姑姑、姑姑”地叫得歡。
劉婉貞因剛從京城回來不久,穿的仍是京城時興的樣式,一身深紅色灑金曲裾,露出一截煙染的秋香色裙尾,梳着雲朵髻,單單頭上那副翡翠華盛,就非是座下貴婦人能有的精致華美。
在她身旁的寧舜華、寧舜英姐妹是一般無二的襖裙,只一為桃紅,一為柳綠,若是尋常女孩子穿了或有些俗氣,穿在這對比其母顏色更勝兩分的雙生子身上,卻只顯得嬌嫩甜美,俏美可愛。
寧博容立刻放開江三娘的手,朝着舜華、舜英姐妹一笑,才規規矩矩地向劉婉貞行過禮,“阿嫂。”
劉婉貞卻直接拉住她的手,帶她到自己身邊坐,柔聲道:“舜華、舜英回來後總是說你如何好,前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怎會辛苦?她們總是我嫡親的侄女,也聽話懂事,待她們好本就是應當。”寧博容若是淑女起來,那是相當貞靜婉約的,有這副天生柔弱的皮相,不說話只微笑的時候,任誰都要說一聲清麗纖柔,我見猶憐。
寧舜華笑道:“姑姑那裏的東西最好吃了,阿娘阿娘,我們什麽時候能再去祖父祖母家呀。”
寧博容勾起了唇角,看吧,這就是……被收買的小孩子,“我這次可給你們帶了些吃的來,回頭到山上來,再給你們做好吃的。”
“姑姑真好!”寧舜英拉着寧博容的手不肯放。
劉婉貞摸了摸她的腦袋,“祖父母家想去自然就可以去的。”
上頭幾人其樂融融,下方坐着的女眷們互相交換了眼色,對着寧博容的笑就愈加溫柔和善起來。
甚至……有幾個貴婦人開始心中考量家中可有與寧博容年齡相當的男孩子了。
可寧博容這般身份,要結親,恐怕也不是這麽容易的,若只是看父母,或許這雲州城中配得上她的還真不少,偏她有個這樣的兄嫂,這個年代,父母之後,兄嫂也是相當重要的,寧博容乃是幼女,父母本就年紀大了,若是将來……那便是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她的長兄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上州刺史,長嫂更是今上唯一一母同胞的公主,這就有點兒不好辦了。
于是,這心思只是過一下,大多數人那是暫時提都不敢提的。
春日宴說來是賞春,但現在雖開了春,天氣仍是有些冷的。
只刺史府中,有一片美景卻是春日最佳。
桃花又見一年春。
尚春寒料峭,但桃花卻已然凝苞于枝,雖比不得盛開時的芳菲爛漫、妩媚鮮麗,但這等含苞待放、欲語含羞的姿态,卻也是極美。
劉婉貞的春日宴又作桃花宴,端的是美景佳肴,精致極了,有一些點心寧博容甚至從未見過,嘗起來味道相當不錯,且因是桃花宴,大多數的點心作桃花樣兒,單單視覺上就是一種享受。
寧博容帶着寧舜華、寧舜英與幾個小姑娘呆在一塊兒,沒多久就感到無趣了……
無他,小姑娘的話題無非那麽幾個,吃的、穿的、戴的、玩的,古代的小姑娘和現代的小姑娘自然不同,哪怕是五歲的雙生子,說話都帶着那麽點兒文绉绉的意味了,同寧博容一般大的,那是早熟到妙語連珠的都不少。
不過,比起寧博容在寧家看到的那群勾心鬥角的小姑娘,眼前這些畢竟要單純可愛多了。
“聽說容娘你是你家阿爹親自給啓的蒙?”
“是。”寧博容笑盈盈道:“反正他雖要給學子們講課,歸來時還是有許多時間的,不過多數時候,還是跟着阿母寫幾個字罷了。”
江三娘笑道:“寧山長乃是當代大儒,自是與旁的夫子不同的,我家姐妹都是上的家中女學,若是往後有不懂的,可以寫信給容娘嗎?”
“自然可以。”寧博容還是願意與江三娘這等聰慧的女孩子結交的,哪怕人家是有目的的,只要人品不壞,又有什麽打緊。
“不僅僅是寧山長,我聽說……容娘你的琴藝師父乃是京城來的左大家?”
“咦,真的嗎?”當下有不少小娘子驚訝出聲。
顯然,哪怕在雲州,左重還是相當有名聲的,這下子各種複雜、嫉妒的眼神都投了過來,要說寧盛給她啓蒙,畢竟是自家老爹,要羨慕嫉妒恨也難,但是左大家,那是什麽人!只要是學琴超過一年的,大抵都聽過他的名聲,因為學琴到這時,幾乎都會彈那幾首左重譜的琴譜,現場的小姑娘家中皆是富貴,自小學琴的可不在少數。
寧博容點點頭,這本來也沒什麽好隐瞞的,“左師慣常喜歡游山玩水,見翠華山風景秀麗,我父便邀他暫住,教我琴藝不過順手之舉罷了,若是特地去請,哪裏請得到這等大家來。”她看向那個說出左重這件事的小姑娘。
只見她身着端莊秀雅的鵝黃色襖裙,上下雖是一色,上衣卻是寬袖長衣,愈加襯得她姿容清麗,肩如刀削,細腰更是盈盈一握,需知在這等季節,能做出這種襯出身形的衣服本就顯出剪裁上的高端了,非大族中獨有的手藝不能做,裙擺更是用特別的絹帛,流雲繡紋若隐若現,自有種低調的華麗,更別說她一頭秀發梳驚鴻髻,別無綴飾只插着兩支碧玉簪,那簪頭卻仿佛停着一雙碧蝶,因蝶翅雕得極薄,風過甚至有種蝶翅輕輕扇動的錯覺。
單單這兩支簪的價值,怕是超過了在場所有小姑娘頭上發簪價值的總和。
如果沒記錯,剛才跟在她身邊的刺史府丫鬟柳雲告訴她,這位是雲州秦家這一代的大姑娘,只比她大上兩歲,不過十歲罷了。
寧博容很明白不該同個真正十歲的小孩子計較,但是,她卻敏感地察覺到這位秦姑娘相當相當不喜歡自己——
甚至帶着幾分敵意。
真是莫名其妙,她哪裏惹到她了?
☆、35·蛛絲馬跡
寧博容緩緩眯起眼睛,她可以确定的是,她絕對沒有見過這個姓秦名笙的小姑娘。
而據她這麽會兒的觀察,秦笙的言行完全是這個年代正常的小姑娘,除非這位是刻意隐瞞,否則應當不會是……穿越黨或者是重生黨,這時候她絲毫不掩飾對自己的敵意,寧博容覺得,刻意隐瞞的穿越黨之流,不會有這樣低的情商,同理,重生黨亦然。
那麽,素未蒙面,為什麽這麽明顯地讨厭自己?
“不僅僅這琴藝師父是左大家,聽聞容娘子你更是寫得一手好字,被京城的宋理宋大家誇獎了呢。”秦笙繼續細聲細氣道。
宋理是大梁書法大家,就好比左重在琴藝一道上被稱為大家一樣,宋理在書之一道,亦是公認的大家,而同行蹤飄忽的左重不同,宋理一直在京城國子監中任教,但只是個差不多類似“榮譽教授”的特別老師,平時并不随意收學生。
恰好,那沈七郎便是他的弟子之一。
這回在場的小娘子們都是倒吸一口氣,連方才和寧博容已經有了幾分親近的小娘子們都帶着些距離感看向寧博容那邊了。
字?
寧博容這才有點摸到了門道。
慶和崔氏、潞州沈氏、雲州秦氏,還有洛州高氏、相州宋氏,都是如今稱得上世家大族的人家,而其中潞州沈氏又是瞧着最興盛的一家,潞州與雲州相鄰,那麽……
不怪寧博容多想,她年前才剛見過沈七郎,那樣子,啧啧,完全是小姑娘夢想中的白馬王子有沒有!如果是在現代的學校,絕對是校草級別的美男子,連長相出色的盧令儀,站在他身邊都被襯成了路邊野草好麽!
而秦笙這消息能從哪裏來?自己的字帖落到了沈七郎手上,又被宋理看到,這事兒照理雲州根本沒幾個人知道。
聽到秦笙的話,一旁的盧家小娘子已經掩住了嘴,一副十分驚訝的模樣,好吧,明顯不是從盧令儀那裏出去的,盧家與秦家本就沒什麽交情,盧家小娘子同秦笙根本也不大認識,那還能從哪裏?
沈家。
心思一轉,寧博容就立刻猜到了什麽。
于是,她笑盈盈道:“看來笙娘你與那沈家七郎感情很是不錯嘛,他連這等事也告訴了你。”
秦笙一愣,随即“霍”地站了起來,“你、你別胡說!”臉卻都漲紅了,只因家教良好,才勉強沒太失态。
啧啧,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嘛。
“我的請帖原是給珊娘她們的,結果被盧令儀那個家夥摸了去刺激沈七郎,宋大家誇我之事,也只沈七郎知道,若笙娘你與那七郎并不熟識,卻又從哪裏得知?”寧博容故作疑惑道。
秦笙卻紅着臉說不出話來。
于是一群小姑娘頓時不再關心寧博容彈琴的老師是誰,寫字得到了誰的誇獎,都轉到……這八卦上去了!
大梁民風開放,絕對不到聞男色變的地步,而且吧,像她們這種富貴人家的女孩子,暗戀個把兒郎壓根兒不算什麽事,小姑娘們也樂于去談論誰家郎君英俊多情,大梁自也有男女大防的,卻絕無那麽嚴重。
若是喜歡上了誰,當真去表白一把追一下,也不會被視作思想放蕩行為不檢,只是對名聲多少有些影響罷了,但若是誰家小娘子喜歡上了哪個小郎君,送了兩條帕子做了兩次點心兩人最終終成眷屬了,反倒會被傳為佳話,到底比寧博容印象中古代那種純粹的封建作風要好得多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在一衆小娘子面前這般說,這秦笙對她有敵意是自然,但并未做出什麽,寧博容自也不會處心積慮去害人家,畢竟人家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罷了,平白同一孩子計較,也太心胸狹窄,但是這樣開個玩笑,人家年紀也小,那是無傷大雅的。
“那沈七郎風儀不凡,也就只有阿笙這等品貌,才配得上他呢……”幽幽一聲嘆息,這聲音當真是婉轉千回,帶着些許愁絲,當真好聽得緊。
寧博容朝這說話的女孩子看去,卻見她大抵比秦笙還要大上一兩歲,若說秦笙還是個小姑娘,眉眼間一團稚氣,這位卻已經有了少女形态,一身頗有春|意的蔥綠襖裙,因天氣冷,斜斜披着件麝鼠皮的銀灰色披肩,單螺髻上插着一支精致的仙人樓閣裹金白玉簪,耳上挂着一雙泛着淡淡瑩光的珍珠,富貴有之,雅致也有,是以這少女容貌只能說六七分,會穿着會打扮找準了自己合适的氣質,卻讓她增色到了八|九分。
“表姐你這話說的……”秦笙臉蛋紅紅,低聲道。
寧博容:“……”蠢丫頭,你表姐這話明顯是諷刺你啊!而且,她才是明擺着對沈七郎有意思呢!
秦笙的表姐嗎?雲州——羅家的人?
果真,就聽身旁羅氏之女江三娘笑道:“玉表姐都許久未出門了呢,身體可好了些?”
“早就無妨了。”那羅玉娘淺淺笑着,“這不,天氣有些冷,多穿些便也是了。”
言笑晏晏間,很快就将方才之事掩了過去,而一衆小姑娘不斷拿沈七郎打趣秦笙,她臉蛋紅紅的不時瞪寧博容一眼,見寧博容一臉無辜,提及沈七郎時也并無絲毫親近憧憬之意,那敵意才緩和許多。
秦家乃是雲州一等一的世家,便是寧博聞也要給幾分面子的,秦笙乃是這一代的長女,下有兩位弟弟,卻是小一輩中唯一的女孩子,也難怪被嬌寵,雖利益教養皆是沒得挑剔,心性上卻到底還太天真幼稚。
反倒是那羅家玉娘,幾次将探究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才是真麻煩。
寧舜華與寧舜英方才被劉婉貞叫去,這才回來,她們年紀雖小,但一過來,才是真正的衆星捧月。
畢竟,這兩位可是正宗的縣主。
“呀,下雨了!”
第一場春雨,靜悄悄地來臨。
春日宴撤回了屋內,刺史府裏的丫鬟仆從匆匆動了起來,自然是沒讓貴客們淋了雨去,此時的雨,還是相當冷的。
劉婉貞倒是并未被攪了興致,笑道:“這春日的第一場雨,倒也來得巧。”
“是呢,好雨知時節,這春天是當真要來啦。”羅氏接上話頭。
又說了幾句,寧博容便起身告辭,“阿嫂,怕是雨下大了,馬車在山路不好走,我與阿兄還是先回去吧。”
劉婉貞關切道:“若是不好走,不如住在府裏,第二日再回去也是一樣的。”
寧博容笑道:“我可以,阿兄卻不行呢,他的任命令下來了,還要回去收拾東西,我還是與他一道回去吧。”
“真是一件喜事!”劉婉貞也笑着,親自挽了寧博容的手往前走去,“我與你一道去與夫君說一聲,既下雨了,你們還是早些走,免得天黑路滑當真不好上山。”
寧博容忍不住擡頭去看劉婉貞年輕秀美的面容,她的身上非但沒有半分皇室該有的傲慢銳氣,反倒柔和嬌怯到這種程度,嘴角的笑容總是柔軟,行止之間,竟是還不如那些世家女來得大氣。
她是長公主啊,今上只她一個一母同胞的妹妹,身為嫡公主,本該是千嬌萬寵無人敢惹的金枝玉葉,如今大梁處處有唐時遺風,不說像是大唐時候公主那些活得恣意潇灑,但——變成這樣楚楚可憐一碰便落淚的柔弱?寧博容如何都想不通劉婉貞是怎生變成這般模樣的。
想不通便不去想了,向寧博聞辭了行,他十分有長兄風範地同寧博裕好好說了幾句做官的道理,又溫言同寧博容說了幾句話,才派家仆親自護送。
“阿兄,這雨下得真大。”寧博容掀開車簾道。
阿青趕緊給她放下簾子,“小娘子可不要如此,雨都打進來啦。”
寧博裕蹙着眉道:“這麽大的雨,我的上任卻是拖不得。”
寧博容抿唇笑着,靠近寧博裕道:“阿爹說要親自送你去理化縣,好阿兄,也帶我去吧!”
“你也想去?”
“是呀,除了那時跟着阿爹阿娘去了一趟洛州以外,我還不曾出過遠門呢!不過送你去臨近州縣罷了,來回也不過四五日功夫,又有阿爹在,能出什麽事。”
寧博裕蹙着眉,“可這話你不該同我說啊,不應該同阿娘說嗎?”
“……如果我去說阿娘一定不會答應。”寧博容沮喪道。
寧博裕看向她:“……你說都不答應,難道指望我?”
“當然,其實阿娘可疼你。你要我送你的話她一定會答應。”
寧博裕卻将信将疑。
說句實話,他自然不會懷疑寧盛與崔氏愛他,但是,比起寧博容?
“這不一樣的阿兄,我想去阿娘只會覺得我任性,你想讓我送,她卻會心軟,因你走後,肯定又是那麽長那麽長時間離家……”寧博容摟住寧博裕的脖子,“阿兄,你這次帶我去吧,往後若有機會,我還可以找借口去看你。”
寧博裕嘆了口氣,摸了摸寧博容的腦袋,輕輕道:“好。”
摟住幼妹,他們之間,才完全是沒有任何隔閡親密無間的親兄妹,不僅僅是血緣上的牽絆。
就像寧博容說的那樣,實則一切的感情,都是相處出來的,血濃于水,說來似乎很有道理,但還不如交握的手掌掌心的溫度來得真實。
不管旁人是如何想的,寧博容一直這樣認為。
冒着大雨回了翠華山,但任誰都不曾想到,這一場大雨一下就下了半個月,本就因為大雨耽誤了行程的寧博裕終于無法再拖下去了,只得冒雨啓程,偏偏因這春雨寒涼,寧盛竟在幾日裏病了一場,雖無大礙,但照郎中所說,還是歇一歇的好。
“阿娘,你放心吧,有阿黔、阿讓,又有大兄府裏的莫大叔帶着八個護衛呢,哪裏出得了事。”
崔氏一直皺着眉,反正她是覺得讓一個八歲的小丫頭去送次子上任那是叫人相當不放心好麽!而且,誰家也沒有幼妹送兄長去上任的,若只是讓她跟着寧盛去還好說,讓她自己去送?這壓根兒就不對!
“阿爹都答應了的,”寧博容做出怯生生的樣子,“而且阿兄去了要好久都見不到呢,我要送他去……如今阿兄連個阿嫂都沒有,我也好看一看阿兄的住處,替他收拾收拾……”
崔氏瞪了她一眼,“你才多大就操心這個!我讓阿杏一家子跟着阿裕去呢,用不着你。”
阿杏原是崔氏的貼身婢女,最穩妥不過,如今嫁了人,一家子跟着寧博裕去上任,她家男人做管事,她便可将內院管起來。
好歹沒像其他母親那樣給寧博裕帶上兩個能幹的俏麗婢女……
“阿娘,我沒事的,連寒川哥哥也一塊兒去呢,怕什麽。”
沒錯,寧盛去不了,如今讓陸質替他跑一趟,作為世交之子,陸質在以前就走過南到過北,那是絲毫不用擔心的。
崔氏這才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去便去吧,但你要聽着,到哪裏都要帶着阿青和阿鄭,斷不能再任性!否則——”
“明白啦!”寧博容燦爛地笑起來,提起裙子跑出去叫着:“阿青,快給我收拾東西!”
崔氏埋怨道:“……看看,連儀态都不顧,這些日子白教了……”卻到底唇角帶着兩分笑意。
寧博容卻是真心高興,寧博裕是她看重的哥哥,總要看一看他将來住的地方,知道他在哪兒,那裏好不好,甚至是到那裏怎麽走她才能放心,就像她說的,以後總能找找借口看能不能去瞧寧博裕。
說起來,理化縣離翠華山并不算遠,不過一日夜的功夫也就能到了,雲州和潞洲相鄰,而理化縣本就在靠近雲州之地。
因寧博裕還要帶着行李仆從,這一路自然是走不快的,雖他因如今大雨路上不好走而盡量少帶些東西了,但仍是帶着三輛馬車,一輛寧博容帶着阿青阿鄭坐着,一輛坐寧博裕與陸質,剩下的一輛裝貨物并阿杏與她家人坐,餘者仆從皆是騎馬,雨太大,他們穿着蓑衣帶着鬥笠,卻仍然無法完全遮蔽這鋪天蓋地的雨。
而他們走了不過半日,劉湛輕輕落下一子,“他們走了?”
對面坐着的正是寧博容的琴藝師父左重,“不錯,今日辰時出發,怕是明日一早便要到理化縣了。”
劉湛抛下棋子,沉吟片刻道:“我們也出發吧左師。”
左重愕然道:“四郎你當真要去?”
“自是當真的。”
“就算那沈七郎也在理化縣,這小丫頭才八歲,你需要防備成這樣子?”
劉站內失笑:“左師你在說什麽呢!”
“……我知道那沈七怕是在家中提及過容小娘子,恰好近日也在理化縣,只是照這小丫頭的性子,她可不一定會看上沈七那種——”
“喂,左師,我早說了不是了!”,劉湛瞪了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氣才道:“今日大雨,我就怕理化縣那邊——會決堤。”
左重一怔,然後皺起眉,“這怎可能,又不是在夏日,幾場春雨罷了。”
“今年這春雨來得太兇猛了,并非好事,而且,已經下了半個月了……”
“但是,這畢竟沒有個準信,而且若是決堤,于你而言也危險。”
“所以我想要左師陪我一起去。”劉湛認真道。
左重看着他,許久才苦笑起來,“罷了罷了,就當是欠了你的,老頭子便陪你走這一趟!”
也不知怎地,四郎的預感似乎一向很少出錯,他就再由得他胡鬧一次。
“多謝左師。”劉湛松了口氣。
他并非無的放矢,劉湛很清楚,這一次,理化縣是定然會決堤的,卻并不大嚴重,沒有造成什麽傷亡。
最終的結果只牽連了兩個小官,但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上輩子沈七曾在醉後同他說過一段話,這人一生皆是從容優雅,只有那一次醉後狼狽,過後便如風過水無痕,被他自己抹得幹幹淨淨,劉湛卻是記得清清楚楚。
“我十三歲定親,等了她八年方娶她進門,結果只兩年便又将她丢了,不過一妓子——妓子,若是早知道……早知道……有何不可抛去……唯有她……唯有她……”
劉湛彼時不懂那話中的痛悔,斷斷續續的那些話有些字眼聽不清楚,有些句子也已模糊,他卻記得那句“十三歲定親”,沈七今年,剛好十三歲。
而平日裏寧博容與沈七能有什麽交集?沒有!
劉湛只在那蛛絲馬跡中找到一點關聯點,今年寧博容送寧博裕去理化縣上任,理化縣決堤,沈七在理化縣。
只是這些線索罷了,卻讓他串聯起來——
已經容不得他猶豫徘徊了,這理化縣,他不得不去!
☆、36·比鄰而居
大雨傾盆,天地被籠在這灰色的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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